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血染晨曦
- 囚龍沼
- 語冰春
- 3268字
- 2025-07-11 19:43:34
燕昭的咆哮裹挾著二十年積壓的仇恨與真相撕裂的狂怒,如同實質的沖擊波,震得祭天臺上殘留的旌旗獵獵作響!他雙目赤紅如血,再無半分理智,整個人化作一道復仇的旋風,拖著那柄剛剛痛飲了沈硯鮮血的猙獰長刀,一步一個染血的腳印,狂暴地沖向臺階盡頭那道搖搖欲墜的身影!
“沈硯!納命來——!”
刀鋒撕裂空氣,帶著厲鬼般的尖嘯,直劈沈硯的頭顱!這一刀,凝聚了燕昭畢生的恨意與力量,足以開山裂石!
沈硯單膝跪在冰冷的石階上,肩胛處巨大的傷口血流如注,迅速帶走他的體溫和力量。他握劍的手在劇烈顫抖,視野因失血而陣陣發黑。面對這毀天滅地的一刀,他甚至連格擋的力氣都已耗盡。
然而,他抬起了頭。
那雙因失血而迅速黯淡下去的眸子,在刀鋒臨頭的最后一瞬,竟異常明亮地穿透了燕昭狂暴的身影,精準地、深深地望進了燕昭那雙被仇恨徹底蒙蔽的赤紅眼底!
沒有恐懼,沒有怨恨,沒有乞求。
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帶著無盡疲憊的悲憫,和一絲…近乎解脫的平靜。
仿佛在無聲地說:阿昭,我的債,還你了。
刀鋒,帶著刺骨的寒意,劈落!
“侯爺——!!!”
“不要——!!!”
柱子等殘余侍衛目眥欲裂的悲吼,幼帝趙琰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蕭祈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驚駭阻止聲,交織在一起,形成絕望的挽歌!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
“唳——!!!”
一聲凄厲到變了調的鷹唳,如同泣血般驟然炸響!
一直盤旋在燕昭頭頂、兇睛死死鎖定沈硯的禿毛老鷹“禿毛”,竟在這一刻如同瘋魔!它放棄了俯沖攻擊的姿態,而是以一種超越極限的速度,如同投火的飛蛾,猛地從側面撞向了燕昭持刀的手臂!
“砰!”
沉悶的撞擊聲!
禿毛的體型雖大,但終究無法撼動燕昭狂暴的力量。它被狠狠撞飛出去,幾根雜亂的羽毛在空中飄散,身體重重砸在旁邊的石欄上,發出一聲痛苦的哀鳴,掙扎著,卻再也飛不起來。但它那舍命一撞,終究讓燕昭那必殺的一刀,出現了極其細微的偏斜!
“噗——!”
刀鋒沒有劈開頭顱,而是狠狠砍進了沈硯的右肩!深可見骨!巨大的力量將沈硯整個人劈得向后飛起,如同斷線的風箏,重重砸在祭天臺上層冰冷的石臺邊緣!鮮血如同噴泉般從他兩處致命的傷口狂涌而出,瞬間浸透了身下古老的神紋!
“沈師——!!!”幼帝趙琰掙脫了蕭祈的阻攔,哭喊著撲向沈硯。
“嗬…嗬…”沈硯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沫。他躺在血泊中,玄色的蟒袍被徹底染成暗紅,臉色蒼白如金紙,生命的氣息如同風中的殘燭,迅速流逝。他的目光艱難地轉動,先是看了一眼撲到身邊、哭得幾乎背過氣去的幼帝,那眼神中帶著最后的、難以言喻的復雜與牽掛。隨即,他的目光越過幼帝的肩膀,落在了幾步之外,手中死死攥著那片染血絲帛、臉色慘白如鬼、渾身都在顫抖的蕭祈身上。
沈硯的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涌出更多的鮮血。
蕭祈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中!他看著血泊中瀕死的沈硯,看著沈硯那雙漸漸失去焦距、卻依舊固執地望向自己的眼睛,再低頭看看手中那片帶著沈硯體溫和鮮血的絲帛…一股巨大的、足以將他靈魂撕裂的悲慟和悔恨,如同滔天巨浪般將他徹底淹沒!
他錯了!錯得離譜!錯得無可挽回!
什么竊國巨奸!什么弒君毒藥!什么告密叛族!他引以為傲的“正道”與“真相”,在沈硯用生命撕開的殘酷現實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如此可笑!沈硯背負著最深的冤屈與誤解,行走在比深淵更黑暗的絕路上,卻始終在試圖守護著那微弱的、名為“希望”的火種!而他蕭祈,卻親手將利劍指向了這個傷痕累累的守護者!
