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蝕骨的冰寒與印記的灼熱在我體內瘋狂絞殺，每一次對沖都像是要將靈魂徹底撕裂、碾碎成齏粉。意識沉淪在無邊的痛苦深淵，九十八次死亡的冰冷觸感與玄七那雙最后徹底冰封的眼眸反復交織、撕扯。

“……棋子，莫讓本座失望……”

那個宏大幽深、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聲音，如同最后的驚雷，在我瀕臨潰散的意識核心炸響，留下灼熱的烙印。

棋子？

失望？

九幽地獄般的聲音，帶著一絲……期待？

荒謬！絕望的憤怒如同瀕死野獸最后的咆哮，在我混亂的識海深處轟然炸開！輪回司！玄七！父親！崔清鸞！還有這該死的、我自己親手調配的蝕骨劇毒！所有人都把我當成棋子，隨意擺布，肆意踐踏，用完即棄！

憑什么？！

九十九次！整整九十九次在絕望中掙扎，在背叛中沉淪，在痛苦中消亡！每一次死亡，都像是將靈魂投入磨盤反復碾磨！累積的恨意、不甘、憤怒，早已超越了凡俗的界限，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被這最后的背叛和那高高在上的“棋子”二字，徹底點燃！

**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燃燒了九十九世積累的所有恨意與不甘的狂暴力量，猛地從我四肢百骸、從每一個瀕臨破碎的細胞中炸裂開來！那不是內力，不是真氣，而是純粹的、燃燒著九十九次死亡怨火的意志洪流！

這股洪流瞬間沖垮了體內冰與火的拉鋸戰，蠻橫地裹挾著那蝕骨的劇毒寒流，如同怒龍歸巢，瘋狂地倒卷向肩胛骨下方那灼熱發燙的第一道輪回印記！

“呃啊——！”

我蜷縮在地上的身體猛地向上弓起，背脊繃緊如拉滿的強弓，喉嚨里發出不似人聲的嘶吼。紅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跌坐在地，驚恐地看著我。

那灼熱的印記仿佛化作了無底的漩渦，貪婪地、狂暴地吞噬著倒卷而來的蝕骨劇毒！淡金色的印記紋路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如同在皮膚下點燃了一輪微縮的烈日！光芒穿透了素白的襦裙，將整個昏暗的回廊都映照得一片輝煌！

劇烈的撕扯感讓我的身體劇烈顫抖，仿佛靈魂都要被那印記強行抽離。但與此同時，那蝕骨鉆心的劇痛，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減！

冰寒在消退！灼熱在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強大的力量感，正從肩胛骨那爆發出金光的印記深處，源源不斷地涌向四肢百骸！

金光漸漸內斂，最終徹底收束回印記之中。肩胛骨下方，那第一道輪回印記的顏色，從原本的淡金，蛻變成了一種更深邃、更內斂、仿佛熔融黃金般的暗金色！印記的紋路似乎也變得更加復雜玄奧，隱隱透出一股亙古蒼茫的氣息。

蝕骨劇毒，竟被我的輪回印記……吞噬了？！

身體里肆虐的冰寒與灼熱消失無蹤，只剩下一種脫胎換骨般的輕盈與力量感在奔涌。我撐著冰冷的地面，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站了起來。汗水浸透的襦裙貼在身上，勾勒出單薄卻挺直的脊梁。

“小…小姐？”紅玉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難以置信的狂喜，“您…您沒事了？”

我沒有回答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聚焦在回廊深處那片濃郁的陰影之中。

剛才那爆發的金光和嘶吼，顯然驚動了并未真正遠離的人。

陰影蠕動，玄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地重新浮現。他依舊一身玄衣，但那張冷峻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是震驚，是難以置信，甚至……是一絲隱藏極深的恐懼！他死死地盯著我肩胛骨的位置，仿佛要穿透衣物看清那道已經蛻變的印記。

“不可能…”他低語，聲音失去了之前的冰冷平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蝕骨…無人可解…輪回印記…怎會…”

我抬手，用指尖輕輕拂過自己剛剛涂抹過那致命胭脂、此刻卻完好無損甚至更加飽滿嫣紅的唇瓣。觸感溫熱，帶著劫后余生的鮮活力量。然后，我抬起頭，目光精準地鎖定了陰影中的玄七。

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算計、或強裝的鎮定。那是一種徹底燃燒掉所有軟弱、猶豫和僥幸后，淬煉出的、純粹的、如同萬載玄冰又如同地獄業火般的——**殺意**！

