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舟底部的血痕尚未干涸，陳玄奘掌中通關文牒再度翻動，十八羅漢倒影自文書邊緣浮起，掌心朝下，鎮壓之勢未散。那尊無環錫杖的羅漢虛影指尖微顫，由指向河底轉為直指棺槨方向，文書中金紋如活物般游走，凝成一線，直貫棺面。

棺體驟然震顫。

“開！”孫悟空低喝，火眼金睛已摘去眼罩，金光掃過棺槨縫隙。他手中金箍棒橫立身前，結“不動明王陣”，金光成環，卻在即將閉合之際猛然一滯——陣眼空缺，陣勢不穩。

血氣自棺中噴涌而出，化作無數半透明鮫人怨靈，形如女子，長發披散，雙目空洞，口吐灰綠色弱水毒霧。怨靈不攻他人，直撲白素貞。她盤坐舟心，九顆火珠早已熄滅，龍珠殘片在體內嗡鳴，卻無法凝聚龍力。怨靈觸及她眉心鱗紋，一股陰寒之力順經脈而入，龍珠表面竟浮現一道血色暗紋，形如戰旗，邊緣扭曲，似在燃燒。

她神識恍惚，眼前景象驟變——烈焰焚天，黑石祭壇上跪滿披鱗戴角的族人，中央高臺立一赤袍老者，手持斷角，以刀剖心，血灑河圖。祭壇四角，四尊巨影盤坐，其一形似龍族，卻被鎖鏈貫穿脊骨，哀鳴不止。

“阿修羅……”她唇間吐出二字，聲音沙啞。

沙僧橫杖于前，降妖寶杖自動護主，黃沙風暴卷起，將數名怨靈擊退。可就在風暴中心，怨靈非但未散，反而纏繞杖身，順著黃沙攀附而上。他瞳孔一縮，察覺異樣——這些怨靈并非單純攻擊，而是如見故人般貼近，低語呢喃，聲如細針刺入神識。

“飲過金蟬血的……同源者……”

沙僧喉間一緊，脖頸骷髏串劇烈震顫，第九顆珠子裂紋加深，黑血自縫隙滲出，滴落甲板。他咬牙催動神識，寶杖黃沙暴漲，將怨靈震退數尺，卻無法徹底驅散。

豬八戒立于舟尾，釘耙橫膝，目光卻死死盯著棺中。那顆懸浮的鮫人淚珠在血氣中緩緩旋轉，通體幽藍，內部似有星砂流轉。他喉頭微動，左手悄然探入袖中，指尖觸到一粒冰冷碎片——方才混亂中，他趁眾人不備，從飛散的淚珠殘渣中攫取一塊，藏入袖袋。

他不動聲色，將碎片送入口中，吞入腹中。

剎那間，雙眼驟然轉為碧藍，瞳孔縮為豎線，如深海之魚。一股久遠記憶沖上腦海：月夜之下，天河盡頭，一座水晶宮闕，宮前立碑，上書“淚淵”。他身披銀甲，腰懸令符，立于碑前，一名鮫人女子跪地獻珠，淚落如星。

“天蓬……監淚使……歸位……”他喃喃一句，隨即閉眼，強行壓下翻涌神識。

陳玄奘察覺異樣，九環錫杖輕點舟首，梵音震蕩，將豬八戒神識拉回。他未言，只將文牒覆于白素貞頭頂，十八羅漢殘影流轉，護住她心神。同時，杖頭輕敲棺槨方向，梵音凝實，空中浮現四字——“淚盡歸墟”。

孫悟空瞳孔一縮，火眼金睛鎖定淚珠：“核心在那珠上！毀了它，怨靈自散！”

話音未落，怨靈群猛然撲向渡舟中央，目標直指白素貞與陳玄奘。金箍棒橫掃，金光炸裂，數名怨靈湮滅，可新生者源源不斷自棺中涌出，如潮水不絕。

“陣眼未定，陣法不固！”孫悟空低吼，猛然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血中混入女媧石毫毛之力，化作一道金紋，落于金箍棒頂端。棒身頓地，金光成環，不動明王陣終于閉合，逼退三丈內怨靈。