“沈硯…沈硯!!”蕭祈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悲鳴,猛地撲跪在沈硯身邊,顫抖的手想去按住那噴涌的傷口,卻又不敢觸碰,仿佛怕加重他的痛苦。冰涼的淚水混著雨水,不受控制地從他眼中滾滾落下,砸在沈硯染血的衣襟上。
沈硯似乎感受到了蕭祈的靠近,那渙散的目光中,似乎凝聚起最后一絲微弱的光亮。他用盡殘存的力氣,沾滿鮮血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卻無比堅定地,在蕭祈攥著絲帛的手背上,點了點。嘴唇艱難地開合,氣若游絲,卻清晰地吐出最后兩個字:
>“…重…托…”
話音未落,他眼中的最后一點光亮,如同燃盡的燭火,徹底熄滅了。那只沾血的手,無力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的石臺上。
輔政侯沈硯,薨。
死在了這象征神權、卻沾滿血腥的祭天臺上。死在了他拼死守護的幼帝面前。死在了剛剛明白真相、卻已來不及說一聲“對不起”的宿敵懷中。死在了他為之付出生命代價、卻依舊恨他入骨的“弟弟”刀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幼帝的哭聲戛然而止,他呆呆地看著沈硯失去生息的臉,小小的身體因巨大的恐懼和悲傷而劇烈顫抖,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柱子等侍衛如同石化,手中的兵刃無力垂下,臉上是巨大的悲痛和茫然。
蕭祈跪在血泊中,保持著托住沈硯手臂的姿勢,一動不動。他低著頭,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卻聽不到一絲哭聲。只有那攥著染血絲帛的手,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發出咯咯的聲響,手背上被沈硯最后點過的地方,如同被烙鐵燙過般滾燙。
而臺階下,剛剛完成“復仇”的燕昭…
他保持著劈砍的姿勢,手中長刀上的鮮血正順著刀尖滴落。他看著臺階上倒在血泊中、再無生息的沈硯,看著那只為他擋刀而重傷垂死、掙扎哀鳴的禿毛鷹…沈硯臨死前那悲憫平靜的眼神,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入他混亂瘋狂的腦海!
“哥…哥?”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屬于孩童時期的稱呼,帶著巨大的茫然和遲來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夢囈般從他干裂的嘴唇中溢出。
假的…陷阱…王老狗…放走我…讓我恨你…
沈硯最后的話語,如同魔咒般在他腦中瘋狂回響。
“不——!!!啊啊啊啊啊——!!!”
燕昭猛地發出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絕望嘶吼!他雙手抱頭,如同瘋魔般踉蹌后退,手中的長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他臉上瘋狂的笑容早已消失殆盡,只剩下一種被徹底抽空靈魂的、巨大的空洞和痛苦!他死死盯著沈硯的尸體,又看看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眼神中充滿了無盡的茫然、悔恨和自我毀滅的癲狂!
“是我…是我殺了他…是我…啊啊啊!”他狂亂地嘶吼著,猛地轉身,不再看那祭天臺上的慘烈景象,如同失魂的野獸,跌跌撞撞地沖入身后混亂的叛軍之中,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狂嘯,身影迅速消失在血腥的晨霧里。
“禿毛”掙扎著想要飛起跟上,卻只能徒勞地撲騰著受傷的翅膀,發出一聲聲凄厲無助的哀鳴。
不知何時,狂暴的夜雨已經停歇。
東方天際,第一縷慘白而冰冷的晨曦,如同利劍般刺破了厚重的鉛云,掙扎著投射下來,無情地照亮了祭天臺上這片修羅煉獄。
鮮血在冰冷的石臺上肆意流淌,蜿蜒如蛇,浸透了古老的符文,反射著刺目的光。斷折的兵器,散落的旗幟,冰冷的尸體…還有那躺在血泊中央、一身玄衣已被徹底染紅的沈硯。
蕭祈依舊跪在血泊中,一動不動。晨曦落在他低垂的頭上、肩上,落在他手中那片被血染透、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絲帛上。冰冷的晨風吹過他散亂濕透的長發,拂過他臉上未干的淚痕和血污。
幼帝趙琰呆呆地坐在沈硯冰冷的尸體旁,小手緊緊抓著沈硯一片染血的衣角,小臉上滿是淚痕和茫然。他仿佛被巨大的悲傷凍僵了,連哭泣都已忘記。
柱子等幸存的侍衛默默地圍攏過來,如同沉默的雕像,守護著這最后的殘局。他們的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劫后余生的沉重和無盡的悲涼。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到化不開的血腥味,還有一絲…一絲若有若無、被血腥掩蓋的、甜膩的香氣——那是從沈硯破碎的衣襟里散落出的、最后一點蜜里霜的粉末氣息。
甜膩與血腥,守護與毀滅,真相與謊言…在這慘白的晨曦中,交織成一首無聲的、令人心碎欲絕的挽歌。
蕭祈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被徹底掏空后的、死寂的平靜。他攤開手掌,那片染血的絲帛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被血水浸透,字跡模糊難辨。
他的目光掠過沈硯安詳(或許只是錯覺)的遺容,掠過幼帝茫然無助的小臉,掠過地上李富貴怒目圓睜的尸身,掠過這片被鮮血和死亡洗禮過的祭天臺,最終投向遠方那輪在血與火中艱難升起的、冰冷而蒼白的朝陽。
新的一天開始了。
一個神裔血脈謊言被徹底戳穿、舊王朝秩序崩塌、浸透了太多鮮血與犧牲的…新的一天。
蕭祈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那緊握著染血絲帛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著,仿佛握住了整個破碎王朝的未來,也握住了那沉甸甸的、無法推卸的…
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