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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戰(zhàn)后余暉

青禾莊的土墻在殘陽下拖出長長的陰影,如同凝固的血痂。

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混雜著皮肉焦糊的惡臭,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上。風(fēng)嗚咽著掠過染血的荒草和折斷的兵器,卷起細(xì)微的沙塵,拍打著那些或坐或躺、茫然喘息的人影。

在戰(zhàn)場中心,那魁偉如鐵塔的身軀靜立如山。

韓擒虎緩緩收回抵在李昭身上的巨掌,掌心蒸騰的白霧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

他虬髯戟張的臉上,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眸,此刻所有的鋒芒都收斂起來,只剩下一種磐石般的專注,緊緊鎖在昏迷的少年主君身上。

李昭原本急促混亂的呼吸,在這股渾厚精純的氣血之力梳理下,已變得綿長而平穩(wěn),胸膛規(guī)律地起伏著。臉上失血的蒼白褪去幾分,顯露出屬于少年人的、帶著韌勁的底色。

雖然依舊昏迷,傷勢已經(jīng)平緩,沒有什么大礙。

“呼…”

韓擒虎鼻腔里噴出兩道凝而不散的白氣,目光并未離開李昭,聲若悶雷滾過。

“三息之內(nèi),諸人列陣!”

這聲音并不如何高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志。

看著眼前這一幕,眾人立刻明了眼前這位強(qiáng)者乃是李昭的人。

雖然不知道李昭從哪里找來了這么恐怖的強(qiáng)者,但聽到韓擒虎的吩咐,眾人立刻有所反應(yīng)。

幾個還癱軟在地、眼神渙散的莊丁,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手腳并用地掙扎爬起,踉蹌著聚攏。

就連那些因劇痛而呻吟的老兵,也咬緊牙關(guān),拖著殘軀,竭力挺直腰背。

韓擒虎的目光如實質(zhì)的寒鐵,掃過一張張驚魂未定又隱含敬畏的面孔,最終落在勉強(qiáng)挺直了酸脹腰桿的趙大身上。

趙大那身破爛的皮甲上滿是血污和刀痕,肩頭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滲血,但他硬是梗著脖子,承受著這足以讓猛虎俯首的注視。

“爾等,迅速清理戰(zhàn)場,收斂陣亡將士,救治傷者!”

他抬起一根粗如兒臂的手指,直指趙大,說道:

“你帶人肅清敵酋殘兵,吾主蘇醒前,此地,諸事由汝節(jié)制!”

他頓了頓,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煞氣驟然彌漫開來,仿佛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幾分。

那些剛剛聚攏的幸存者們,只覺得心頭一沉,呼吸都變得困難。

“凡有懈怠遲疑者——”

韓擒虎的眼中掠過一絲冰冷的寒芒,吐出的字眼如同冰棱墜地,砸在每個人的心尖。

“斬!”

“吾將護(hù)衛(wèi)于前,外物莫擾!”

話音落下,那股籠罩全場的恐怖威壓倏然收斂,但余威猶在。

“諾!”

趙大等人猛地吸了一口帶著濃烈血腥味的寒氣,胸膛劇烈起伏,強(qiáng)行壓下四肢百骸傳來的劇痛和深深的疲憊。

只見趙大猛地踏前一步,染血的戰(zhàn)刀狠狠杵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撞擊聲。

破碎的皮甲被他一把扯開,露出古銅色胸膛上一道猙獰扭曲、從鎖骨斜劈至肋下的巨大舊疤,如同一條盤踞的蜈蚣,在夕照下更顯兇悍。

他環(huán)視著周圍死氣沉沉、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殘兵敗將,一股混雜著悲愴、暴戾和決絕的火焰在眼底熊熊燃起。

“還能喘氣的,都給老子滾起來!”

趙大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從喉嚨深處、從骨頭縫里硬生生擠壓出來的最后兇悍,如同受傷瀕死的孤狼發(fā)出的咆哮。

他猛地?fù)P起手中卷刃的戰(zhàn)刀,刀鋒直指硝煙尚未散盡、尸骸枕藉的戰(zhàn)場中央。

“把兄弟們的殘缺都給老子合上!”

他吼著,聲音里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悲愴,說道:“讓他們…閉著眼走黃泉路!手腳齊全的,去給老子挖葬坑!深點!別讓野狗刨了兄弟們的安身地!”

他目光掃過幾個還算完好的老卒,說道:

“會喘氣的,去熬金瘡藥!把莊子里能找到的草藥全給老子翻出來!別他娘的讓活著的兄弟再流血流死!”

