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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百草會

棲霞鎮中心的老槐樹下,人頭攢動。

一年一度的“百草會”,本是藥商揚名,散修覓藥的熱鬧日子,此刻卻被一種緊繃的寂靜籠罩著。空氣里彌漫著各種藥材混雜的濃烈氣味,卻壓不住那股無形的硝煙。

臨時搭起的簡陋木臺前,柳三川和馬金彪各據一方。

柳三川面前,新燒的粗陶罐排得整整齊齊,罐身朱砂畫的赤陽草紅得刺目,他雙手抱胸,下頜繃緊,眼神銳利如刀,死死釘在對面的馬金彪身上。

馬金彪腳下,那塊“火絨真品”的木牌杵得筆直,他腳邊放著幾個敞口的粗陶大缽,里面盛滿暗紅色,散發著辛辣氣的“金瘡膏”藥膏,他雙臂肌肉虬結,抱在胸前,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毫不示弱地回瞪著柳三川。

兩人之間那幾步空地,仿佛成了滾油的深淵,無人敢靠近。

槐樹濃蔭下的鎮長,花白胡子抖了抖,清了清嗓子,聲音干澀地宣布:

“咳……百草會,老規矩,各家亮亮壓箱底的貨,讓諸位朋友,四鄰評鑒!柳掌柜,馬掌柜,二位……誰先請?”

他眼神在兩人之間逡巡,帶著顯而易見的緊張和無奈。

“我先來!”

柳三川幾乎是立刻踏前一步,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一股豁出去的狠勁,他一把抄起最前面一個粗陶罐,手指用力,“啵”一聲撬開紅泥封口。

一股極其精純,帶著溫潤土腥氣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迅速壓過了場上其他雜亂的氣息,靠得近的幾個老散修眼睛一亮,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柳記新方益氣散!”

柳三川聲音洪亮,帶著壓抑不住的傲氣,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刀子,直刺馬金彪,“主藥黃精草,輔以三蒸三曬的茯苓末,佐以秘法炮制的十年份地葵根粉!”

他特意將“地葵根粉”幾個字咬得極重,目光挑釁,“藥性溫厚綿長,補氣培元,尤適合修煉后耗損過劇的道友!成本幾何,藥效如何,諸位一試便知!若有半句虛言,或是什么‘偷’來的方子……”

他猛地將罐口朝臺下眾人方向一送,藥香更濃,“盡管來驗!我柳三川,身家性命,盡可押上!”

最后一句如同炸雷,震得全場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馬金彪。

馬金彪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額頭青筋突突狂跳。

柳三川這哪里是亮藥,分明是當眾把“偷方子”的臟水結結實實反潑回來,還押上了身家性命!一股狂暴的怒火直沖天靈蓋,燒得他眼前發黑。

他猛地一腳踹開腳邊一個裝著金瘡膏的陶缽,缽身“哐當”巨響,暗紅色的藥膏濺了一地,辛辣刺鼻的氣味轟然炸開,瞬間與柳家的益氣散藥香絞殺在一起,如同兩股無形的洪流猛烈對撞。

“驗?!驗你個祖宗!”

馬金彪的咆哮如同受傷的野獸,震得老槐樹葉簌簌落下,“柳三川!少在這兒裝腔作勢!你那狗屁‘新方’怎么來的,你自己心里清楚!老子今天也把話撂這兒!”

他彎腰,竟直接用手挖起一大坨黏膩暗紅的金瘡膏,那藥膏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馬家祖傳金瘡膏!用的是棲霞山陽坡頂最好的火絨花!專治刀斧破傷,立時止血生肌!功效如何?”

他竟將那坨藥膏狠狠拍在自己裸露的,肌肉虬結的小臂上,用力一抹!暗紅的藥膏覆在古銅色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老子拿自家的皮肉驗給你看!若有一絲摻假,功效有半點不如從前,老子當場砸了招牌,滾出棲霞鎮!”

他雙目赤紅,喘著粗氣,沾滿藥膏的手臂直直指向柳三川,指尖還在微微顫抖:“姓柳的!百草擂的規矩,敢不敢應?!就在這兒!當著全鎮老少的面!拿真傷,試真藥!輸的,滾蛋!”

