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沉在冰冷渾濁的海底。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窒息黑暗和沉重。每一次試圖上浮，都被無形巨力摁回深淵。左肩胛骨的傷口如同不熄熔爐，持續煅燒神經，將尖銳灼燙的痛感輻射四肢百骸，每一次微弱呼吸都成酷刑。

冷。刺骨冷意鉆進骨頭縫，與失血帶來的虛弱寒冷交織，控制不住顫抖。身下堅硬冰涼，硌著骨頭。

不知過了多久。

一絲微弱光線，艱難穿透厚重黑暗，刺痛緊閉眼簾。

沈青黛睫毛顫動。

隨之而來，是更加清晰、鋪天蓋地的劇痛。像被重型卡車反復碾過，骨頭呻吟，肌肉抽搐。尤其左肩后，傷口存在感強烈如烙印，每一次心跳都帶動尖銳抗議。

“嘶……”破碎抽氣聲逸出干裂唇間，帶著血腥味和喉嚨撕裂灼痛。

她艱難掀開沉重眼皮。

視線模糊，蒙著磨砂玻璃。暖黃光線傾瀉，刺眼。瞇眼適應好一會兒，渙散瞳孔才勉強聚焦。

頭頂是盞極其普通、過時的吸頂燈。燈罩邊緣積著不易察覺的灰塵。不是顧家幾百萬閃瞎眼的水晶燈。

陌生、帶灰白紋理的天花板。不高，無雕花。

意識回籠。

公寓……她的小公寓……昨晚……摔地板上？

極其緩慢、小心翼翼轉動僵硬脖頸，動作牽扯肩后傷，又是一陣眼前發黑的劇痛。冷汗滲出額角。

視線艱難向下移動。

身下是深色、冰冷復合木地板。她就這么蜷縮側躺，像只被遺棄破麻袋。視線往前挪，是深色踢腳線，一小塊米色布藝沙發腳。

真在地板上昏迷了不知多久。

“牛逼……”虛弱自嘲念頭閃過，“穿書第一天，解鎖‘地板昏迷’成就……”

嘗試動手指。指尖冰涼麻木。手臂沉重灌鉛。雙腳凍得失去知覺，赤裸腳底傳來麻木刺痛。

“不能一直躺……會死的……真會死……”

求生本能壓過劇痛虛弱。咬著牙，用沒受傷右手，死死摳住光滑地板，指甲劃過發出細微刺啦聲。腰部發力，試圖將沉重上半身一點點撐離冰冷地面。

簡單動作，耗盡剛凝聚的一絲力氣。每一次肌肉收縮帶來撕裂痛楚，左肩后傷口如同無數燒紅針在攪動。眼前金星亂冒，視野邊緣再次被濃稠黑暗侵蝕。

“呃……”壓抑痛哼。

沒放棄。右手手肘艱難彎曲支撐身體，一點一點，極其緩慢地將上半身從冰冷地板剝離。每一次移動伴隨骨骼肌肉呻吟，冷汗如小溪滑落鬢角脖頸，浸濕臟污病號服領口。

終于，以極其狼狽姿態，半跪半趴在地板上。胸口劇烈起伏，喘息帶著破風箱聲，牽扯喉嚨胸腔火辣辣疼痛。額頭冷汗大顆滴落地板，洇開深色濕痕。

左肩后傷口似乎因掙扎再次裂開，溫熱、鐵銹味的粘稠感，透過粗糙病號服布料，緩慢蔓延。

“真他娘的……”閉眼爆粗，“開局地獄模式……”

休息不知多久，眩暈稍退，才再次睜眼。視線落在幾步外低矮玻璃茶幾上。空空蕩蕩，只放遙控器。

水……迫切需要水。喉嚨干渴像被砂紙磨過，每一次吞咽伴隨劇痛。

深吸氣，身體重心全壓右手，膝蓋用力，試圖站起。

劇痛瞬間如海嘯席卷所有感官！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轉！身體不受控制向旁歪倒！

“砰！”

沉悶撞擊聲。

右肩胛骨重重撞在旁邊冰冷墻壁上。冰冷堅硬觸感和巨大沖擊力讓她悶哼，卻也意外阻止徹底倒下趨勢。靠著墻壁，大口喘息，心臟瘋狂擂鼓。

“不行……站起來太難……”