精血滲入舟板，與沙僧滴落的黑血交融，竟在甲板上浮現一行殘字——“共工部將，鎮守北冥，逆鱗者斬”。字跡浮現不過瞬息，便隨血跡蒸發而消散。

陳玄奘目光微凝，卻未多言。他將九環錫杖插入舟板，金光擴散，穩住舟體。同時，以文牒為引，十八羅漢虛影再度浮現，掌心朝下，鎮壓之力加成，逼得怨靈不敢近前。

“那淚珠……為何不毀？”白素貞強提氣息，銀發已轉灰白，額間鱗紋黯淡如將熄之火。

“不能毀。”陳玄奘道，“它不是怨靈之源，而是封印之鑰。若強行擊碎，棺中殘念將徹底失控。”

孫悟空冷眼盯著淚珠：“那便取來。陣法可護一時，護不得長久。”

他提棒欲進，豬八戒忽然開口：“等等。”

眾人一怔。

豬八戒緩緩抬頭，碧藍雙瞳直視棺中淚珠，聲音低沉：“它認我。”

話音落下，他竟邁步向前，釘耙未動，雙手空出。怨靈群見他靠近，竟紛紛退避，如避王者。他行至棺槨邊緣，伸手探向淚珠。

“八戒！”陳玄奘沉聲。

豬八戒未應，指尖觸及淚珠剎那，珠內星砂驟然流轉，映出一幅虛影——天河倒卷，水晶宮闕崩塌，無數鮫人尸身沉入深淵，中央碑石碎裂，上刻“歸位令”三字，已被血污覆蓋。

他瞳孔一縮，體內那粒碎片猛然發熱，似與淚珠共鳴。

“我監管淚淵百年……它認我……”他低聲，“它在等一個口令。”

“什么口令？”陳玄奘問。

豬八戒閉眼，似在搜尋記憶深處：“……‘月桂垂枝，淚歸北冥’。”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

淚珠微顫，星砂停轉。

棺中血氣驟然收斂，怨靈動作停滯，如被凍結。

陳玄奘察覺文牒中那尊無環錫杖的羅漢虛影指尖微動，由鎮壓轉為牽引，似在示意——可取。

孫悟空一步踏前，金箍棒輕點淚珠，將其挑出棺外。淚珠懸浮空中，幽光流轉，卻不再復制怨靈。

白素貞強撐起身，指尖凝聚殘余龍力，欲以龍火凈化。可就在火苗觸及淚珠瞬間，珠內竟浮現一道龍影，與她氣息共鳴，卻又帶著一絲不屬于龍族的暴戾。

她瞳孔一縮：“這不是鮫人之淚……是阿修羅族的祭器。”

沙僧握緊寶杖，杖身忽有銘文浮現——“天河水軍第四營，卷簾大將，執令守淵”。銘文一閃即逝，他未察覺，只覺手中兵刃沉重如山。

陳玄奘將淚珠收入袖中，文牒收起，十八羅漢虛影消散。他望向祭壇方向，距離已不足五丈。

“渡過去。”他說。

沙僧以殘余神識操控渡舟前行，舟體吱呀作響，骨節剝落。白素貞盤坐調息，龍珠微光時明時滅。豬八戒立于舟尾，雙眼碧藍未退，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唇角，似在回味那粒碎片的滋味。

孫悟空立于船頭，火眼金睛掃視河底。棺槨已沉回淤泥，血紋隱沒，可那股搏動仍在，如心跳，規律而沉悶。

忽然，他掌心血線再度上行，已至肩胛。他不動聲色，女媧石毫毛微光一閃，血線停滯。

渡舟行至祭壇基座前，沙僧正欲靠岸，河底猛然一震。

棺槨再度浮起，這一次，棺蓋全開。

血氣沖天，怨靈不再撲出，而是自棺中涌出一股黑水，如活物般順著渡舟底部攀爬。黑水中浮現出無數面孔——有鮫人，有龍族，有披甲神將，皆口吐“歸位”二字。

豬八戒喉頭一動，雙眼碧光暴漲。

白素貞龍珠劇震，阿修羅族戰旗暗紋自皮膚下浮現，如烙印般蔓延。

陳玄奘將九環錫杖插入舟板，金光未起，文書中那尊無環錫杖的羅漢虛影卻率先浮現，指尖不再指向棺槨，而是直指豬八戒。

孫悟空猛然轉身，金箍棒橫于胸前。

豬八戒緩緩抬頭，嘴角微揚，聲音低沉如從深淵傳來：

“你們可知，天蓬元帥為何會被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