全場嘩然,斗藥亮底牌常見,可押上鋪子招牌,身家性命,甚至要以自殘當場比試藥效,這簡直是撕破臉皮、不死不休的架勢。

人群騷動起來,震驚、興奮、擔憂的低語嗡嗡作響。幾個老成持重的連連搖頭嘆氣,鎮長急得直跺腳:“胡鬧!胡鬧啊!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柳三川盯著馬金彪手臂上那刺眼的暗紅藥膏,又看向對方那雙燃燒著瘋狂和破釜沉舟決絕的眼睛,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板直竄上來。

他沒想到馬金彪竟被逼到如此地步,那“滾出棲霞鎮”的賭咒。

他改良益氣散,是為了光大門楣,為了在百草會上壓馬家一頭,出口惡氣,從未想過要把對方徹底逼走。

父親那張沉默的臉,還有那株荒埂上根須相連的雙生蘭……畫面在腦中混亂地閃過。

就在這死寂的對峙和滿場嘩然中,清心茶館的趙老丈,不知何時竟擠到了人群最前面。

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粗陶的深口瓦盆。盆里,正是鎮西藥圃荒埂上那株奇異的雙生蘭。

一路擠來,瓦盆里的泥土顛簸得松散了不少,露出了更多盤根錯節的根須,此刻,那兩株緊緊相依卻又各自挺拔的莖稈,在喧鬧的人聲和濃烈的藥氣中微微搖曳。

左莖葉片寬厚,葉脈里淡金流轉;右莖葉片狹長,邊緣青白透亮。晨露早已蒸發,但兩片葉子在午后的陽光下,依舊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共生的鮮活。

趙老丈臉色煞白,滿頭大汗,顯然是被這場面嚇壞了。

他看看臺上劍拔弩張的兩人,又看看懷里這盆蘭花,嘴唇哆嗦著,也不知是急中生智還是慌不擇路,竟猛地將瓦盆高高舉過頭頂,用盡全身力氣,帶著哭腔嘶喊出來:

“根!根啊!二位掌柜的!看看這根吧!”

他聲音尖利,帶著絕望的懇求,瞬間壓過了場上的嘈雜,“分……分不得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那突兀高舉的瓦盆吸引。

盆中泥土松散,虬結盤繞的根須暴露無遺——粗壯的主根深深扎入盆土,無數細密的根須卻早已穿透粗陶盆壁上細微的裂隙,貪婪地向四面八方探出,在午后的陽光下纖毫畢現。

那根須,一半浸染著柳家赤陽草圃特有的深黑沃土,一半則緊緊纏繞著馬家白芷地帶來的淺黃土塊,不分彼此,早已在狹小的盆中死死地長成了一體。

瓦盆高舉的瞬間,時間仿佛凝固。

狂怒的馬金彪,手臂上還糊著那坨暗紅刺眼的金瘡膏,目光卻被吸住,死死釘在瓦盆里那些虬結盤繞,不分彼此的根須上。

那深黑與淺黃泥土的糾纏,猛地捅進了他混亂的記憶深處。

父親馬老倔蹲在門檻上,對著半筐茯苓抽旱煙時,煙霧里那張沉默又復雜的臉……還有自己七八歲時,用燒火棍在娘舊包袱皮上歪歪扭扭畫下的渠水和小人……畫面碎片般炸開,和眼前這盤根錯節的景象狠狠重疊。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羞恥,煩躁和更深沉東西的洪流,猛地沖垮了他所有暴戾的堤防。

那頂在胸口,支撐著他喊出“滾出棲霞鎮”的狠勁,如同被戳破的皮囊,嗤地一下泄得干干凈凈。

只剩下一種空茫的,讓他手腳冰涼的虛脫感。他手臂上那坨金瘡膏,此刻感覺不到絲毫祖傳靈藥的驕傲,只覺得黏膩,沉重,骯臟得刺眼。

他喉頭滾動,想說什么,卻只發出一個破碎的如同嗚咽的氣音。

柳三川的臉色也在瞬間褪盡了血色,他死死盯著那深扎在混合泥土中的根塊,父親柳老蔫留下的那張寫著“馬家閘口…夜開…救苗…”的泛黃破紙,仿佛帶著陳年的霉味和墨跡,在他眼前無限放大。

白天被污蔑偷方子的滔天怒火,此刻被這無聲的根須映襯得如此蒼白和……可笑。

證明清白?把對方逼走?然后呢?他改良益氣散的所有心血記錄,那帶著地葵根土腥味的草紙,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發顫。

一股深沉的疲憊和難以言喻的酸楚,瞬間淹沒了他,他張了張嘴,同樣發不出任何聲音。

死寂,比剛才劍拔弩張時更沉重百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百草會場。

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從臺上兩個僵立的身影胸腔里發出,像破舊的風箱。

老槐樹下,晏青不知何時已悄然立在那里,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粗布短褂,肩上似乎還殘留著新柴的清冽氣息。

他的目光平靜地掠過臺上那盆被高高舉起,根系畢露的雙生蘭,掠過柳三川煞白的臉和馬金彪手臂上刺眼的暗紅藥膏,最終落在兩人腳下那片被無數目光聚焦,此刻卻顯得格外空曠的木臺地面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側過身,讓開了通往臺下清心茶館方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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