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天的黎明是鐵銹色的。
方玖的割皮刀在掌心泛著冷光,這是最后一柄還能勉強使用的武器——其他鬼器都在第九天的寄生體潮里耗盡了次數:金澤川的青銅鈴鐺裂了道縫,尹秀悅的水鏡徹底化作海水,連獨行僧的菩提子都少了三顆,露出里面的白骨。
“逃離窗口在燈塔頂端,漲潮前七分鐘開啟。”昭嘉禾用消防斧劈開最后一段礁石路,斧刃上的缺口能塞進三根手指,“剛才找到的時間錨點顯示,這次不會有回溯了。”
江燁正幫許鑫雨綁緊鞋帶,銀鏈在他腕間纏了三圈,這是一區情侶的習慣,每次戰斗前都會系成同心結。“寄生體本體在海嘯里,會跟著浪頭沖過來。”他把一枚銅錢塞進許鑫雨手心,“等下我斷后,你先上燈塔。”
許鑫雨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銅錢在掌心硌出紅痕:“說什么傻話,一區的組合從來不分前后。”她從領口拽出條紅繩,上面拴著枚素銀戒指,“上次在鏡像副本說的話,還算數嗎?”
江燁的動作頓了頓,突然笑了——這是方玖第一次見他笑,像冰棱化了角。“等出去就去總部登記,讓所有織命者當見證。”他接過戒指,指尖在許鑫雨的無名指上比了比,“尺寸正好。”
金澤川突然用刀敲了敲燈塔的鐵門,青銅鈴鐺的余音里混著海浪聲:“還有五分鐘。”他和尹秀悅背靠背站著,姐弟倆的刀都指向海面,那里的浪已經堆成了墻,青黑色的,能看見浪里沉浮的寄生體,“寄生體在加速聚集,比預計的早了兩分鐘。”
獨行僧的菩提子轉得很慢,每顆珠子都沾著海水。他突然往方玖手里塞了塊礁石,礁石內側刻著“燈塔暗道”——是之前找到的逃生捷徑,比正門快十秒。
“你們走暗道。”江燁突然把銀鏈纏在燈塔的欄桿上,鏈尾的玉牌發出微光,“我和鑫雨用銀鏈擋住第一波寄生體,給你們爭取時間。”
許鑫雨沒說話,只是將銅錢塞進方玖的口袋,又拍了拍他的胸口——那里揣著割皮刀。她的動作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像在傳遞某種信念。
“你們瘋了?!”尹秀悅的聲音發顫,水鏡的碎片在她掌心閃著光,“銀鏈撐不過三十秒!”
“足夠了。”江燁的銀鏈突然繃緊,將涌上來的寄生體擋在燈塔十米外,“一區的職責就是保護織命者,不管哪個區的。”他突然從懷里掏出封信,塞進方玖手里,信封上印著第一區的徽章,“幫我們交給區長,就說任務完成了。”
海浪的咆哮聲越來越近,像有無數只手在拍燈塔的玻璃。方玖攥著那封信,紙頁邊緣被他捏得發皺——信封很薄,卻沉得像塊鐵。
“走!”昭嘉禾拽著方玖往暗道跑,消防斧在前面開路。金澤川和尹秀悅對視一眼,也跟著鉆了進去,經過江燁身邊時,金澤川突然把青銅鈴鐺摘下來,扔給許鑫雨:“這鈴鐺能增幅銀鏈的力量,撐久點。”
方玖鉆進暗道的瞬間,聽見身后傳來銀鏈繃斷的脆響,接著是許鑫雨的聲音,很輕,卻穿透了海浪聲:“江燁,給我戴上戒指。”
暗道里的礁石很滑,方玖摔了一跤,信封掉在地上。他撿起來時,聽見外面傳來寄生體的慘叫,混著青銅鈴鐺的最后一聲響——像在喝彩。
爬出暗道時,正好看見燈塔頂端的逃離窗口亮起白光,像塊融化的月亮。金澤川拽著尹秀悅跳了進去,獨行僧緊隨其后,卻在窗口停頓了一瞬,回頭望向海面。
方玖最后一個跳進去。他回頭的瞬間,看見海嘯已經漫過燈塔的一半,江燁正把戒指戴在許鑫雨手上,然后低頭吻她。浪頭拍下來的瞬間,銀鏈突然爆發出強光,將周圍的寄生體全部震碎,像在為他們撐起最后一片干凈的空間。
