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上擦凈指間的水珠，易毅撈起毛巾隨意擦了把手，便拋給癱坐在地的林乙深。

“有女朋友嗎？”

“…沒有。”少年茫然回應，聲音像漏了氣的輪胎。

他下意識地用毛巾抹了把臉上的冷汗。毛巾的潮濕觸感似乎讓他短暫回神，動作帶著一絲遲鈍的慣性。

易毅牽了牽嘴角，看不出是嘆息還是別的什么情緒。

“高考后想好干什么了嗎？”

“沒有。”回答依舊短促，毫無生氣。

擦完汗，他木然地將那團變得濕冷的布料，遲緩地挪動手臂，遞還給易毅。

“回家吧。”易毅接過毛巾，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平穩，“下個星期這時候記得回來復查。”

“…嗯嗯。”林乙深喉頭滾了滾，發出一聲模糊的應答。

出乎意料地，林乙深回到家后，那壓得人喘不過氣的頹靡似乎松動了一絲。

飯桌前。

“來，多吃點！”林建軍努力讓語氣顯得輕松，將盤子里油亮的雞腿夾進了林乙深的碗里。

王桂芬看著兒子，嘴唇動了動，那句慣常的催促“吃完趕緊去看書”終究是咽了回去。

“我們不逼你了。”她聲音有些干澀，像是第一次嘗試說這種話，“你想填什么志愿……就填什么志愿吧。”

林乙深的目光落在碗里的雞腿上，微微頓了一下。

這段時間以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進入高中以來，整天魂不守舍，只感覺自己好累。除了學習對其他事情都提不上興趣。

“嗯。”

一天夜里林乙深的夢里，他獨自躺在床上。

嘶嘶——

一種細微的、粘膩的摩擦聲，如同冰冷的蛇信在耳邊逡巡，穿透了意識的薄霧。

猛地睜開眼！

天花板上，赫然嵌著那東西！

蠕蟲灰白色的環節軀體無聲地蠕動著，擠開了天花板的內里材質，正垂下一截詭異的身軀。

那對深不見底、如同凝固血塊般的腥紅豎瞳，死死地、一動不動地鎖定在他臉上！

“啊——！”

林乙深的驚叫撕裂了喉嚨，卻仿佛一頭撞進厚重的棉絮里，迅速被四周粘稠的黑暗吞噬、消弭，沒激起一絲回響。

一種冰冷徹骨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

他幾乎是滾落下床，手腳并用地撲向房門，只想逃離這個房間！

然而，指尖還未觸及冰冷的門把手——

門板下方，那熟悉的、令人作嘔的灰白色環節狀軀體，正無聲無息地、濕漉漉地探伸出來……

于此同時，江城夜市燒烤攤

油膩的烤架騰起辛辣的煙霧，人聲鼎沸。易毅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蓋過了周遭的喧鬧：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

易毅皺眉接通，聲音帶著工作狀態特有的干練：“我是易毅。怎么了？”

電話那頭，王桂芳的尖叫幾乎要刺穿耳膜：“易醫生！我家乙深不知道怎么了，在床上突然大叫！你快來看看怎么回事啊！”

“好的，我馬上來。你先看好他，別讓他傷到自己。”易毅語速飛快，果斷掛斷。他銳利的目光掃向旁邊正埋頭對付一串烤茄子的師弟趙子川。

趙子川察覺到目光，抬起頭，嘴角還沾著孜然粒：“咋個了嘛？師兄？”聲音帶著點慵懶的柔潤。

“莫炫了（別吃了），”易毅言簡意賅，站起身，“帶上家伙，準備走人。”

“啊？”趙子川一臉錯愕，手里的竹簽都忘了放！下，“大半夜滴！我才下火車哎喲！”抱怨聲里透著風塵仆仆的疲憊和不情愿。

顧不上抱怨，還是一把抄起腳邊沉甸甸的醫藥箱，小跑著跟上易毅迅疾的步伐，跨上了那輛線條硬朗的春風450NK。

“坐穩！”易毅低喝一聲，擰動油門。

引擎猛地咆哮起來，低沉的聲浪瞬間撕裂了江城夜市喧鬧的余音，化作一道疾馳的流光，刺入沉沉的夜色。

風馳電掣間，摩托最終一個利落的甩尾，穩穩停在江城東城一片普通的居民樓下。

引擎聲漸熄，只余下排氣管輕微的“噗噗”聲在寂靜的樓宇間回蕩。

“定位就是這了。”易毅的目光銳利地掃過眼前略顯陳舊的樓棟，熄火下車。

兩人沖入樓道，直奔604室。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在深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刺耳。

門幾乎是瞬間被拉開，露出林建軍焦灼的臉。

“易醫生！你們可算來了！”

他顧不上寒暄，側身讓開，急促地引著兩人穿過客廳，徑直走向林乙深的房門。

只見林乙深緊閉雙眼躺在床上，表情痛苦扭曲，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角滾落，浸濕了鬢角和枕頭。

王桂芳蹲在床頭，看著他這副模樣，急得手足無措，只能徒勞地用毛巾替他擦拭汗水。

“怎么了？”易毅快步走到床邊，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林乙深的狀況。

“剛剛聽見他大叫一聲，我們沖進來，就……就成這樣了！”林母猛地站起身，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慌，轉向易毅：“易醫生，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剛才還好好的！”

“你先出去吧！我來看看。”易毅的語氣不容置疑，帶著職業醫生的沉穩。

王桂芬擔憂地看了一眼兒子，又看看易毅，只得依言退出房間。趙子川默契地順勢關上了門，隔絕了外界的干擾。

門鎖“咔噠”落定的瞬間，易毅的眼神已然變得專注而冷峻。

“掏家伙。”他簡潔地命令道，沒有一絲多余的停頓。

趙子川立刻蹲下身，熟練地打開那個沉甸甸的醫藥箱。邊翻找著需要的物品，邊忍不住低聲詢問：

“驅邪贖魂沒用嗎？”

“有用我還找你來？”易毅頭也沒回，聲音里透著一種“這還用問”的緊迫感，目光如炬地鎖定在昏厥的少年身上。

林乙深的夢境里房間的邊界開始扭曲、融化，仿佛被無形的力量侵蝕。而那條灰白色的環節蠕蟲，身影卻在混沌中變得無比清晰、龐大。

濃稠如墨的黑氣自它周身蒸騰翻滾，伴隨著每一次令人作嘔的蠕動，它的體型都在急速膨脹，幾乎要填滿整個視野！

他的心臟被冰冷的恐懼攫緊，喉嚨里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手腳并用，驚恐萬分地向后蹭爬，直到脊背狠狠撞上冰冷的墻角，退無可退！

易毅和趙子川動作迅捷，一切準備就緒。四支通紅的電子蠟燭被精準地擺放在床鋪四角。

幽幽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間里投下搖曳不定的、血色的光暈，將床上的林乙深籠罩其中，形成一個詭異的結界。

趙子川神情肅穆，一手穩穩托著一只普通的瓷碗，另一只手早已掐定法訣，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無形的力量似乎凝聚于指尖。

“把它揪出來！”易毅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趙子川嘴唇翕動，晦澀而古老的咒訣如低沉的蜂鳴般自他口中傾瀉而出。

就在那膨脹得如同小山般的蠕蟲，張開布滿粘液的口器，即將撲噬蜷縮在墻角的林乙深之際——

它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

緊接著，竟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毫無征兆地消失在夢境虛空中！

幾乎同一時間！

現實中一團濃得化不開的、翻涌著邪惡氣息的黑氣，如同掙脫了束縛的活物，猛地從林乙深緊蹙的眉心處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