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終于捱到了盡頭。

城郊一處廢棄的小型貨運碼頭，凌晨時分，萬籟俱寂。渾濁的河水拍打著銹蝕的樁基，遠處零星的路燈光暈在濃重的水汽中暈開，更添幾分詭秘。一輛不起眼的廂式貨車停在最偏僻的泊位陰影里，如同蟄伏的巨獸。

車廂門無聲滑開，昏黃的內燈照亮了里面堆疊整齊的裝備。顧言已經換上了全套深黑色高強度纖維潛水服，冰冷的橡膠緊貼皮膚，勾勒出依舊有些單薄的輪廓。他正仔細檢查著閉路循環水肺系統的壓力閥和呼吸回路，動作沉穩，但蒼白的臉色在燈光下透著一絲不健康的青灰。林晚站在他身側，幫他調整著背后沉重的氣瓶帶扣，指尖冰涼，每一次觸碰都帶著細微的顫抖。她穿著防水的沖鋒衣，脖子上掛著特制的防水通訊器和數據終端屏幕，屏幕幽藍的光映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和緊抿的嘴唇。蘇曉則守在車廂門口，警惕地掃視著黑暗的碼頭，手里緊握著一個平板，上面跳動著復雜的聲納掃描和水文數據流，以及顧言潛水服內置的生命體征監測曲線。她的眼神銳利，如同繃緊的弓弦，將所有的恐懼和焦慮都壓在了那份警戒之下。

“通訊測試。”林晚的聲音透過骨傳導耳機傳入顧言耳中，帶著電流的微噪。

“清晰。”顧言低沉回應，聲音被面罩略微過濾，顯得有些沉悶。

“岸上收到?！碧K曉的聲音緊隨其后，簡短有力。

“靈力鏈接…嘗試建立?！绷滞砩钗豢跉?，閉上眼，雙手在身前結出一個極其復雜、帶著古拙韻味的印訣——淵鏡閣秘傳的“靈犀引”。指尖泛起微弱的、肉眼幾乎不可見的淡金色光暈，如同風中殘燭。一股微弱卻堅韌的精神意念，如同無形的絲線，艱難地穿透冰冷的空氣和水汽，探向顧言。

顧言立刻凝神，識海中殘存的、如同泥沼般粘稠的靈力艱難地響應著，試圖接住那縷意念。鏈接建立的瞬間，一股微弱卻真實的暖流涌入顧言冰冷的識海，如同寒夜中的一點星火，帶來了短暫的慰藉和方向感。但同時，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林晚意念中那份沉甸甸的憂慮和巨大的精神負荷——維持這種跨越物質的靈力鏈接，對她同樣是極大的消耗。更深處，背包里那塊被特殊鉛盒隔絕的青銅碎片，似乎也感應到了靈力的波動，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的悸動。

“鏈接…穩定，但脆弱?！鳖櫻猿谅晠R報，同時壓下心中因碎片悸動而生的不安，“準備下潛?！?

他最后看了一眼林晚。她的睫毛在幽光下微微顫動，嘴唇抿得發白，所有的擔憂都寫在眼底。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后轉身，動作有些遲緩卻異常堅定地走向船舷。沉重的潛水靴踏在濕滑的甲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撲通！

水花在寂靜的凌晨格外刺耳。冰冷的河水瞬間包裹全身，刺骨的寒意透過頂級保溫潛水服依舊頑強地滲透進來，讓顧言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頭盔內置的強光燈束刺破前方濃稠的黑暗，光線被渾濁的河水迅速吸收、散射，能見度不足五米。水流緩慢，帶著一種粘滯感，仿佛置身于冰冷的膠質中。

