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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婆婆的鑰匙與塵封之匣

語言局地下七層的冷光與恒溫嗡鳴,被陳阿婆組屋樓下市井的喧囂與溫熱徹底取代。空氣里彌漫著隔夜雨水的潮濕、炸香蕉的甜膩油香,以及不遠處菜市場傳來的、混合著魚腥和腐爛菜葉的復雜氣息。孩童的尖叫追逐聲、鄰里間用混雜方言的激烈爭論、小販錄音喇叭里循環播放的促銷口號……這一切構成的生命交響,與語言局那無菌的數據圣殿判若兩個星球。

林敏站在陳阿婆家門外,指尖懸在門鈴按鈕上方,微微顫抖。距離24小時清除令的期限,只剩下不到18個小時。她懷中那個經過偽裝的“溯影”設備,像一個沉默的計時炸彈,緊貼著她的肋骨。周正陽冰冷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限你24小時內,全部提交至拉吉工程師處,由其監督執行徹底清除……”提交給拉吉?無異于親手將陳阿婆的血淚記憶,還有那些在虛擬人格崩潰中嘶喊的亡魂,送入焚化爐。

她深吸一口氣,混雜的氣味涌入肺腑,帶著人間真實的粗糲感。按下門鈴。

門開了。依舊是那股熟悉的、帶著淡淡檀香和舊書紙張氣息的清涼空氣。陳阿婆站在門口,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靛藍色斜襟布衫,花白的頭發依舊梳得一絲不茍。但林敏敏銳地察覺到,老人臉上的那份平靜疏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眼底藏著揮之不去的驚悸和……一絲了然的悲涼。她的目光落在林敏臉上,沒有驚訝,仿佛早已預料到這個訪客會在風暴來臨前再次叩門。

“林姑娘,”阿婆的聲音干澀沙啞,比上次更加明顯,“入來坐吧。”

屋內陳設依舊,神龕上的香火靜靜燃燒,青煙筆直。但氣氛卻迥然不同。一種無形的緊張感彌漫在空氣中,像暴風雨來臨前的低氣壓。林敏注意到,客廳角落里那個矮柜上,那個繡著神秘幾何紋樣的舊布包不見了。

“阿婆,”林敏沒有坐下,目光直視著老人疲憊卻依舊清明的雙眼,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緊迫,“語言局…下了命令。他們要拿走所有東西——上次錄下的您腦袋里的‘畫’,您布包上的圖樣…所有和那首歌、和您阿公有關的東西…全部都要銷毀掉。一點不留?!?

她沒有提及清除令的具體執行人,也沒有說24小時的期限,但話語里的沉重和絕境感,已足以傳遞一切。

陳阿婆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沒有看林敏,渾濁的目光緩緩移向神龕旁那張最為模糊的泛黃老照片——那個瘦骨嶙峋、背景是礦洞陰影的男子身影。干癟的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下顎的線條繃緊。屋內陷入死寂,只有香火燃燒的細微噼啪聲。那沉默如同有形的重量,壓得林敏幾乎喘不過氣。

良久,一聲悠長、沉重、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嘆息,從阿婆胸腔里擠出來。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動作里充滿了無力與認命的悲愴。

“該來嘅…終歸系要來…”她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磨損的痛感,“機器讀唔懂…人…也唔想懂…”她抬起枯枝般的手,不是指向照片,而是再一次,重重地、緩慢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這一次,那動作帶著千鈞的絕望,仿佛要按住那顆被無形之手攥緊、即將停止跳動的心臟?!爱嬙谛睦铩柙谧炖铩诠穷^里…點樣…銷毀得掉?”

林敏的心被狠狠揪住。阿婆的絕望,比她自己的更甚。這不僅僅是數據的清除,這是對她家族用血淚守護的記憶的終極否定,是對她阿公和無數“錫礦佬”無聲吶喊的終極掩埋。

“阿婆,”林敏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但眼神卻燃燒著孤注一擲的決絕火焰,“他們能銷毀機器記錄的東西,但有些東西,他們銷毀不了!您上次…提到一個木匣?阿公留下的?”