他的視線轉(zhuǎn)向一個臉上被劃開一道大口子、血糊了半邊臉卻仍死死握著斷矛的漢子。

“王老五!死沒死?沒死就給老子爬起來!帶十個…不!五個!帶五個還能爬上馬背的兒郎!”

趙大的刀尖指向羌騎潰逃的方向,那里還殘留著斑駁的血跡和凌亂的蹄印。

“順著羌狗的血跡,給老子碾過去!看看有沒有沒斷氣的雜種!有就給老子補(bǔ)刀!割了耳朵回來!別他娘的追遠(yuǎn)了,十里為限!敢少一個回來,老子扒了你的皮!”

他又猛地扭頭,看向一個躲在斷墻后、瑟瑟發(fā)抖的年輕莊丁。

“李四!你他娘的還縮著?滾出來!把莊子里沒咽氣的婦孺,都給老子抬到背風(fēng)坡去!找點破席子爛門板擋擋風(fēng)!看看誰家灶膛里還有火星,給她們弄口熱水!”

李四被他吼得渾身一抖,連滾帶爬地去了。

趙大猛地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胸膛劇烈起伏,像拉破風(fēng)箱一樣喘息著,目光卻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掃過那些依舊癱軟麻木的人影:

“都他娘的給老子動起來!誰再趴著裝死,別怪老子手里的刀認(rèn)不得你是誰!”

這嘶啞、粗暴、帶著濃濃血腥味的狂吼,如同一盆滾燙的、混雜著冰渣的臟水,狠狠潑在那些剛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精神瀕臨崩潰的幸存者頭上。

“呃啊——!”

一個斷了左臂的老兵,用僅存的右手死死抓住插入地面的半截斷槍,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額頭上青筋暴起,硬生生將自己從血泊中撐了起來。

斷臂處草草捆扎的破布瞬間被鮮血浸透,他卻渾然不覺,布滿血絲的渾濁老眼死死盯著不遠(yuǎn)處一具熟悉的、被踩踏得不成人形的尸體。

“二狗子…兄弟…起來!別睡野地里喂狗啊!”

他嘶喊著,聲音破碎,踉蹌著撲了過去,用僅剩的手去合攏同袍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渾濁的淚水混著臉上的血污滾落。

“操他娘的羌狗!”

另一個大腿被長矛洞穿、靠著土墻喘息的漢子,猛地一拳砸在身邊的凍土上,指骨瞬間破裂流血。

他臉上肌肉扭曲,一邊瘋狂地啐著帶血的唾沫,一邊用兇狠的目光在周圍狼藉的兵器堆里搜尋。

他摸到一柄沾滿腦漿和泥土的環(huán)首刀,不顧腿上的劇痛,拖著傷腿,咬牙切齒地爬向一具穿著皮袍的羌人尸體。

“等爺爺喘過這口氣…老子要把你們這些羌賊都?xì)⒘耍o兄弟們報仇!”

還有幾個傷勢較輕的莊丁,被這悲憤與兇戾交織的氣氛感染,嘶吼著沖向那些還在燃燒、隨時可能坍塌的破屋,試圖從火舌和瓦礫下?lián)尦鲂埓娴募Z食、御寒的破布,或者…或許還有一線生機(jī)的活口。

悲愴的哭嚎、兇狠的咒罵、痛苦的呻吟、奮力的挖掘聲、火焰噼啪的爆響。

在這片剛剛經(jīng)歷了地獄般殺戮的土地上,一種奇異而野蠻的生機(jī),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和鐵銹般的絕望感,頑強(qiáng)地、混亂地復(fù)蘇了。

秩序在趙大染血的戰(zhàn)刀和嘶啞的咆哮下,以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被重新建立。

而這一切的喧囂與悲愴,仿佛都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開來。

韓擒虎如同亙古不變的礁石,矗立在李昭身前。

他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微微垂斂,對外界重新煥發(fā)的、帶著血淚的“生機(jī)”視若無睹。

他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那層籠罩著李昭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微薄光幕之上。

戰(zhàn)場上,那濃郁得令人作嘔、因大規(guī)模死亡而逸散出的無形煞氣,此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絲絲縷縷,源源不斷地向著韓擒虎身前的李昭匯聚而來。

這些能量在接觸到李昭的瞬間,就被他身前的玉佩所吸收,將那些充滿死亡、怨念、不甘的煞氣煉化,狂暴的殺意被磨滅,駁雜的怨氣被驅(qū)散,只留下最本源、最純粹的精華。

這些被煉化后的赤金色能量光點,細(xì)小如微塵,散發(fā)著溫暖而蓬勃的生機(jī),如同無數(shù)細(xì)小的螢火蟲,穿無聲無息地滲入李昭的胸膛、四肢百骸。

