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青云宗晨鐘撞響第七下時，沈昭寧已站在執法殿門口。

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執法長老端坐在檀香繚繞的主位上，左手邊站著的林逸風正用折扇敲著掌心，見她進來，眼尾挑出三分不屑：“帝姬倒是守時，可惜除妖可不是守規矩就能成的。”

沈昭寧垂眸掃過對方腰間晃動的青玉牌——那是青云宗外門首座的信物，昨日她在暗格里翻出的典籍里恰好提過，這令牌能調動山下三十里內的巡山弟子。

“林公子既知除妖不易，昨夜還能在醉仙樓喝到子時？”她抬眼時眉梢微挑，“我在后山聽見你嘔吐的動靜，隔著三座峰。”

林逸風的臉瞬間漲紅，折扇“啪”地收進掌心。

執法長老輕咳一聲，將一卷黃帛拍在案上：“沈姑娘，宗門例行走山下除妖，本是外門弟子的試煉。你前日硬闖藏經閣，按規矩需補三十次雜役。但念你是客卿身份，便以除妖代罰。”

“代罰？”沈昭寧指尖掠過袖中母親的信，觸感薄而燙，“昨日追殺我的蒙面人，用的是青云宗暗衛的鎖喉手。長老說這是‘例行走山’，莫不是例行走山還要帶刀？”

執法長老的茶盞頓在半空，茶湯濺濕了袖口：“胡言！暗衛行事怎會留活口？倒是你……”他忽然提高聲音，“卯正三刻在山腳集合，影魅若除不干凈，休怪老夫按門規處置！”

沈昭寧退出殿門時，晨霧正漫過青石板。

她望著林逸風甩袖離去的背影，注意到他靴底沾著新鮮的青苔——那是后山懸崖下才有的濕苔，而昨夜追殺她的蒙面人，正是從懸崖方向來的。

山腳的楓樹林在晨霧里泛著青灰。

沈昭寧將火符藏進袖中，指尖觸到符紙邊緣的朱砂，那是她昨夜用母親信上的殘墨畫的。

林逸風站在林邊，正用折扇戳著地上的枯葉：“帝姬可帶了法器？莫要等會被影魅撕了裙角，哭著找宗主要金瘡藥。”

“林公子倒是貼心。”沈昭寧望著林間浮動的黑霧，妖氣裹著腐葉味鉆進鼻腔，“我聽說影魅喜食恐懼，公子這般聒噪，倒像在給它送飯。”

話音未落，一陣陰風吹過。

枯葉打著旋兒騰起，地面投下的影子突然扭曲成蛇形，直往林逸風腳腕纏去。

他尖叫著跳上樹杈，腰間玉佩“當啷”摔在地上：“快！快用驅妖鈴！”

沈昭寧后退半步，火符已捏在掌心。

但影魅的速度比她想象中更快——黑霧凝成半透明的人形，指尖泛著幽藍的光，從她左側的陰影里穿出。

她旋身避開，發簪卻被扯落，烏發如瀑垂落時，瞥見樹后一道玄色身影。

“小心頭頂！”

楚懷瑾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劍。

沈昭寧抬頭，正見影魅從樹冠的陰影里撲下，幽藍指尖離她面門不過三寸。

玄鐵劍破風而來，精準挑開那只手，劍氣掃過影魅腰間，卻只撕開一道淡霧——它的身體本就是陰影凝成的。

“它不懼銳器。”楚懷瑾的聲音壓得極低，左肩的血漬已經浸透外袍，“陽火！”

沈昭寧瞬間反應過來。

她抖開袖中十二張火符，指尖結印：“離火封陰！”符紙“轟”地燃成金紅的光網，將影魅困在中間。

黑霧發出尖嘯，開始瘋狂撞擊光網，卻在觸到火光的瞬間發出“嗤啦”的焦糊味。

楚懷瑾的劍突然抵住她后腰，帶著她往左側急退。

方才站的位置，地面裂開蛛網般的縫隙，影魅的影子正從地下鉆出來。

“跟我節奏！”他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釘，釘尖裹著赤焰——竟是用他的血祭過的。

透骨釘扎進影魅心口，黑霧劇烈翻滾，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哀鳴。

沈昭寧趁機拋出最后一張符，那是用母親信上殘墨畫的，符紙燃盡時，竟透出一縷極淡的金色。

影魅的身形驟然凝固，在晨光中化作點點星屑。

“走！”楚懷瑾扯著她往林外跑，玄鐵劍在身后劃出防御圈。

直到確認影魅徹底消散，他才松開手，退到三步外。

“你的傷……”沈昭寧望著他左肩滲出的血，聲音發緊。

“舊傷。”楚懷瑾低頭擦拭劍身，月光在劍脊上劃出冷光，“執法長老的親外甥，上月被暗衛處決。他恨暗衛，更恨接近暗衛的人。”

“所以他派林逸風跟著我，是想借影魅之手……”

“不。”楚懷瑾突然抬眼，目光如刀，“影魅被養了三個月，專等你進林子。它吞了七只陽屬性妖獸，本不該怕火。”他的拇指擦過劍刃，“但你用的符紙，有蒼嵐玉的氣息。”

山風卷著血腥氣撲來。

沈昭寧摸向懷中的信，母親的字跡還帶著體溫。

她正要再問，林外傳來林逸風的尖叫：“楚暗衛？你怎會在此！執法長老說暗衛不得隨意走動——”

楚懷瑾的身影已融入樹影。

沈昭寧轉身時，只看見他玄色外袍的一角，像一片被風卷走的鴉羽。

“好個沈昭寧！”林逸風沖過來時，臉上還沾著樹汁，“勾結暗衛破壞試煉，我這就去告訴長老！”他踢開腳邊的透骨釘，釘尖的血珠濺在沈昭寧裙角，“你以為有暗衛護著就能橫行？青云宗的規矩，容不得你這外邦帝姬撒野！”

沈昭寧望著他泛紅的眼尾，突然想起昨夜執法殿里，林逸風靴底的青苔。

后山懸崖下有暗衛的密道，而暗衛上月處決的，正是企圖盜走蒼嵐玉圖的內鬼——那內鬼，姓林。

夜宿的山廟破得只剩半面墻。

沈昭寧坐在斷梁下，就著月光檢查裙角的血漬。

那是楚懷瑾的血，混著透骨釘上的符紋，竟隱隱透出青云宗暗衛的印記。

“吱呀——”

廟門被風推開，月光在地上鋪出銀霜。

沈昭寧摸向袖中短刃，卻見檐角的銅鈴輕輕搖晃，是三長兩短的節奏。

她走到門口時，山風卷來一張紙條，落在腳邊。

上面是楚懷瑾的字跡，筆鋒如劍：“執法殿西墻第三塊磚，有你母親的信。小心林逸風的玉佩——他前日去了妖市。”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

沈昭寧望著山腳下青云宗的燈火，忽然明白母親信里說的“答案剛剛開始”是什么意思。

她將紙條貼在胸口，那里還躺著另一封信，母親的字跡在心跳聲里輕顫：“嵐兒，你要找的，從來不是別人的守護。”

廟外的夜霧里，有細碎的腳步聲漸遠。

沈昭寧望著東方泛起的魚肚白，將短刃別回腰間。

明日回宗，執法長老的“門規處置”，該來的，總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