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廳的銅鏡迷宮在鏡淵之主意志退去后,陷入一種粘稠的死寂。
林晚顫抖著握住顧言冰涼的手,他的記憶正隨呼吸一點點流失。
“顧言,不管你忘了什么,”她將滾燙的淚水落在他手背,“我都會一遍遍告訴你,我愛你?!?
黑暗中,他緊攥的兩塊青銅碎片突然發出微弱光芒,仿佛在回應她的心跳。
蘇曉在陰影里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那光芒照亮的,是她永失所愛的絕望深淵。
鏡廳里那龐大、冰冷、帶著無盡饑餓的意志,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隱。
沒有驚天動地的轟鳴,沒有空間崩塌的碎裂。它只是抽離了,像從未存在過。然而它留下的痕跡卻深深烙在空氣里,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角落。絕對的死寂取代了那無處不在的、侵蝕靈魂的低語,但這寂靜比任何聲音都更令人窒息。空氣凝滯,帶著一種金屬銹蝕和塵埃沉積百年的冰冷氣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細小的冰針,刺痛肺腑。
林晚和蘇曉如同被抽掉了骨頭,幾乎同時軟倒在地,背靠著冰冷刺骨的銅鏡基座,大口喘息。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席卷全身,冷汗浸透衣物,緊貼著皮膚,帶來陣陣寒意。蘇曉的牙齒控制不住地咯咯作響,視線渙散,尚未完全從那吞噬靈魂的凝視中掙脫出來。
“顧言!”林晚猛地驚醒,手腳并用地撲向幾步之外蜷縮在地的身影。
顧言側臥著,姿勢僵硬得如同凍僵的人偶。他雙目緊閉,臉色是一種不見血色的灰敗,嘴唇更是透出駭人的青紫。林晚觸碰到他的皮膚,指尖傳來的冰冷讓她心膽俱裂。她慌忙去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的氣流拂過她的手指,成了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生機證明。
“幫…幫我!”林晚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哭腔。
蘇曉被這聲音刺得一個激靈,強行壓下心頭的恐懼與混亂,掙扎著爬起。兩人合力,一人架住顧言一只胳膊,幾乎是用拖拽的方式,將他沉重的身體艱難地移離那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基座和破碎的銅鏡迷宮。每一步都異常沉重,在死寂中拖出刺耳的摩擦聲。她們穿過扭曲門縫,退回到之前那個相對開闊、被腐朽植物標本占據的“百草軒”。
這里也彌漫著衰敗與腐朽的氣息,但至少沒有了鏡廳里那種直接作用于靈魂的粘稠惡意。她們將顧言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一塊相對干凈、布滿灰塵的金屬地面上。林晚立刻脫下自己那件相對厚實的外套,裹在他冰冷的身軀上,徒勞地試圖傳遞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
“顧言…顧言!你醒醒!”林晚跪在他身邊,雙手捧著他冰冷的臉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顧言的眼珠在緊閉的眼皮下劇烈地轉動了幾下,仿佛在某個黑暗的深淵里徒勞掙扎。他的眉頭痛苦地擰緊,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意義不明的氣音,隨即又陷入更深沉的死寂。那層灰敗的死氣,如同陰翳,更深地籠罩了他的面龐。
“他…他怎么了?”蘇曉的聲音也在顫抖,看著顧言毫無生氣的臉,仿佛看到了陳峰最后的瘋狂模樣,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
“記憶…”林晚的聲音低下去,帶著一種被凌遲般的痛楚,“他說過…用歸墟引撕裂記憶換取力量…核心受損…”她說不下去了。在鏡廳那絕境之中,為了抵抗鏡淵之主的意志,為了解讀那蝕刻在基座上的殘酷真相,顧言究竟又支付了多少“代價”?她不敢去想。
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大顆大顆地滾落。它們砸在顧言冰冷的額頭上、臉頰上,又沿著他僵硬的線條滑落,在布滿灰塵的地面留下深色的痕跡。林晚俯下身,額頭抵著他冰冷的額頭,滾燙的淚水浸濕了他的皮膚。她緊緊握住他垂在身側的一只手,那手冷得像一塊冰雕。
“顧言…”她的聲音破碎,帶著無盡的恐懼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堅定,“你聽著…你聽著!不管你忘了什么…忘了銀杏大道的葉子,忘了我們一起淋過的那場雨,忘了圖書館里偷偷畫我的那張速寫…忘了所有,都沒關系!”
她的嘴唇貼近他的耳廓,氣息帶著滾燙的濕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尖上剜下來,帶著血淋淋的執念:“我會告訴你!一遍一遍地告訴你!告訴你,我們是怎么在新生報道那天撞到一起的…告訴你,你打籃球時笨手笨腳的樣子有多傻…告訴你,你偷偷給我帶的桂花糕有多甜…告訴你…”
她哽咽著,幾乎無法呼吸,卻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句誓言釘入這冰冷的死寂:“我愛你!顧言!這次,我絕不放手!絕不!”
黑暗中,回應她的只有顧言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聲,和他身體無法抑制的冰冷。
就在這時,林晚的手,那只緊握著顧言的手,忽然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的異樣。不是溫度的變化,而是一種…極其輕微的、有規律的搏動感?她的目光猛地向下移去。
顧言那只被她握著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著死白,指縫間,死死地嵌著那兩塊青銅碎片!此刻,那兩塊冰冷、布滿詭異符文的金屬,竟正透出極其微弱的幽藍色光芒!光芒極其黯淡,仿佛風中殘燭,卻以一種奇特的、緩慢的節奏明滅著,像極了…像極了一個人垂死掙扎時的心跳!
那微弱的光芒映在林晚滿是淚痕的臉上,映在她因激動而睜大的瞳孔中。是幻覺嗎?是鏡淵殘留的惡意嗎?還是…某種回應?
蘇曉站在幾步之外,背對著他們,身體繃緊如同一張拉滿的弓。她警惕地掃視著“百草軒”入口那片更濃的黑暗,以及遠處鏡廳青銅門縫里透出的、令人心悸的扭曲光影。她的右手,死死按在腰后那把臨時找到的、銹跡斑斑的短匕柄上,指節因為用力而同樣發白。
林晚那帶著血淚的誓言斷斷續續飄入她的耳中。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針,狠狠扎進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她不敢回頭去看,不敢去看林晚緊握顧言的手,不敢去看那在絕望深淵中亮起的、象征著愛與堅守的微弱光芒。
那光芒越堅定,越溫暖,就越是無情地照亮了她自己的深淵——那里面,只有陳峰最后扭曲瘋狂的臉,只有她自己伸出的、卻什么也沒能抓住的、空空如也的手掌。冰冷的絕望如同毒藤,瞬間纏緊心臟,讓她幾乎窒息。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一絲腥甜,才勉強壓下喉嚨里翻涌的嗚咽。
顧言掌中的碎片,那微弱的光芒依舊在堅持著,明滅不定,像一顆隨時會熄滅的星辰,卻固執地回應著林晚滾燙的誓言與淚水。
而蘇曉按在匕首上的手,指節捏得咯咯作響。她死死盯著那片未知的黑暗,眼中翻騰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悲慟,以及一種被逼到懸崖邊緣的、孤注一擲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