陳阿婆按在心口的手猛地一顫!渾濁的眼睛驟然爆發出極其銳利的光芒,死死盯住林敏。那目光里充滿了驚駭、審視,還有一種瀕死野獸般的警覺。屋內空氣瞬間凝固,連香火燃燒的聲音都消失了。

“你…”阿婆的聲音抖得厲害,“你點知…木匣?”

“您說過!”林敏毫不退縮地迎視著那銳利的目光,“‘佢…佢話…歌…唱出來…畫…在心里…留俾后人…記住…’阿婆,阿公留下的,不止是歌,不止是畫在心里!是不是還有一個匣子?那里面…是不是裝著…真正的‘畫’?真正的密碼?”

林敏的話,如同鑰匙,精準地插入了陳阿婆守護了數十年的心鎖。老人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抽氣聲。她看著林敏,眼神在驚濤駭浪中掙扎。眼前的姑娘,是官方派來的“清除者”?還是…真的是阿公冥冥之中派來,取走那沉重遺物的最后信使?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如同沙漏倒懸。林敏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狂跳的轟鳴。樓下的市井喧囂似乎被無形的屏障隔絕,這方寸之地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與抉擇。

終于,陳阿婆眼中那劇烈的掙扎風暴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枯槁的、塵埃落定的平靜,一種將所有希望都燃盡后的灰燼般的絕望。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點了點頭,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銹的機器。

“系…”一個破碎的音節從她干裂的唇間擠出,輕得幾乎聽不見。她不再看林敏,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佝僂著腰背,像一個被無形重擔壓垮的影子,一步一頓,極其艱難地向里屋挪去。

林敏屏息凝神,緊隨其后。

里屋更加昏暗,窗戶被厚重的深色布簾遮擋,只透進幾縷微弱的光線??諝饫飶浡鼭獾年惸昴举|和樟腦丸的氣味。陳阿婆走到一個老舊的、深棕色的五斗櫥前。這櫥柜樣式古舊,木質厚重,表面覆蓋著一層經年累月形成的、溫潤的包漿,但邊角處已有不少磕碰磨損的痕跡。

阿婆伸出枯瘦顫抖的手,沒有去拉抽屜,而是摸索著探向五斗櫥的底部。她的動作異常吃力,幾乎要跪下去。林敏下意識想上前攙扶,卻被阿婆一個無聲但異常堅決的手勢阻止了。老人倔強地彎著腰,手指在櫥柜底部一個極其隱蔽的凹陷處摸索著,似乎在按動某個看不見的機括。

“咔噠…”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灰塵吸收的機簧彈動聲響起。

緊接著,五斗櫥緊靠墻壁那一側,一塊與櫥柜同色的、看似完全固定的厚重背板,竟然無聲地、向內滑開了半尺!露出了后面一個狹長、幽深的暗格!一股混合著陳年木頭、樟腦、以及一種難以形容的、如同凝固血淚般的陳舊氣息,從暗格深處彌漫出來。

陳阿婆的手再次探入暗格深處。當她抽回手時,手中多了一個物件。

那是一個木匣。

匣身約一尺長,半尺寬,三寸厚。木質黝黑,深沉得如同凝固的夜色,表面沒有任何雕花或漆飾,只有歲月摩挲留下的、無數細微的劃痕和指印形成的溫潤光澤。匣子的棱角分明,線條硬朗,帶著一種與它小巧體積不相稱的沉重感。最引人注目的是匣蓋正中央,鑲嵌著一塊約莫兩指寬的、打磨光滑的深色金屬片。金屬片上,清晰地陰刻著一個復雜的幾何符號——那正是舊布包上紋樣、也是“溯影”捕捉到的幽靈脈沖的核心構成:嵌套的雙同心菱形,末端帶著直角折鉤的橫線,特定角度排列的三點淚滴狀點陣,以及那把斜刺向上、令人心悸的血鋤!它們以一種充滿力量感和痛苦張力的方式組合在一起,如同一個凝固的、無聲的吶喊。