“玄七。”我開口，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沙啞，卻像淬了冰的刀刃，清晰地割開凝固的空氣，每一個字都重重砸在回廊的寂靜里，帶著令人靈魂戰栗的回響，“看夠了嗎？”

玄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握在身側的手，指節捏得發白。他眼中最后一絲僥幸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面對未知強敵的極致凝重和…一絲被徹底看穿偽裝的狼狽。

“你…究竟是誰？”他沉聲問道，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繃。輪回印記吞噬蝕骨？這完全超出了輪回司灌輸給他的認知！

“我是誰？”我緩緩向他走去，腳步很輕，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卻像是踏在人心跳的鼓點上。素白的裙裾拂過地面，腰間那抹朱砂紅的緞帶，在昏暗的光線下，紅得刺目，如同剛剛凝固的鮮血。我唇角勾起，那笑容不再有任何偽裝，冰冷、鋒利，帶著一種俯瞰螻蟻般的漠然，“我是被你親手推入地獄九十八次的人。我是剛剛品嘗過你奉上的‘蝕骨’盛宴的人。”

我停在他面前三步之遙，這個距離，足以看清他眼中倒映出的、我此刻的模樣——蒼白，狼狽，濕發貼在頰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金色火焰！

“現在，輪到我問你了?！蔽椅⑽⑼犷^，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殘忍，聲音卻冷得掉渣，“輪回司的狗，當膩了嗎？”

“放肆！”玄七眼中厲色一閃，被我話語中赤裸的羞辱徹底激怒。那屬于頂尖暗衛的驕傲和殺意瞬間壓倒了震驚。他身形如電，不再有任何保留，腰間短劍出鞘的瞬間，一點寒芒已如毒蛇吐信，帶著刺骨的殺意，直刺我的咽喉！速度之快，遠超之前的所有試探！這才是他真正的實力！是第三十二世能一劍穿心奪我性命的速度！

“小姐小心！”紅玉的尖叫被凌厲的劍風撕碎。

然而，就在那致命的劍尖即將刺破我咽喉皮膚的剎那——

我的身體，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志。不，是九十八次死亡錘煉出的、早已烙印進靈魂深處的戰斗本能，在這一刻被體內那股新生的冰冷力量徹底點燃、釋放！

沒有思考，沒有猶豫。

我的頭只是極其細微地向左側偏轉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角度。

嗤！

冰冷的劍鋒帶著銳利的破空聲，擦著我的頸側肌膚掠過！幾縷被劍氣削斷的青絲，緩緩飄落。

同時，我的右手快如鬼魅般探出！不是格擋，不是反擊武器，而是五指成爪，帶著一股蠻橫無匹的、仿佛能撕裂金石的恐怖力量，精準無比地扣向玄七持劍的手腕！

“什么？！”玄七瞳孔驟縮，眼中爆發出駭然！他從未見過如此詭異、如此精準、又如此蠻橫的應對！這完全違背了他所知的武學常理！他想變招，想后撤，但已經遲了！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清脆的骨裂聲，在死寂的回廊中驟然響起！

“呃！”玄七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哼，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持劍的右手手腕，竟被我的五指硬生生捏碎！劇痛讓他眼前發黑，短劍再也握持不住，當啷一聲掉落在地！

這還沒完！

在他因劇痛而身形遲滯的瞬間，我的左手并指如刀，指尖縈繞著一層極淡、卻透著恐怖鋒銳氣息的金芒，如同最鋒利的匕首，狠狠戳向他胸前膻中大穴！

“噗！”

指勁透體而入！

玄七的身體如遭重錘轟擊，猛地一僵，一口鮮血抑制不住地狂噴而出！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被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擊飛，重重撞在回廊盡頭的朱漆廊柱上！

“轟??！”碗口粗的堅硬廊柱竟被撞得簌簌作響，落下簌簌灰塵！

玄七順著廊柱滑落在地，癱軟如泥。他左手死死捂住塌陷下去的胸口，右手手腕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鮮血不斷從口中涌出，染紅了玄色的衣襟。他掙扎著想抬頭，想看清那個一步步向他走來的身影，眼中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驚駭、劇痛，以及……一種世界觀被徹底顛覆的茫然。

她…她怎么可能…這么強？！那指勁…那力量…絕非人間武學！

我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如同看著一條瀕死的野狗。肩胛骨處，那蛻變的暗金印記微微發熱，吞噬蝕骨后轉化的冰冷力量在經脈中奔流不息，帶來掌控一切的強大感。

“輪回司的蝕骨，滋味不錯?！蔽揖従彾紫律?，伸出剛剛捏碎他手腕的、此刻卻纖塵不染的手指，用指尖輕輕抹去他唇角的血跡。那動作輕柔得近乎詭異，卻讓玄七渾身汗毛倒豎，如同被最毒的蛇信舔舐?！艾F在，該嘗嘗我的了?！?

