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離開時，夕陽正將崔府高聳的屋檐染成血色。他臨走前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藏著太多未說出口的試探與驚疑。太子手諭來得太快，快得不合常理——除非東宮早已在崔府安插了眼線，或者...太子對我的“預言“信到了骨子里。

“縣主留步。“沈墨在府門前拱手，聲音壓得極低，“殿下讓我轉告縣主一句話。“

我微微抬眼，示意他繼續。

“九幽黃泉路，誰人掌輪回？“沈墨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十個字，鷹隼般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的表情變化。

我心頭劇震，面上卻不露分毫。這句話，是第九十八世我在那個陰暗密室中，從輪回司追殺者口中聽到的最后一句讖語！太子怎么會知道？！

“請轉告殿下。“我指尖輕撫腰間新得的鳳紋令牌，聲音平靜如水，“掌燈人自有歸處。“

沈墨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復如常，躬身退去。這個回答顯然不在他預想的范圍內，但足夠讓那位多疑的太子輾轉反側了。

轉身回府時，崔府上下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仆婦們戰戰兢兢地跪伏在地，連抬頭直視的勇氣都沒有；幾位姨娘躲在廊柱后竊竊私語，眼中滿是驚懼；就連一向目中無人的大管家崔福，此刻也佝僂著腰，臉上堆滿諂媚的笑。

“縣主，您看這...這王氏該如何處置？“崔福搓著手，指著被捆成粽子般扔在角落的乳娘。

我緩步走到渾身發抖的王氏面前。這個為虎作倀的老虔婆，此刻涕淚橫流，額頭磕得血肉模糊。

“縣主饒命！老奴愿做牛做馬...“

“堵上嘴，送去大理寺。“我打斷她的哀嚎，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前院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就說她偷盜御賜之物，私通外男，謀害主子。該怎么判...想必大理寺卿心里有數。“

王氏聞言兩眼一翻，直接暈死過去。偷盜御賜物是砍頭的大罪，私通外男要受騎木驢之刑，謀害主子更是要凌遲處死！我故意把罪名往重里說，就是要讓所有人看清楚——如今的崔清凰，早已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弱質女流！

崔福臉色發白，連連應是，指揮婆子們像拖死狗一樣把王氏拖了出去。

“至于二妹妹...“我目光轉向被兩個粗使婆子按住的崔清鸞。她釵環散亂，妝容盡花，哪里還有半點平日嬌柔做作的模樣？

“長姐...不，縣主！“崔清鸞掙脫婆子，撲通跪倒在地，膝行到我面前，“妹妹知錯了！妹妹是鬼迷心竅！求縣主看在姐妹情分上...“

“姐妹情分？“我輕笑一聲，俯身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頭與我對視。她眼中濃烈的恐懼與怨恨幾乎要化為實質，多么熟悉的眼神啊——在前九十八世，我臨死前從銅鏡里看到的自己，就是這樣的眼神。

“三日后是祖母壽辰。“我松開手，接過紅玉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指尖，“二妹妹就在自己院里抄寫《女誡》百遍為祖母祈福吧。沒有我的允許，一步也不許踏出院門。“

崔清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這懲罰太輕了，輕得不像我的作風。她不知道的是，我留著她還有大用——二皇子這條線，可不能就這么斷了。

“父親呢？“我環視四周，這才發現崔相國早已不見蹤影。

“回縣主，相爺接了宮里的急召，匆匆入宮去了。“崔福躬身答道。

我唇角微勾。急召？怕是去二皇子府通風報信了吧？不過正合我意。我轉向崔福：“傳我命令，從今日起，府中所有丫鬟婆子的月例翻倍，但若有人敢吃里扒外...“我故意頓了頓，目光掃過院中噤若寒蟬的眾人，“王氏就是榜樣！“

眾人齊刷刷跪倒，連連稱是。恩威并施，這一套我早已玩得爐火純青。

回到重新收拾好的閨房，我卸下強撐的威嚴，肩胛處的暗金印記突然傳來一陣灼熱。我解開衣帶，對著銅鏡查看——那印記的紋路竟在緩緩變化，如同活物般延伸出新的枝蔓，隱約構成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輪廓！