這符號比布包上的更加清晰、更加立體,帶著金屬的冰冷質感,仿佛匯聚了所有未能言說的苦難與警告,沉重地壓在匣蓋上。

陳阿婆雙手捧著這木匣,如同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又像捧著一座祖先的牌位。她的手臂劇烈地顫抖著,身體搖搖欲墜。她不再看林敏,而是用盡全身力氣,一步,一步,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將這沉重的木匣挪到了里屋中央那張老舊的八仙桌上。

“嘭。”

木匣落在實木桌面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回響,震得桌上的灰塵微粒都在微弱的光線中飛舞起來。

陳阿婆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雙手撐在桌沿,大口喘著粗氣,渾濁的淚水無聲地再次爬滿了她溝壑縱橫的臉頰。她看著那木匣,眼神里充滿了無法言說的復雜情感——敬畏、恐懼、刻骨的痛苦,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悲愴。

“阿公…”她對著木匣,如同對著神龕,聲音破碎嘶啞,帶著血淚的嗚咽,“佢…佢走之前…偷偷塞俾阿嬤嘅…話…話系…‘命根’…系…系‘錫礦佬’…留俾子孫…唯一嘅…唔系債嘅…東西…”她的手指顫抖著,撫摸著匣蓋上那冰冷的金屬符號,指尖在血鋤的刻痕上反復摩挲,仿佛能感受到那鐵器刺入礦石的冰冷與沉重。“佢話…歌…系鑰匙…畫在心里…系…系引路…這匣里嘅…系…系真跡…系…系所有…唔能講…唔敢講…嘅…血淚賬…”

林敏站在幾步之外,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釘在原地。她的目光死死鎖在那黝黑的木匣和它蓋子上那個冰冷沉重的符號上。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血液沖擊著耳膜,發出巨大的轟鳴。這就是鑰匙!這就是被塵封的、拒絕被抹去的最終真相!阿婆的“命根”,所有幽靈圖像的源頭!

“阿婆…”林敏的聲音干澀得厲害,“我能…看看里面嗎?”這請求帶著巨大的風險,但她必須確認!必須在清除令的屠刀落下前,用“溯影”記錄下這最后的、最原始的密碼!

陳阿婆的身體猛地一震,撐在桌沿的手攥得更緊,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咯咯聲。她猛地抬頭看向林敏,渾濁的眼中再次爆發出驚濤駭浪般的掙扎。讓外人觸碰這“命根”?觸碰阿公用命守護、阿嬤用一生隱藏、她用余生沉默守護的至秘?

時間再次凝固?;璋档墓饩€下,阿婆劇烈起伏的肩膀和林敏屏息凝神的剪影,構成一幅無聲的、充滿張力的畫面。屋外,不知哪家孩子發出一聲尖銳的哭喊,又瞬間被市井的喧囂吞沒。

“咔噠…”

一聲輕微的、帶著金屬摩擦澀感的輕響,打破了死寂。

陳阿婆沒有回答林敏,而是用行動做出了選擇。她那布滿老年斑、青筋凸起的手,顫抖著,卻異常堅定地,按在了匣蓋中央那個冰冷的金屬符號上!她的手指,精準地覆蓋在血鋤、菱形、折鉤、點陣的刻痕上,仿佛在進行一種古老而神圣的觸碰儀式。

林敏屏住呼吸,只見阿婆的手指在符號上施加壓力,同時極其細微地、按照某種特定的順序和角度,移動、旋轉、按壓著符號的不同部分!那動作細微而精準,帶著一種傳承自久遠年代的、近乎本能的熟練!

“咔噠…咔…噠噠…”

一連串更復雜的、帶著古老機簧韻律的輕響,從木匣內部傳出。

在陳阿婆手指最后一下精準的按壓下,伴隨著一聲沉悶的“咔嗒”解鎖聲,那看似渾然一體、沉重無比的黝黑匣蓋,竟沿著一條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縫隙,緩緩地、無聲地向后滑開了!

一股更加濃郁的、如同凝固了百年的陳舊氣息,混合著紙張、墨跡、還有淡淡的鐵銹腥氣(或許是錯覺?),瞬間從敞開的匣內彌漫開來,充斥了整個昏暗的里屋!