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主宰生死的意志。

“告訴我，輪回司在長安的據點。還有，你口中的‘司主大人’，是誰？”指尖停留在他染血的唇邊，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輕易洞穿他的咽喉。

玄七的身體因劇痛和恐懼而劇烈顫抖，冷汗混合著血水浸透了他的鬢角。他眼中閃過劇烈的掙扎。背叛輪回司的代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比蝕骨更恐怖千萬倍的折磨，是真正的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能說…”他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眼神絕望而灰敗，“司主…無所不知…背叛者…永不超生…”

“永不超生？”我笑了，那笑容在染血的指尖映襯下，妖異而冰冷，“玄七，你看著我?！?

我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直刺他混亂的心神。玄七下意識地抬起染血的眼簾，對上了我的眼睛。

那一瞬間，他仿佛看到了一片燃燒著金色火焰的無垠星空！浩瀚！冰冷！帶著一種俯瞰諸天、漠視輪回的恐怖意志！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他感覺自己渺小得如同塵埃，輪回司那令人恐懼的威嚴和懲罰，在這雙眼睛面前，竟顯得如此可笑而微不足道！

靈魂深處傳來無法抗拒的顫栗！那是生命層次上的絕對壓制！

“比起那個藏頭露尾的司主…”我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傳來，每一個字都敲打在他瀕臨崩潰的靈魂上，“你更應該害怕的，是現在的我。落在我手里，你會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永不超生’?！蔽业闹讣?，緩緩移向他的眉心，一縷極淡、卻蘊含著毀滅氣息的金芒在指尖吞吐不定。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令人絕望！玄七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再吐出一個“不”字，那縷金芒就會瞬間洞穿他的頭顱，湮滅他的神魂！

“我…我說！”在神魂徹底崩潰的前一瞬，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玄七嘶聲喊道，聲音因恐懼而扭曲變調，“在…在西市胡商聚集的‘波斯邸’后面…第三條暗巷盡頭…有…有一間掛著‘百工’木牌的雜貨鋪…那是…聯絡點…司主…我從未見過真容…只知道…代號‘幽泉’…每次任務…都是通過…令牌傳訊…”

他語無倫次，竹筒倒豆子般將他所知的、關于輪回司在長安的零星信息全部吐露出來，唯恐慢了一分。

我指尖的金芒緩緩收斂。得到了想要的信息，這條命暫時還有用。

“很好?！蔽艺酒鹕?，不再看他一眼，仿佛剛才的生死威脅從未發生。“紅玉?！?

“小…小姐？”紅玉早已被這電光火石間的血腥逆轉驚呆了，此刻才如夢初醒，聲音還在發顫。

“去前院看看，家宴準備得如何了?！蔽依砹死碛行┝鑱y的鬢發，語氣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最尋常的小事，“告訴管事，我稍后就到?！?

“是…是！”紅玉慌忙應聲，跌跌撞撞地跑開了。

我走到回廊邊的蓮花缸旁，掬起一捧冰涼的清水，仔細洗凈了指尖沾染的血跡。水波蕩漾，映出我此刻的倒影——蒼白依舊，但那雙眼睛，幽深如古井寒潭，沉淀著九十九世的殺伐與冰冷，再無半分屬于十五歲少女的懵懂。

蝕骨的毒，輪回司的算計，玄七的背叛…這出戲的高潮，怎么能沒有觀眾？

“玄七，”我沒有回頭，聲音清晰地傳入癱軟在地的暗衛耳中，“我給你兩個選擇。一，現在就死，神魂俱滅。二，服下這個，做我腳下最聽話的狗?！蔽曳词謷佭^去一個小巧的黑色瓷瓶，落在他面前的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里面是第九十八世我研制“蝕骨”時，順手調配的另一種奇毒——“跗骨”，發作時如萬蟻噬心，無藥可解，唯施毒者能暫時壓制。

玄七看著那個瓷瓶，又看看自己扭曲的手腕和劇痛的胸口，最后目光落在我挺直冰冷的背影上。絕望、恐懼、不甘…最終盡數化為一片死灰般的臣服。他掙扎著伸出還能動的左手，顫抖著拔開瓶塞，將里面腥臭的黑色藥丸倒入口中，毫不猶豫地咽了下去。

藥丸入腹，一股灼熱的刺痛感瞬間蔓延開來，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毒蟲鉆入了骨髓深處。他悶哼一聲，卻咬緊牙關沒有痛呼出聲。他知道，這是烙印，是枷鎖，更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茍延殘喘的生機。

“屬下…玄七…”他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以最卑微的姿態，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愿…追隨大小姐…萬死不辭…”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和刻骨的恐懼。

我微微側首，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個匍匐在地的身影。陽光透過花架，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一條被打斷了脊梁的喪家之犬。

“記住你今日的話?！蔽姨Р?，向著前院喧鬧的方向走去，聲音隨風飄來，冰冷無情，“把這里收拾干凈，然后，滾到暗處去。在我需要你出現之前，別讓我再看見你這張臉?！?