“下潛開始。深度10米…20米…水溫持續下降，低于正常值7度?！鳖櫻缘穆曇敉ㄟ^通訊器傳來，冷靜地報告著數據，伴隨著呼吸器規律而壓抑的排氣聲。

“收到。生命體征穩定，但心率偏高?！绷滞淼穆曇魩е唤z緊繃。

“聲納顯示下方地形復雜，有大型障礙物，疑似沉木或建筑殘骸。磁場讀數…開始出現異常波動?！碧K曉的匯報緊隨其后。

隨著深度增加，那股在湖岸感受到的、令人煩躁的低沉壓抑感陡然增強了數倍！冰冷渾濁的水流仿佛變成了某種活物，帶著粘稠的惡意，試圖鉆入頭盔縫隙，侵蝕意志。顧言識海中那點由林晚靈力鏈接帶來的暖意，此刻成了抵御這股無形寒意的唯一屏障，如同風中殘燭，在洶涌的黑暗潮汐中艱難搖曳。

“靈力探測儀啟動?！鳖櫻云D難地分出一絲心神，激活了固定在手臂上的一個特殊裝置。裝置屏幕亮起，復雜的波形圖瞬間瘋狂跳動！代表負能量強度的柱狀圖直接沖破了紅色警戒區，發出刺耳的蜂鳴警報！混亂、尖銳、充滿怨恨、痛苦、絕望的意念碎片，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試圖透過探測器的能量場直接刺入顧言的腦海！

“警告！檢測到超高強度、混亂精神污染源！位置…正下方湖心區域！”顧言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壓抑的痛苦，他強行穩定心神，抵抗著那無孔不入的精神沖擊。

幻境的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閃現：冰冷的分手話語，林晚決絕流淚的臉，湖水倒映著扭曲怪誕的景象……這些記憶的殘片與探測器反饋的混亂精神污染交織在一起，形成巨大的精神壓力，幾乎要將他撕裂。他死死咬住牙關，依靠著林晚那邊傳來的、越來越微弱的暖意指引，如同在風暴中緊抓著唯一的燈塔，操控著推進器，朝著探測器瘋狂指示的方向，堅定地沉向更深、更冷、更黑暗的深淵。

能見度幾乎降到了零。強光燈的光束被濃稠的黑暗和懸浮物吞噬殆盡，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翻涌的渾濁。淤泥和水草如同怪物的觸手，在光束邊緣蠕動。探測器尖銳的蜂鳴成了水底唯一的聲音，瘋狂地刺激著耳膜和神經。

終于，在強光燈幾乎被徹底吞噬的邊緣，探測器指示的方向，一個巨大、扭曲的輪廓在淤泥和水草中隱約顯現。

顧言的心臟驟然收緊！他操控推進器，小心翼翼地靠近，強光燈束如同手術刀般，艱難地切割開覆蓋其上的厚重污穢。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粗壯、虬結、如同巨蟒般盤繞的古老樹根！那是岸邊那棵巨大銀杏樹深入湖底的根系，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黑色。而纏繞、寄生、甚至深深嵌入這些巨大根系之中的，是一個非金非石的詭異造物！

它大約有半人高，結構極其復雜，主體像是由某種暗沉、毫無光澤的骨質或角質構成，表面布滿蜂窩狀的孔洞和扭曲的管道，如同某種深海怪物的內臟器官被粗暴地塑造成了機械形態。在它的核心區域，覆蓋著一層厚厚的、仿佛凝固瀝青般的污垢，但污垢之下，隱約可見閃爍著極其微弱、污濁不堪的暗藍色光暈——那光芒，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粘膩感，與蘇曉身上沾染的污穢能量如出一轍！而最讓顧言瞳孔驟縮的是，在裝置暴露出的部分骨板邊緣，刻蝕著清晰可見的符文！那回旋的鉤狀末端，扭曲的三角陣列，繁復嵌套的結構……與青銅碎片上解析出的“鏡文”符文，高度吻合！只是這里的符文顯得更加粗糙、扭曲，充滿了褻瀆和瘋狂的意味！

“情劫發生器”！

這個名字如同冰冷的烙印，瞬間刻入顧言的腦海！這就是一切扭曲與痛苦的源頭！吞噬情感，散播低語，制造情劫的邪惡核心！它散發出的寒意幾乎凍結了周圍的水流，那股扭曲、怨毒、充滿占有與毀滅欲望的精神污染，正是從這里如同瘟疫般擴散出去！

