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玩弄人心者最污穢
- 大胤掘墓人
- 我是飛不起來的魚
- 2856字
- 2025-07-10 16:00:49
怒風盟總部的空氣里,還殘留著石猛從郡守府大牢里帶回來的陰濕霉味,與劣質的酒氣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不快的酸腐氣息。
“公羊家那幫雜碎!”
石猛一拳砸在吱嘎作響的木桌上,震得酒碗里的殘酒都濺了出來,“這筆賬,老子一定要跟他們算清楚!長庚,你說明天我們帶多少兄弟去抄了他們在鏡月湖的船塢?”
他雙眼通紅,像一頭剛掙脫牢籠的困獸,渾身都散發著暴戾的氣息。
蘇長庚坐在他對面,神色平靜地用一根筷子,在酒漬里畫著不成形的圖案。
他沒有看石猛,目光落在桌面的紋路上,聲音平淡得像在談論天氣:“盟主,鏡月湖船塢是公羊家給郡守小妾的娘家侄子開的,船塢里有三十名家丁,十二名護院,還常駐著一隊郡府的巡丁。我們帶五十人去,能砸爛幾條船,但走不出三里路就會被當成亂匪剿滅。帶一百人去,今晚全城戒嚴,我們就是頭號通緝犯。”
石猛的呼吸一滯,臉上的怒火被這盤冷水澆得略微收斂,但依舊不甘心:“難道就這么算了?我這頓牢飯白吃了?”
“當然不能算了。”
蘇長庚抬起眼,目光里沒有絲毫溫度,“復仇是一盤需要冷藏的菜肴。一頭受傷的猛虎,最危險,也最虛弱。公羊家現在就是這頭虎,我們要做的是等,等它流干血,或者等我們造出能一擊斃命的炮。”
“炮?”石猛愣了一下,顯然沒跟上他的思路。
蘇長庚沒有解釋。
他的腦海里,正浮現出那本《格物圖錄》。
那是一份真正意義上的工業設計圖紙。從齒輪、杠桿、軸承這些基礎零件的精密尺寸,到手搖式連發弩、小型配重投石機的組合結構,里面的每一個字、每一幅圖,都像一把鑰匙,為蘇長庚打開了一個全新的、充滿力量的世界。
可圖紙終究是圖紙。
要將這些跨越時代的設計變為現實,他需要一個大型工坊,需要鐵匠、木匠,需要大量的生鐵和硬木。
這一切,都需要錢。
海量的錢。
“盟主,”蘇長庚將話題拉了回來,“怒風盟現在賬上還剩多少錢?”
提到這個,石猛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一旁的石云霓輕聲答道:“哥哥,交完二百金的‘保金’,又安撫了最近沒活干的兄弟們,賬上只剩不到五十金了。這個月兄弟們的餉錢都還沒著落。”
石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怒風盟一百多號人,人吃馬嚼,每天都是一筆巨大的開銷。
“所以,當務之急不是復仇,是搞錢。”
蘇長庚一字一頓地說道,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篤篤聲,仿佛在敲打著在場每個人的心臟,“而且是搞大錢。”
“怎么搞?”石猛立刻來了精神。
“金璋城里,誰的錢最好賺,也最燙手?”蘇長庚反問。
石云霓冰雪聰明,立刻反應過來:“金谷石氏。”
“沒錯。”蘇長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瑯琊謝氏的商隊仗著有‘鐵臂盟’撐腰,上個月在城外劫了石氏的一批絲綢。石氏吃了啞巴虧,官府和稀泥,他們正需要一把更鋒利的刀,去捅謝氏一刀。這筆生意,別人不敢接,我們接。”
石猛一聽就熱血上涌:“干他娘的!‘鐵臂盟’那幫孫子,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
“這事不能由我們主動上門。”
蘇長庚搖了搖頭,看向石云霓,“夫人,你找幾個嘴巴不嚴的姐妹,去城里最好的茶樓和酒肆里‘不經意’地聊聊天,就說我們怒風盟這次能把盟主撈出來,是搭上了京城的大人物。現在我們兵強馬壯,正愁沒地方施展拳腳,對‘鐵臂盟’的位子很感興趣。”
石云霓美目一亮,瞬間明白了蘇長庚的計策。
這不是去求生意,而是放出誘餌,讓饑餓的鯊魚自己找上門來。地位,從一開始就不一樣了。
“我這就去辦。”她干脆利落地起身。
一個角落里,負責盟內刑罰的頭目蒼狼,眼神陰鷙地看著蘇長庚和石云霓之間的默契,喉嚨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
計劃的效果立竿見影。
僅僅兩天后,一輛裝飾低調但用料考究的馬車停在了怒風盟總部門口。金谷石氏的大管家親自登門了。
彼時,蘇長庚恰好不在。
石猛和石云霓負責接待。
那管家約莫五十歲,山羊須,三角眼,一身合體的暗色綢衫,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微笑,但眼底的精明和傲慢卻藏不住。
“石盟主,久仰大名。”
管家呷了一口茶,語氣不咸不淡,“我們家主聽聞怒風盟人才濟濟,此次化險為夷,更是名聲大噪。恰好府上有些小麻煩,想請貴盟出手相助。”
石猛是個直腸子,不喜歡繞彎子,甕聲甕氣地問:“什么麻煩?要多少人?給多少錢?”