素白的裙裾拂過染血的青石地面，留下淡淡的水痕。腰間那抹朱砂紅，紅得愈發刺眼奪目，如同浴血歸來的鳳凰，即將在所有人的驚駭目光中，展露它足以焚毀一切桎梏的鋒芒。

崔府正廳，華燈初上，絲竹隱隱。一場精心準備的家宴，正等待著主角登場。

我踏入門檻的瞬間，廳內所有的談笑聲、絲竹聲，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掐斷。

一道道目光，帶著驚疑、審視、厭惡、幸災樂禍…如同無形的箭矢，瞬間聚焦在我身上。

主位上，父親崔相國眉頭緊鎖，目光沉沉地掃過我略顯蒼白但異常平靜的臉，眼底深處藏著驚濤駭浪——玄七沒有按時傳回“成功”的消息！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下首，嫡母鄭氏捏著帕子，嘴角噙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得意和快意。在她看來，我此刻的平靜不過是強裝鎮定，那“醉芙蓉”的滋味，此刻想必正在我體內肆虐吧？

再旁邊，崔清鸞更是毫不掩飾她眼中的怨毒和期待。她精心打扮過，發髻上的步搖隨著她微微前傾的身體輕輕晃動，似乎在等著看我下一刻就痛苦倒地、丑態百出的模樣。

老夫人坐在另一側，渾濁的老眼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凰兒來了，坐吧。”父親的聲音打破沉寂，帶著慣常的威嚴，試圖掌控局面。

我卻沒有走向為我預留的位置。我在大廳中央站定，目光平靜地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最后定格在崔清鸞那張寫滿惡毒期待的臉上。

“父親，母親，”我微微頷首，聲音清晰而平穩，“在開宴之前，女兒有一份‘謝禮’，想當面送給清鸞妹妹?！?

“哦？”嫡母鄭氏立刻接口，聲音帶著虛假的關切，“凰兒有心了。是什么好東西？快拿出來讓清鸞看看。”她巴不得我此刻出丑。

崔清鸞也配合地露出“驚喜”的表情：“長姐太客氣了，是什么呀？”

我沒有理會她們虛偽的表演，只是微微側身，對著廳外揚聲道：“帶上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轉向門口。

只見兩個粗壯的婆子，拖著一個被五花大綁、嘴里塞著破布、渾身抖如篩糠的婦人走了進來，“噗通”一聲重重扔在大廳中央的地毯上！

正是崔清鸞的乳娘，王氏！

“啊！”崔清鸞看清地上的人，臉上的“驚喜”瞬間僵住，血色盡褪，失聲尖叫起來！

嫡母鄭氏的臉色也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王氏？”父親崔相國猛地站起身，臉色鐵青，眼中是震怒和難以置信，“這是怎么回事？！”

王氏被扯掉嘴里的破布，立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涕淚橫流地對著崔清鸞的方向哭喊：“二小姐！二小姐救命??！老奴都是聽您的吩咐…那牽機散…那胭脂…”

“住口！你這刁奴！休要血口噴人！”崔清鸞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打斷她，臉色慘白，渾身發抖，指著王氏的手指都在顫抖，“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長姐！你為何要如此污蔑我！”

“污蔑？”我輕輕笑了，那笑聲在死寂的大廳里格外清晰。我緩步走到癱軟在地的王氏身邊，俯視著她，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昨夜浴湯里的牽機散，今日那加了‘蝕骨’的‘醉芙蓉’胭脂…王媽媽，還需要我幫你回憶得更清楚些嗎？比如…二皇子府那位姓周的管事？”

王氏聽到“蝕骨”二字，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見鬼般看著我，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她親眼看到我用了那胭脂！可我現在卻完好無損地站在這里！這比任何證據都更讓她魂飛魄散！

“是…是二小姐！都是二小姐指使老奴的！”王氏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對著父親的方向瘋狂磕頭，“相爺饒命！相爺饒命??！老奴不敢不從?。∧撬帯嵌尽际嵌〗憬o的！她還讓老奴去二皇子府傳話…說…說大小姐今日必死無疑…”