“這是...“我伸手觸碰，指尖傳來輕微的刺痛。與此同時，一股陌生的記憶碎片突然涌入腦海——

第九十八世，那個陰暗潮濕的密室。我渾身是血，面前攤開的古老羊皮卷上除了“蝕骨“配方，還有一幅殘缺的鳳凰圖騰，與此刻肩上的印記有七分相似！當時我以為那只是某種裝飾，現在想來...那很可能就是輪回印記的完整形態！

門外傳來輕微的響動，我迅速攏好衣衫：“進來。“

紅玉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進來，小臉煞白：“小姐...不，縣主，藥熬好了。按您給的方子，一分不差。“

我接過藥碗，濃重的苦澀氣味撲面而來。這是第七十六世從一個游方郎中那里學來的方子，專門化解各種慢性毒素。嫡母鄭氏這些年在我飲食中下的毒，也該清一清了。

“玄七在哪？“我一口飲盡湯藥，苦得舌尖發麻。

紅玉手一抖，差點打翻托盤：“奴婢...奴婢不知...“

“去地窖取一壇最烈的燒刀子來。“我沒有追問，“再要一碟鹽炒杏仁。“

紅玉如蒙大赦，匆匆退下。片刻后，房門無聲開啟，一個黑影悄然而入，單膝跪地：“縣主。“

玄七的臉色比紙還白，右手手腕處纏著厚厚的繃帶，胸前的衣襟隱隱透出血跡。他低垂著頭，不敢與我對視，身體卻因“跗骨“的毒性發作而微微顫抖。

“疼嗎？“我捏起一顆杏仁，慢條斯理地剝去外皮。

玄七的呼吸明顯一滯：“屬下...罪有應得。“

我輕笑一聲，將剝好的杏仁丟進嘴里：“知道為什么留你一命嗎？“

“屬下...不敢揣測縣主意圖。“

“因為你是輪回司的人。“我端起那壇燒刀子，拍開泥封，濃烈的酒香瞬間充滿整個房間，“更因為，你背后的火焰胎記。“

玄七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駭然。他顯然沒想到我會突然提到這個。

“脫衣服。“我放下酒壇，命令道。

玄七僵在原地，耳根泛起不自然的紅暈。但“跗骨“的威脅讓他不敢違抗，只能咬著牙，用沒受傷的左手艱難地解開衣帶。玄色外袍滑落，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胸前已經滲出一片刺目的血紅。

“全部。“我冷聲道。

中衣也被褪下，露出精壯的上身。玄七的皮膚很白，襯得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疤愈發猙獰。而在右肩胛骨下方，赫然是一塊拇指大小的火焰形胎記，顏色暗紅，邊緣隱約泛著極淡的金色光暈！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伸手觸碰那塊胎記。玄七渾身一顫，肌肉瞬間繃緊。

“知道這是什么嗎？“我的指尖沿著胎記邊緣游走，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膚下異常的灼熱。

“自...自幼就有，屬下不知來歷。“玄七的聲音因強忍疼痛而嘶啞。

我冷笑一聲，突然并指如刀，在胎記邊緣狠狠一劃！指尖的金芒如利刃般割開皮膚，鮮血涌出的瞬間，一縷極細的黑氣從傷口處竄出，如同活物般在空中扭曲了一瞬，隨即消散無蹤！

“啊！“玄七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整個人向前撲倒，蜷縮在地上劇烈抽搐。那塊火焰胎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了暗紅色，變成了普通的淡褐色胎記。

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痛苦掙扎的樣子，心中毫無憐憫。輪回司的手段我太清楚了——這根本不是什么胎記，而是一種名為“魂印“的禁術，用來控制重要棋子的神魂！難怪他能抵抗“蝕骨“的誘惑背叛我，難怪他對輪回司如此恐懼！

“喝下去。“我將那壇燒刀子踢到他面前，“然后告訴我，你是何時被種下這枚魂印的。“

玄七顫抖著抓起酒壇，仰頭痛飲。烈酒沖淡了些許痛苦，他的眼神逐漸恢復清明，卻多了幾分前所未有的茫然。

“十...十三歲。“他喘息著回答，“那年我執行任務失敗，重傷垂死。昏迷中夢見一片火海，有人在我背上烙下這個印記...醒來后傷口痊愈，武功大進，但從此每隔七七四十九日就會發作一次鉆心劇痛，唯有完成輪回司交代的任務才能緩解。“