林敏下意識地向前一步,目光急切地投向匣內。

沒有耀眼的金光,沒有駭人的遺骨。

匣內鋪著一層深藍色的、早已褪色發硬的粗棉布。布面上,靜靜地躺著幾件物品:

最顯眼的,是幾片薄薄的、顏色灰暗的金屬片。材質似乎是某種合金,邊緣切割得并不規整,帶著手工捶打的痕跡。每一片金屬片上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刻痕!那刻痕,正是木匣蓋上的核心符號——菱形、折鉤、點陣、血鋤——但它們以更小的尺寸、更復雜的組合方式,如同微縮的密碼陣列,深深蝕刻在金屬表面!這些符號陣列,顯然就是構成那套圖像文字的最小單元,是“畫在心里”的視覺密碼的原始模具!

在金屬片旁邊,是一小卷用細麻繩捆扎的、顏色焦黃、邊緣如同蟲噬般殘缺的粗劣紙張。紙張質地粗糙,像是某種樹皮或劣質草紙。即使隔著距離,林敏也能看到上面用極其簡陋的工具(炭條?鐵銹?)勾勒出的、歪歪扭扭的線條——那是簡略到極致的地圖輪廓!勾勒著海岸線、島嶼、以及用微小的血鋤符號標記出的幾個點。一幅用生命和絕望繪制的、指向希望或墳墓的逃亡路線圖?

還有幾張更小的、同樣焦黃殘破的紙片,上面是更加密集、更加扭曲的符號組合,像是某種極其私密的、無法言說的日記或留言碎片。其中一張紙片上,赫然畫著三個極其簡陋、卻充滿猙獰感的符號:一條扭曲的鞭子、一團代表熱病的火焰、一個巨大的、如同枷鎖的算盤!正是那懸頂的“三把刀”!

在匣子的角落,一個用油紙仔細包裹的小包被打開了小小一角,露出里面一小撮顏色暗沉、如同鐵銹般的粉末。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鐵腥氣的陳舊味道隱隱散發出來。是錫礦砂?還是…干涸凝結的血跡?作為某種無法言說的證物?

這就是“命根”!是“錫礦佬”用盡最后一絲生命和智慧,在皮鞭和死亡的監視下,偷偷記錄、鑄造、藏匿的,關于煉獄真相的最終密碼本!是布包紋樣和腦中幽靈圖像的源頭!是歌謠啟動后,在心中“畫”出的最終藍圖!

陳阿婆看著匣內之物,老淚縱橫,泣不成聲。她枯瘦的手指顫抖著,輕輕拂過那些冰冷的金屬密碼片,拂過那些焦黃脆弱的紙片,仿佛在觸碰阿公留在人間的最后一絲溫度,觸碰那早已融入塵土的血肉。

“妹仔…”阿婆抬起淚眼,看向林敏,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睇到嗎…呢滴…就系…我阿公…同佢嘅兄弟…留低嘅…骨頭…留低嘅…血…留低嘅…唔甘心?。 ?

林敏的胸腔被巨大的震撼和悲愴填滿,幾乎無法呼吸。她不再猶豫,迅速從懷中取出經過偽裝的“溯影”設備——一個看似普通平板電腦的黑色匣子。她打開蓋子,露出內嵌的高精度多光譜掃描陣列和量子級傳感器。

“阿婆,得罪了。”林敏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我需要記錄!在它們被奪走銷毀前,留下最后的證據!”

她將“溯影”的掃描口對準敞開的木匣,啟動設備。一道肉眼幾乎不可見的柔和光束掃過匣內的金屬密碼片、焦黃紙片、暗沉粉末…高精度的傳感器以超越人眼極限的分辨率,貪婪地捕捉著每一道刻痕的深度、每一筆炭線的暈染、每一粒粉末的微觀形態…所有信息被轉化為最原始的二進制洪流,加密存儲進設備內部物理隔絕的固態核心中。進度條在隱藏的小屏幕上飛速跳動。

陳阿婆沒有阻止,只是閉著眼,淚水無聲滑落,雙手緊緊交握在胸前,仿佛在為這最后的記錄進行一場無言的祈禱。

掃描進行到最關鍵的部分——那幾張畫著扭曲“三把刀”和簡陋地圖的焦黃紙片。光束緩緩移動,捕捉著紙片邊緣的蟲噬痕跡和脆弱的纖維結構。

突然!