管家笑了笑,伸出五根手指:“五百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謝。至于事情嘛……只是想請‘鐵臂盟’的朋友們,把吃下去的東西,再吐出來而已。”
五百金,對于怒風盟來說,已經是一筆巨款。
石猛的眼睛都亮了,正要一口答應,卻被身旁的石云霓暗中掐了一下。
石云霓微笑著開口,聲音清脆悅耳:“管家說笑了。‘鐵臂盟’是金璋城排名前三的武盟,高手如云。五百金,恐怕只夠買他們盟主的一條胳膊。我們怒風盟雖然窮,但兄弟們的命,可比這值錢多了。”
管家的三角眼瞇了起來,重新審視著這個年輕的女孩。
雙方正僵持不下,門口傳來腳步聲。
蘇長庚回來了。
他仿佛沒有看到屋內的緊張氣氛,徑直走到主位坐下,給自己倒了碗涼透了的茶水,一飲而盡。
“談得怎么樣了?”他隨口問道。
管家見正主回來,清了清嗓子,又將剛才的條件重復了一遍,末了補充道:“蘇先生,我們石氏是帶著誠意來的。五百金,只是定金。”
蘇長庚聽完,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那目光很平靜,卻像深不見底的古井,讓管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慌,臉上的笑容也有些掛不住了。
屋子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許久,蘇長庚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
“一千金。”
石猛和石云霓都猛地一怔。
管家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蘇先生,你這是在開玩笑嗎?”
“不。”蘇長庚搖了搖頭,他站起身,走到管家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語氣冰冷而清晰,“我說錯了。不是一千金。”
管家的臉上閃過一絲被戲耍的怒意。
“是兩千金。”
“瘋了!”管家豁然站起,失聲道,“兩千金!你們怎么不去搶!”
“搶?”蘇長庚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嘲弄和憐憫,“管家,你沒明白。我們賣的不是一次打手的服務,而是怒風盟上下一百多條命的投名狀。這筆生意接了,我們就是金谷石氏的刀,不死不休。從此,瑯琊謝氏和‘鐵臂盟’就是我們的死敵。我們站在這里,就意味著金谷石氏的獠牙已經露了出來。”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充滿了蠱惑的力量:“兩千金,買的不是勝利,而是一個態度。一個讓整個金璋城都知道,石氏怒了,而且石氏找到了一群不要命的瘋狗的態度。這個態度,難道不值兩千金嗎?”
管家的呼吸變得粗重,他死死地盯著蘇長庚,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被這番話徹底鎮住了。
眼前這個看似文弱的年輕人,根本不是在談生意,他是在剖析人心,是在販賣恐懼和野心。
蘇長庚不再看他,轉身走回座位,端起茶碗,淡淡道:“管家可以回去向石族長復命。三天,我們只等三天。三天后,這個價錢可能還會變。”
管家失魂落魄地走了。
石猛興奮地一拍大腿:“長庚!好樣的!兩千金!哈哈哈,我做夢都不敢想!”
蒼狼在一旁冷冷地插了一句:“要是石家不答應呢?”
“他們會答應的。”蘇長庚看著空蕩蕩的門口,眼神幽深,“因為比起金錢,世家更害怕的,是失去銳氣和機會。而我們,恰好把這兩樣東西擺在了他們面前。”
他端起茶碗,看著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心中卻毫無波瀾。
玩弄刀劍者,傷其身。
而玩弄人心者,最是污穢。
他想,自己正走在這條最污穢的路上,并且,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