顧言強忍著識海中翻江倒海的混亂和刺骨的寒意，立刻激活頭盔側面的高分辨率記錄儀，將鏡頭對準那恐怖的裝置，尤其是核心破損處暴露的符文結構。同時，他試圖再靠近一些，用探測器更精確地掃描其能量核心。

就在他的探測器探頭距離那污濁核心不足半米時——

嗡?。?！

一聲并非通過水流傳播，而是直接在顧言顱骨內部、在識海深處炸開的恐怖嗡鳴毫無征兆地響起！如同億萬怨魂在耳邊同時發出最凄厲的尖嘯！

那沉寂的“情劫發生器”核心，那污濁的暗藍光暈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充滿惡意的光芒！裝置表面蜂窩狀的孔洞中猛地噴射出無數道高速旋轉的、極度冰冷的暗流！這些暗流瞬間交織、纏繞，形成一個直徑數米的、散發著刺骨寒意的巨大漩渦，如同深淵巨口，朝著近在咫尺的顧言猛地吞噬而來！

更恐怖的是，一股無形的、高度凝聚的精神沖擊波，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向顧言的精神防線！

幻境瞬間化為現實！冰冷刺骨的分手話語如同魔音灌耳：“結束吧…顧言…我們到此為止…”林晚那充滿痛苦和決絕的淚眼在眼前無限放大！被愛人拋棄的劇痛、絕望、自我懷疑……所有被裝置扭曲放大的負面情緒，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顧言的意識！冰冷的水流漩渦拉扯著他的身體，而精神沖擊則要將他的靈魂徹底撕碎！

“呃啊——！”顧言發出一聲痛苦壓抑到極致的嘶吼，在通訊器中扭曲變形！他感覺自己像被投入了絞肉機，身體被冰冷的巨力撕扯，靈魂被絕望的利刃切割！他拼命地試圖穩住推進器，調動識海中殘存的靈力和林晚傳遞過來的微弱暖意構筑精神壁壘，但那沖擊太過猛烈，壁壘瞬間布滿裂痕！

水面之上，停泊在廢棄碼頭的小艇猛地劇烈搖晃起來！

“警告！水下劇烈能量爆發！強漩渦形成！顧言生命體征異常！精神波動超閾值??！”蘇曉的尖叫聲幾乎刺破耳機，平板屏幕上顧言的心跳曲線瘋狂飆升至紅色極限，代表精神狀態的波形圖則亂成了一團瘋狂的麻線！

林晚在劇烈的搖晃中死死抓住船舷，臉色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通過“靈犀引”建立的脆弱鏈接，她比蘇曉更直接、更恐怖地感受到了顧言此刻所承受的一切！那冰冷漩渦的拉扯，那精神沖擊帶來的、如同被最愛之人親手推入深淵的極致痛苦和絕望，如同海嘯般順著鏈接倒灌回她的識海！

“阿言——??！”林晚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雙眼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和痛苦染紅！她不顧一切地瘋狂催動自身靈力，雙手的印訣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劇烈顫抖！淡金色的光暈在她指尖明滅不定，如同即將燃盡的燭火，她試圖通過“靈犀引”強行建立更強大的鏈接，將自己的意念化作堅韌的繩索，穿透冰冷渾濁的湖水，死死“抓住”顧言，將他從那吞噬一切的漩渦和絕望深淵中拉回來！

“抓緊我！顧言！抓緊我！！上來??！”林晚的聲音在通訊器中帶著哭腔的嘶吼和不顧一切的靈力透支，如同穿透深淵的最后呼喚。

水下，幽暗的深淵之中，冰冷與絕望的漩渦中心，顧言的身體如同狂風中的落葉，被巨大的力量撕扯著。精神沖擊的劇痛讓他意識模糊，林晚那穿透黑暗、帶著泣血般呼喚的聲音，成了他沉淪前唯一能抓住的微弱星光。他殘存的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稻草，死死攀附著那縷由林晚燃燒生命般傳遞過來的、滾燙的靈力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