“你胡說！你胡說！”崔清鸞徹底慌了神，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撲過去想撕打王氏，“你這賤奴！誰讓你誣陷我！”

“夠了！”崔相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盤亂響！他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眼中怒火熊熊燃燒，但更多的是驚疑不定！王氏的指控，加上我此刻安然無恙、甚至氣勢迫人的狀態，讓他瞬間明白，計劃徹底失敗了！更可怕的是，玄七呢？輪回司的蝕骨…她怎么可能還活著？！

“父親！您要為女兒做主啊！”崔清鸞撲倒在崔相國腳邊，哭得梨花帶雨，“長姐她…她構陷女兒！她一定是被邪祟附體了！她…”

“邪祟？”我打斷她凄凄切切的表演，目光轉向崔相國，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父親，您也覺得女兒是邪祟嗎？那您覺得，一個邪祟，如何能未卜先知，知曉隴右軍報，知曉太子甲胄案，還知曉您每月初七都會輕車簡從，秘密前往城西別院…與二皇子殿下會面呢？”

最后一句，如同平地驚雷，轟然炸響在所有人頭頂！

“什么？！”崔相國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椅背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驚駭和恐懼！城西別院！與二皇子的秘密會面！這是絕密中的絕密！她…她怎么可能知道？！

嫡母鄭氏、崔清鸞，乃至廳中所有豎起耳朵的管事、仆婦，全都驚呆了！空氣凝固得如同鐵塊！

“你…你…”崔相國指著我，手指劇烈顫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眼前這個女兒，此刻在他眼中，簡直比最兇戾的惡鬼還要可怕！

就在這時，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管事驚慌失措的通稟：

“相…相爺！東宮詹事沈大人…持…持太子手諭到訪！已…已到正堂！”

太子的人？！在這個節骨眼上？！

崔相國渾身劇震，驚疑不定地看向我。難道…難道她給太子送信…是真的？！

不等他反應，一個身著緋色官袍、面容清癯、眼神銳利如鷹的中年官員，已在數名東宮侍衛的簇擁下，大步流星地踏入了這氣氛詭異凝滯的宴廳。

來人正是太子心腹，東宮詹事沈墨！

沈墨的目光如冷電般掃過一片狼藉、劍拔弩張的大廳，在癱軟的王氏、驚恐的崔清鸞、面無人色的崔相國臉上掠過，最后定格在中央那個素衣挺立、神色平靜得近乎漠然的少女身上。

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震驚和審視，隨即收斂，對著崔相國拱了拱手，聲音洪亮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崔相國，太子殿下手諭！”

他展開一卷明黃色的帛書，朗聲宣讀：

“崔氏嫡女清凰，淑慎性成，深明大義，于社稷有警醒之功！特賜‘明凰縣主’封號，食邑三百戶！賜東宮行走令牌，遇事可直奏東宮！另，聞崔卿家事繁冗，恐難兼顧，著調撥崔氏暗衛一部，暫由明凰縣主節制，以護周全！欽此！”

詔書宣讀完畢，整個崔府正廳，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靜。

明凰縣主？食邑三百戶？東宮行走？節制崔氏暗衛？！

這…這潑天的恩寵和實權，如同九天驚雷，將所有人都劈懵了！

崔相國僵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他苦心經營，暗中投靠二皇子，就是為了在新朝謀求更大的權勢?？扇缃?，太子的一道手諭，就將崔家最精銳的暗衛力量，劃撥給了這個他視若棋子、甚至欲除之而后快的女兒！這簡直是將他的臉面撕下來踩在地上！更意味著，太子很可能已經知曉了他與二皇子的勾連！

嫡母鄭氏手中的團扇“啪嗒”一聲掉在地上，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怨毒。

崔清鸞更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軟倒在地，眼中只剩下徹底的灰敗和絕望。明凰縣主…她一個庶女，此生都只能仰望的頭銜…竟然落在了她最恨的人頭上！

我迎著沈墨意味深長的目光，緩緩上前一步，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注視下，伸出雙手，穩穩地接過了那卷沉甸甸的明黃帛書和一枚雕刻著鳳紋的玄鐵令牌。

“臣女崔清凰，謝太子殿下恩典！”

聲音清越，如同鳳鳴九霄，穿透了崔府壓抑的穹頂，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人的耳畔，也重重砸在崔相國的心上。

我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面如死灰的父親，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鋒利的弧度。

“父親，”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掌控一切的漠然，“暗衛的調令，現在，可以給女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