果然如此！我瞇起眼睛。輪回司這是把玄七當成了埋在崔家的一枚暗棋，專門用來對付可能覺醒輪回記憶的我！而那個所謂的“司主幽泉“，很可能就是在我第九十八世死亡時出現的神秘人！

“從今日起，你每晚子時來我房中。“我丟給他一瓶藥粉，“這是'跗骨'的緩解劑，能保你三日不發作。至于徹底解毒...看你表現。“

玄七重重叩首：“屬下...萬死不辭。“

“去查兩件事。“我坐回窗前，月光如水般傾瀉而下，“第一，太子與輪回司的關系；第二，二皇子府上那個姓周的管事，究竟是什么來歷。“

玄七領命退下后，我從梳妝臺暗格中取出那枚玄鐵令牌。令牌上的“輪回“二字在月光下泛著幽幽冷光，背面的“九九歸一，破局者生“八字讖語此刻看來，竟像是某種預言。

指尖輕撫過凹凸不平的紋路，一股奇異的共鳴突然從肩胛處的印記傳來。令牌微微發熱，表面浮現出極淡的金色紋路，與我肩上的鳳凰輪廓如出一轍！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這令牌根本不是輪回司給我的下馬威，而是...一把鑰匙！一把開啟輪回印記真正力量的鑰匙！

就在我試圖進一步探究時，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不是玄七，也不是府中任何人——這腳步聲我太熟悉了，在第八十一世，就是這個腳步聲的主人，將我活埋進棺材！

“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我收起令牌，聲音平靜。

窗欞無聲開啟，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身影如鬼魅般滑入室內。寬大的兜帽下，是一張戴著青銅面具的臉，只露出一雙冰冷得不似人眼的眸子。

“崔清凰，第九十九次輪回。“黑袍人的聲音沙啞怪異，像是金屬摩擦，“司主讓我問你一個問題。“

我暗中繃緊全身肌肉，肩胛處的印記隱隱發燙：“說。“

“鳳棲梧桐，還是烈火焚天？“黑袍人緩緩抬起右手，掌心朝上，一團幽藍色的火焰憑空浮現，照亮了面具下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

這是輪回司的招安！我瞬間明白了其中含義——選擇臣服，還是選擇毀滅？

“回去告訴你的司主。“我站起身，肩胛處的鳳凰印記突然爆發出耀眼的金光，將整個房間映照得如同白晝，“鳳凰涅槃日，便是輪回顛覆時！“

黑袍人似乎被這金光所懾，后退半步，手中幽藍火焰劇烈晃動：“你...你竟然激活了印記？！不可能！除非...“他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聲音陡然拔高，“除非你是——“

話音未落，一道烏光突然從窗外射入，精準地貫穿了黑袍人的咽喉！他踉蹌著后退，面具下的眼睛瞪得極大，滿是難以置信，隨后整個人如同沙粒般崩塌消散，只在原地留下一灘腥臭的黑水和那件空蕩蕩的黑袍。

我猛地轉頭看向窗外——一個修長的身影立在院中梧桐樹上，手持烏木長弓，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他轉頭與我隔空對視，嘴角勾起一抹似曾相識的弧度，隨即縱身一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雖然只有一瞬，但我絕不會認錯——那張臉，竟與玄七有七分相似！只是更成熟，更滄桑，右眼角也沒有那道疤...

肩胛處的鳳凰印記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無數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我扶住桌角，冷汗瞬間浸透后背。在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中，我看到了更多黑袍人，看到了無數個被囚禁在金色牢籠中的靈魂，看到了一個背生鳳凰羽翼的女子將一枚令牌投入熊熊烈火...

最可怕的是，我看到了“玄七“——不是現在這個年輕暗衛，而是一個眼神滄桑、右眼角有疤的中年男子，跪在一個巨大的金色輪盤前，泣血立誓：“縱使輪回千載，必護她周全！“

那個“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