“嗡——!?。 ?

一陣極其尖銳、刺耳、非自然的蜂鳴警報聲,毫無征兆地在屋外樓道里凄厲炸響!聲音穿透力極強,瞬間撕裂了室內的死寂與悲愴!

林敏心臟驟停!全身的血液瞬間涌向頭頂!安全部門?!這么快?!

“砰!砰!砰!”

沉重的、帶著絕對力量感的砸門聲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薄薄的木板門上!整個門框都在劇烈震動!灰塵簌簌落下。

“開門!安全審查!”一個冰冷、強硬、毫無感情色彩的男聲透過門板傳來,帶著金屬的質感,“立即開門!否則采取強制措施!”

陳阿婆猛地睜開眼,渾濁的瞳孔因極度的驚恐而驟然收縮!她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被扼住喉嚨般的抽氣聲,身體因恐懼而劇烈顫抖。

林敏的反應快到極致!在砸門聲響起的第一秒,她手指在“溯影”側面一個隱蔽的物理開關上狠狠一按!掃描光束瞬間熄滅,核心存儲單元進入最高級別的物理加密和電磁屏蔽狀態!她反手將設備塞進自己寬大的外套內側,動作快到留下殘影!同時,她的目光如同閃電般掃向敞開的木匣!

來不及了!根本不可能在對方破門而入前將木匣復原藏回暗格!

千鈞一發!

“阿婆!信我!”林敏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壓過刺耳的砸門聲,目光死死盯住陳阿婆的眼睛,帶著一種托付生死的決絕!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

陳阿婆眼中那巨大的驚恐,竟被一種更原始、更強大的力量瞬間壓過!那是一種母獸守護幼崽般的、源自血脈深處的本能!是數十年來守護這“命根”融入骨髓的責任與執念!

她沒有看林敏,沒有看那即將被砸開的門!她的身體爆發出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力量!干枯的雙手如同鷹爪,猛地探向敞開的木匣!不是去拿里面的東西,而是狠狠抓住那沉重的黝黑匣蓋,用盡全身力氣,“哐當”一聲巨響,將它重重地合攏!金屬密碼符號在昏暗光線下閃過一道冰冷的光澤!

緊接著,在第二聲更猛烈的砸門聲和門鎖崩裂的刺耳金屬扭曲聲中,陳阿婆做出了一個讓林敏魂飛魄散、卻又瞬間明白其含義的動作!

她合上木匣后,沒有試圖隱藏,而是用盡畢生力氣,將那沉重的木匣緊緊抱在懷里!如同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然后,她佝僂的身體爆發出最后的力量,不是沖向暗格,也不是沖向林敏,而是猛地撲向——里屋那扇緊閉的、裝著細密鐵欄的老式窗戶!

“阿婆!不要!”林敏的嘶喊被淹沒在破門的巨響中!

“轟——咔啦!”

薄弱的木門被一股巨力從外面徹底撞開!碎裂的木屑飛濺!三個穿著深灰色制服、面容冷硬如鐵、眼神銳利如鷹隼的男人瞬間涌入!他們動作迅猛專業,呈扇形散開,一人直撲林敏,另外兩人如同獵豹般撲向撲向窗戶的陳阿婆!

一切都發生在慢鏡頭般的瞬間!

就在第一個安全人員布滿老繭、帶著戰術手套的手即將抓住陳阿婆肩膀的剎那!

阿婆用她那枯瘦的身軀,如同炮彈般,狠狠地、決絕地撞在了緊閉的窗戶上!

“嘩啦——!??!”

脆弱的舊玻璃應聲而碎!無數鋒利的碎片如同冰晶般四散飛濺!幾片碎玻璃瞬間劃破了阿婆布滿皺紋的臉頰和枯瘦的手臂,留下幾道刺目的血痕!但她仿佛毫無知覺!

窗外的熱風裹挾著濕氣和喧囂猛地灌入!樓下傳來路人的驚呼!

阿婆的身體因撞擊的巨力而劇烈晃動,懷中的木匣幾乎脫手!但她死死抱??!就在第二個安全人員的手即將觸碰到木匣的瞬間!