放棄站立念頭，目光重新鎖定茶幾。高度……差不多？

調整姿勢，手腳并用，用右手和膝蓋支撐身體，一點一點，像笨拙瀕死爬行動物，朝茶幾挪去。

冰冷堅硬地板摩擦膝蓋赤裸腳踝，帶來刺痛。每一次移動伴隨傷口撕扯和骨骼抗議。短短幾步，漫長如跋涉千山萬水。

終于，指尖觸碰冰涼玻璃茶幾邊緣。

幾乎撲倒茶幾旁，上半身無力趴冰冷玻璃面，貪婪汲取支撐。喘息一陣，顫抖伸出右手，摸索茶幾下方。

原主記憶碎片閃過——小抽屜？

指尖觸到小小金屬拉環。用力一拉！

抽屜滑開。

放著幾樣東西：未開封抽紙，半盒不知放多久餅干，還有……一瓶喝了一半礦泉水！

沈青黛眼睛瞬間亮了！如同沙漠瀕死旅人見綠洲！

一把抓起水瓶，冰涼觸感傳來。瓶蓋擰得緊，用盡力氣，手指脫力顫抖，指甲摳得發白，才聽到“咔噠”輕響。

瓶蓋擰開！

迫不及待將瓶口湊到干裂出血唇邊。

冰涼水流涌入干涸灼痛喉嚨，帶來難以言喻、近乎痙攣舒爽！大口吞咽，水流溢出嘴角滑過脖頸浸濕領口毫不在意。

半瓶水很快見底。

“呼……”長長滿足吐氣，仿佛重新活過來。喉嚨灼痛緩解，混沌大腦因水分補充清晰一點。

“活過來了……暫時。”

有點力氣，撐著茶幾，嘗試慢慢直起腰。動作依舊牽扯傷口，但有了水，似乎沒那么難忍。環顧四周，目光鎖定通往臥室門。

床……急需柔軟床。

又是艱難蝸牛般挪動。扶墻壁，拖沉重身體，每一步緩慢異常。終于挪進臥室。

臥室很小，只放單人床、簡易衣柜、小書桌。窗簾緊閉，光線昏暗。鋪淺藍色格子床單的單人床，是天堂。

幾乎撲倒床上。柔軟被褥接住疲憊傷痕累累身體，帶來難以言喻慰藉。身體重量陷進床墊，緊繃到極限的神經，得到片刻松弛。

肩后劇痛依舊，失血虛弱寒冷未退。但身下是柔軟的，溫暖的（相對地板）。蜷縮起來，像受傷小獸尋求庇護，臉埋進帶淡淡洗滌劑味的枕頭里。

“累……真累……”

意識又開始昏沉。就在幾乎要再次昏睡時，一陣極其微弱、卻持續不斷的震動聲，從客廳方向隱隱傳來。

嗡嗡嗡……嗡嗡嗡……

像手機震動。

沈青黛眉頭幾不可察一蹙。不想動，手指都不想抬。但那嗡嗡聲執著透過門縫鉆入，帶著煩人勁。

“誰啊……有完沒完……”

煩躁把臉更深埋進枕頭，試圖屏蔽噪音。

然而，嗡嗡聲停片刻，幾秒后，又更急促響起！

嗡嗡嗡嗡嗡——！

仿佛帶著焦躁怒火。

沈青黛猛地睜眼，眼底閃過一絲被徹底打擾的戾氣。咬著牙，撐身體坐起一點，目光穿過臥室門，落在客廳地板上——她昨晚摔下去的地方，染血病號服旁，一個屏幕正頑強閃爍刺目白光的物體，伴隨持續震動。

是原主手機。昨晚摔暈前掏出來付車費。

此刻，手機屏幕上，瘋狂跳動著一個名字。

——【顧衍之】。

刺眼白光在昏暗客廳一閃一閃，伴隨嗡嗡震動，像只不依不饒、令人作嘔的蒼蠅。

沈青黛盯著那個名字，盯著持續閃爍光源，眼神一點點冷下去。所有疲憊疼痛，被一種極其純粹、冰冷的厭煩取代。

原主殘留的卑微情緒，激不起半點漣漪，只有生理性惡心。

她慢慢、極其緩慢掀開薄被。雙腳再次踩冰冷地板，痛感麻木。扶墻壁，一步，一步，挪到客廳，停在那兀自震動閃爍的手機旁。

屏幕光映亮她蒼白冷漠的臉。

她蹲下身——動作再次牽扯傷口悶哼。伸出右手，沒有半分猶豫，甚至沒看屏幕名字是否消失，指尖精準劃過屏幕側邊。

“啪嗒。”

輕微機械音。

屏幕上閃爍的光，瞬間熄滅。

持續不斷的、惱人的嗡嗡震動，戛然而止。

整個世界，徹底安靜。

只有窗外隱約車流聲，和沈青黛自己壓抑的、帶痛楚的呼吸聲。

她維持蹲姿，垂眼，看著地上徹底陷入死寂的黑色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她模糊冰冷的倒影。

然后，極其緩慢地、長長吁出一口氣。

這口氣，仿佛吹散最后一絲與前塵往事的黏連。

她扶墻壁，重新站起，拖著沉重身體，一步一步，堅定走回臥室。

“砰。”

臥室門，在身后輕輕關上。

隔絕客廳，隔絕冰冷機器，隔絕名為“顧衍之”的、令人作嘔的過去。

小小臥室里，只剩她一個人，和一片重新降臨的、帶著痛楚卻無比清凈的安寧。

將自己摔回柔軟的、只屬于她的小床，拉過被子，嚴嚴實實蓋住頭。

黑暗和寂靜溫柔包裹。

這一次，沒有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