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穆的跨國特別法庭,穹頂高懸,冰冷的燈光如同神明的注視。空氣凝滯得仿佛能擰出水來,只有呼吸聲和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中央的證物臺上,那三枚染血的渡鴉黃銅紐扣,如同三只被釘在審判柱上的罪惡之眼,被小心翼翼地、精準地嵌入了從振華造船廠廢墟中打撈出的主控臺核心齒孔中。
“嗡——”
一聲低沉的共鳴響起。主控臺瞬間被激活,無數細密的藍色光流沿著紐扣齒孔與臺面紋路奔涌!剎那間,一幅龐大到令人窒息的、覆蓋了整個法庭半空的全息投影光幕轟然展開!
光幕之上,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滾動著跨越三十年的滔天罪證!
東南亞某國警局的“意外溺亡”報告照片,死者手腕內側,XC-0915的鋼印在溺斃浮腫的皮膚下若隱若現。
歐洲某私人診所的“罕見癌癥突發死亡”證明,旁邊附著的細胞活檢切片圖,清晰地顯示出被納米機器人改造后崩潰的染色體端粒。
金三角地區混亂槍戰的新聞片段截圖,畫面一角,一個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其脖頸處被流彈“偶然”撕裂的衣物下,露出了同樣焦黑的XC-0915烙印…
密密麻麻的數據流、資金流向、偽造的醫療記錄、被抹除的孤兒院檔案…如同無數冤魂的控訴,交織成一張覆蓋全球的、沾滿鮮血的罪惡之網。
陳默站在證人席上,身影在龐大的罪證投影下顯得異常單薄,卻又像一柄淬火的鋼刀。他眼白中的銹蝕血絲已經濃得化不開,皮膚下仿佛有暗流涌動,那是端粒酶與反編碼基因最后博弈的戰場,倒計時正無聲地走向終點。
他沒有看那觸目驚心的投影,目光平靜地掃過旁聽席上一張張或震驚、或憤怒、或茫然的臉。然后,他緩緩抬起了手。
“嗤——”
一聲輕響,鋒利如冰的解剖刀,從特制的袖口暗鞘中無聲滑出,落入他染著淡淡銹跡的掌心。沒有一絲猶豫,刀尖精準地、決絕地刺入自己左側肩胛骨——那片承載著母親生命烙印、也埋藏著XC-0915最初種子的皮膚!
刀刃入肉,割開皮囊,剜向骨頭!鮮血瞬間涌出,浸透了他半邊的衣衫。法庭上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陳默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牙關緊咬,但握刀的手穩如磐石。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或者說,那點皮肉之苦,與他背負的一切相比,微不足道。
“噗!”
一塊連著血肉、邊緣被血染得暗紅、中心那朵鳶尾花紋路卻依舊倔強發光的皮膚組織,被他生生剜了下來,“啪嗒”一聲,沉重地落入了法警端上來的金屬證物盤中!鮮血在冰冷的盤底迅速暈開,那朵染血的鳶尾花,如同泣血的證言。
“法官閣下,各位陪審員。”陳默的聲音因失血和體內最后的崩解而微微沙啞,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他染血的手指指向盤中那觸目驚心的“證物”,“孤兒院的烙印,船廠的殘骸,那些冰冷的報告…或許不夠直觀。那么…”
他抬起血跡斑斑的臉,目光如電,直視著法庭的至高權威:
“用我這塊被‘銹蝕’浸透、又掙扎著反抗過的骨頭和血肉,來做最后的證言——夠不夠分量?”
話音未落!他那只染血的手指,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地按在了主控臺上一個猩紅色的、從未在設計中出現的按鈕上——銷毀鍵!
“滴——!!!”
刺耳的警報聲撕裂法庭的寂靜!
嵌在齒孔中的三枚渡鴉紐扣,如同被激活的蜂巢,瞬間發出高頻震顫!無數閃爍著暗金色光芒的納米機器人,如同決堤的金屬洪流,從紐扣的每一個齒孔、每一條縫隙中瘋狂噴涌而出!它們在空中匯聚成一股肉眼可見的、帶著毀滅氣息的暗金色風暴!
這股風暴以摧枯拉朽之勢,撲向那鋪天蓋地的全息投影罪證!所過之處,數據流被瞬間撕裂、吞噬、湮滅!那些血腥的照片、冰冷的報告、罪惡的名單…如同被投入熔爐的紙張,在暗金色納米蟲群的啃噬下,化為虛無的光點!
“警告!核心數據正在被不可逆清除!”
“警告!數據清除100%!所有副本同步銷毀!”
法庭的燈光系統瘋狂閃爍,警報聲此起彼伏。代表周世昌、林晚晚、以及無數隱藏在陰影中的名字和組織的圖標,在光幕上如同被點燃般扭曲、破碎、最終化為灰燼!
“嘀——”
陳默手腕上,那個倒計時的屏幕,數字終于歸零。
00:00:00
歸零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抽空所有生命力的虛弱感席卷全身。他眼前發黑,身體晃了晃,勉強扶住證人席的欄桿。就在他意識即將模糊的最后一刻,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本能地投向了旁聽席的最后一排,那個最陰暗的角落。
那里,不知何時坐著一個戴著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的男子。在倒計時歸零的警報紅光掃過角落的瞬間,那人緩緩地、從容地抬起了手,摘下了帽子。
一張平平無奇、扔進人海便會被淹沒的臉。但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在那人轉頭的瞬間,他后頸處,一個本該烙印著渡鴉標記的地方——此刻,卻被一道陳舊的、呈十字交叉狀的、明顯是利器(比如少年時期射箭比賽脫靶的箭簇)留下的疤痕,完全覆蓋了!這道疤的形狀,陳默無比熟悉,那是他年少時一次意外留下的“勛章”…也是冷藏車司機在孤兒院混亂中消失前,陳默瞥見的最后特征!
一股帶著咸腥與鐵銹味的猛烈海風,不知從法庭哪個通風口猛地灌入!吹得陳默染血的衣衫獵獵作響,也吹散了法庭內彌漫的消毒水味和血腥氣。
他感到一陣冰冷的眩暈,手指下意識地插進外套口袋,想要扶住什么支撐身體。指尖,卻意外地觸碰到了一張質地熟悉的硬紙片。
他抽出來。
一張嶄新的快遞單。
發件人:慈愛孤兒院 2005級幸存者
備注:銹蝕可愈,證言不朽
海風呼嘯著穿過空曠的法庭。證物臺上,那塊染血的鳶尾花皮肉,在金屬盤中靜靜躺著,仿佛一塊凝固的琥珀,封存著所有血與火的記憶,以及…不朽的證言。旁聽席最后一排,那個位置,已經空無一人。只有陳默指間那張輕飄飄的快遞單,在風中微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