陳阿婆做出了最后一個、讓所有人目眥欲裂的動作!

她抱著木匣,上半身猛地探出窗外破碎的窗洞!花白的頭發在熱風中狂舞!布滿血痕的臉頰因極致的決絕而扭曲!她沒有看向樓下,也沒有看向追兵,渾濁的目光死死鎖定在窗外——那棟老舊組屋外墻下方,一條狹窄、黝黑、正流淌著渾濁雨水的露天排水溝!

“阿公——?。。 币宦暺鄥柕讲凰迫寺暋⑷缤`魂被撕裂般的尖嘯,從阿婆胸腔里迸發出來!這嘯聲壓過了警報,壓過了破門聲,壓過了所有的市井喧囂,帶著穿越百年的血淚與不甘,直刺云霄!

在撲來的安全人員指尖即將抓住她衣角的瞬間!

陳阿婆用盡生命最后的力氣,將懷中那沉重的、黝黑的、鑲嵌著冰冷密碼符號的木匣,朝著那條狹窄的、流淌著污水的排水溝,狠狠地、決絕地拋了下去!

“不——?。。 绷置艉桶踩藛T同時發出怒吼!

黝黑的木匣在空中劃過一道沉重的弧線,匣蓋上那個冰冷的血鋤符號在正午刺眼的陽光下反射出最后一道絕望的寒光,然后,“噗通”一聲悶響,帶著所有塵封的密碼、地圖、血淚賬,精準地墜入了那條狹窄、骯臟、正奔流不息的雨水渠中!渾濁的污水瞬間將它吞沒,只留下幾個翻滾的泡沫,便消失不見,被湍急的水流裹挾著,沖向城市深處未知的地下管網!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陳阿婆的身體軟軟地順著破碎的窗框滑倒在地,額頭撞在窗臺邊緣,鮮血瞬間涌出,混合著臉上的玻璃劃痕流下的血,染紅了她的白發和靛藍色的舊衫。她懷中空空如也,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木匣消失的方向,嘴角卻奇異地、極其微弱地向上扯動了一下,仿佛完成了一個跨越百年的、悲愴的儀式。

“目標物品已投擲!重復!目標物品已投擲!墜入D7區露天排水渠!水流湍急!請求下游攔截!立即!立即!”抓住陳阿婆的安全人員對著耳麥嘶吼,聲音因震驚和挫敗而變調。

另一個安全人員已經粗暴地將林敏的雙臂反剪到身后,冰冷的手銬“咔嚓”一聲鎖住了她的手腕。他粗暴地搜走了她懷中的“溯影”設備。

“帶走!全部帶走!”為首的安全人員臉色鐵青,看著倒在血泊中、眼神空洞望著窗外的陳阿婆,又看看被銬住、同樣死死盯著排水溝方向的林敏,眼中充滿了暴戾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他對著耳麥吼道:“目標二(林敏)已控制!‘污染源’持有者(陳阿婆)受傷!需要醫療!封鎖現場!徹底搜查!掘地三尺也要把東西找出來!”

林敏被粗暴地推搡著向外走。她的手腕被冰冷的手銬硌得生疼,但她的心,卻比那金屬更冷。在被推出里屋的最后一瞬,她回頭看了一眼。

陳阿婆倒在破碎的窗戶下,鮮血在陳舊的水磨石地面上洇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安全人員正粗暴地試圖將她架起。老人沒有任何反抗,只是依舊死死地望著窗外,望著那條吞噬了木匣的、骯臟的雨水渠。她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反復念著兩個破碎的音節,血沫從嘴角滲出:

“走…快…走…”

林敏的目光,越過混亂的現場,越過破碎的窗戶,死死鎖定在那條雨水渠奔流的方向。

黝黑的木匣沉入污濁的水底,被湍急的城市暗流裹挾著,沖向未知的下游。匣蓋上,那冰冷的血鋤、菱形、折鉤、點陣的密碼符號,在渾濁的水中最后一次閃爍,如同沉入深淵的星辰。

鑰匙沉沒了。

但密碼,已隨污水,流入了這座鋼鐵森林的血管深處。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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