韓擒虎的目光,敏銳地落在李昭胸前那枚緊貼著肌膚、兀自散發(fā)著微弱溫潤氣息的蟠龍玉佩上。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玉佩深處似乎有一個極其微弱的漩渦,正以一種貪婪的姿態(tài),主動吸納著經(jīng)過他元罡初步過濾后的、更為精純的戰(zhàn)場煞氣。

玉佩表面的蟠龍紋路,在這股能量的滋養(yǎng)下,似乎變得更加靈動了一絲。

“倒是個奇物…”

韓擒虎心中了然,一絲微不可察的意念流轉(zhuǎn)。

他心念微動,那籠罩李昭的元罡,其牽引力量的分布悄然發(fā)生了一絲變化。

更多未被煉化的、相對純粹的戰(zhàn)場煞氣,如同受到指引的溪流,開始主動地、加速地朝著那枚玉佩匯聚而去。

玉佩中心的血沁開始演化為赤紅龍目,似乎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戰(zhàn)場上彌漫的無形能量,就這樣被巧妙地被煉化,化作祖龍之氣,滋養(yǎng)李昭受創(chuàng)的身軀,修復(fù)內(nèi)傷,補(bǔ)充損耗的氣血。

李昭體內(nèi),原本因激戰(zhàn)和重傷而近乎枯竭的凝脈境氣血,在這股持續(xù)涌入的、精純而溫和的生命能量滋養(yǎng)下,如同干涸龜裂的河床迎來了甘霖。

細(xì)微的赤色氣流,沿著他受損的經(jīng)脈緩緩流淌,所過之處,撕裂的肌體纖維在貪婪地吸收著能量,加速彌合;震蕩受損的內(nèi)腑,被一股暖洋洋的力量包裹撫慰;甚至連那在生死邊緣被強(qiáng)行壓榨的潛力,也在這股力量的浸潤下,隱隱有了松動、復(fù)蘇的跡象。

他緊蹙的眉頭,在昏迷中似乎都舒展了一絲。

…………

“趙頭兒!這邊!還有兩個喘氣的羌狗!”

一聲帶著興奮和狠厲的呼喊從一堆尸體后傳來。

是王老五帶著他那幾個還能動彈的騎兵,其實只剩下三匹馬還算完好,另外兩人只能互相攙扶著跟在后面搜索。

他們在一堆倒斃的戰(zhàn)馬和羌人尸體下,拖出了兩個重傷未死的羌人。

一個胸骨塌陷,口鼻溢血,眼看活不成了;另一個則只是被倒下的馬壓斷了腿,臉上雖有驚恐,但眼中還閃爍著桀驁和兇光。

趙大正用布條死死勒住自己肩頭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劇痛讓他整張臉都扭曲著,豆大的汗珠混著血水泥污往下淌。

聽到呼喊,他猛地抬頭,眼中兇光畢露,沒有絲毫猶豫,說道:

“拖過來!跟那些雜碎堆一起!”

幾個還能動彈的莊丁立刻上前,粗暴地將那兩個重傷的羌人拖拽著,扔到一堆被斬下的羌人首級旁邊。

那里已經(jīng)堆了三十多顆猙獰的頭顱,凝固的血污糊滿了面孔,空洞的眼睛無神地望著灰暗的天空。

斷腿的羌人被摔在血泊里,發(fā)出一聲悶哼,看著身邊同伴死不瞑目的頭顱,眼中的桀驁終于被恐懼取代。

“呸!”

趙大狠狠啐了一口,指著那堆頭顱,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殘酷的指令。

“給老子把耳朵都割下來!串起來,這是咱們的軍功,或許能向郡府要賞金,一顆腦袋都不能少!”

聞言,立刻有人抽出短刀,面無表情地開始割取那些頭顱上的左耳。

刀刃割開皮肉的嗤嗤聲,在死寂的戰(zhàn)場上顯得格外刺耳。那斷腿的羌人目睹此景,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恐懼聲響。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個眼看就要斷氣的胸骨塌陷的羌人,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最后一絲力氣,身體猛地一挺,喉嚨里發(fā)出瀕死的、意義不明的嘶吼。

他沾滿血污的右手,竟閃電般探向旁邊一個正彎腰割耳朵的莊丁腰間,那里掛著一把用于切割繩索的鋒利短匕。

“小心!”旁邊有人驚呼。

但那重傷羌人的動作快得超乎想象,顯然也是個練家子,拼死一搏,眼看那沾滿血污的手就要抓住匕首柄。

“放肆!”

一聲平淡得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卻如同九幽寒風(fēng)瞬間凍結(jié)靈魂的低語,驟然響起。

而聲音的來源,正是那尊如同守護(hù)神祇般矗立在李昭身前的鐵塔身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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