白光徹底吞噬意識前,方玖聽見系統的警告聲,尖銳得像玻璃刮過:【警告!寄生體本體接近!逃離窗口即將關閉!】
再次睜開眼時,已經在系統空間了。金澤川蹲在角落,用刀在地上劃著什么,尹秀悅的肩膀在抖,卻沒哭出聲。獨行僧的菩提子少了最后一顆,他用袖口擦了擦臉,礁石般堅硬的輪廓竟有些發紅。
昭嘉禾突然碰了碰方玖的手背——他的手還在攥著那封信,指節發白。信封上沾著點海水,卻沒浸濕里面的紙,像被什么東西護住了。
方玖慢慢展開信紙,上面是江燁的字跡,剛勁有力:
“若有來生,還做織命者,還做一區人。
若遇一區新人,告之:規則之上,尚有初心。”
系統空間的白光突然暗了暗,像在默哀。遠處傳來其他副本的傳送聲,熱熱鬧鬧的,襯得這里格外靜。方玖把信折好,放進貼身的口袋,那里還留著銀鏈余溫般的觸感。
他突然想起江燁戴戒指的動作,想起許鑫雨最后望向窗口的眼神——沒有恐懼,只有釋然。或許對他們來說,這不是犧牲,是另一種圓滿。
獨行僧站起身,往新的傳送門走。經過方玖身邊時,菩提子的余音里,第一次帶著點人情味:“那封信,我幫你一起送。”
方玖望著傳送門外的光,突然明白織命者的宿命從來不是活下來,是讓更多人能活下來。就像江燁和許鑫雨,用銀鏈和銅錢,在海嘯里撐起的那片白光,雖短,卻足夠照亮后來者的路。
那枚素銀戒指,大概永遠留在了燈塔頂端,和銀鏈、銅錢一起,成了深海里最亮的錨點。系統傳送的白光散開時,咸腥的海風還粘在衣領上,但腳下的觸感已經變了。
方玖踩在第九區織命者基地的青石板上,石縫里長著青苔,遠處的訓練場上有人在練刀,金屬碰撞聲清脆——這是他待了三年的地方。手里的信封被攥得發皺,江燁的字跡透過牛皮紙隱約可見,末尾的“一區”二字像塊烙鐵。割皮刀的銅鈴還在輕響,卻比在深海時柔和了許多,像在應和基地的風。
他回頭時,白光已經分成三縷,昭嘉禾的身影在另一道光里逐漸清晰,腳下是間舊倉庫的水泥地,墻角堆著他慣用的消防斧配件——那是他每次出任務后休整的地方。昭嘉禾摸了摸后腰,那里還留著被寄生體劃傷的舊傷,看見方玖時,他扯了扯嘴角,沒說話,卻對著信封的方向點了點頭。
金澤川和尹秀悅的白光落在艘漁船上,甲板上堆著剛收來的鬼器,青銅鈴鐺在桅桿上輕輕搖晃。尹秀悅的水鏡里還映著海嘯的影子,她突然伸手碰了碰鏡面,像在觸碰那些被淹沒的身影。金澤川把刀插進刀鞘,刀柄的鈴鐺聲和水鏡的波紋撞在一起,竟有了種難得的安靜。
最后一縷白光里,獨行僧的僧袍被山風掀起。他站在條青石板小路上,路邊的野菊開得正盛,菩提子在掌心轉了半圈,突然停住——串佛珠從袖中滑出,是他在深海里撿的,許鑫雨掉落的那枚銅錢被穿在里面,正隨著腳步輕響。他抬頭望了眼遠處的寺廟,轉身時,袖口沾著的海鹽粒落在泥土里,像滴沒來得及擦的淚。
方玖把信封塞進懷里,割皮刀的銅鈴終于停了。他知道每個人的歸途都藏著自己的故事:昭嘉禾會對著舊斧頭發呆,韓國姐弟會把這次的經歷記進賞金檔案,獨行僧會在誦經時多念一段往生咒。而他要做的,是帶著那封信穿過七個區的傳送陣,把一區情侶的最后痕跡,送回他們的起點。
海風徹底散了,基地的訓練聲越來越清晰。方玖摸著信封上的折痕,突然明白系統的傳送從不是割裂——它讓不同地方的人在副本里相遇,又讓他們帶著同一段記憶回到各自的軌道,就像深海里的浪,最終會退回不同的礁石,卻永遠帶著相撞時的余溫。
他轉身走向第九區的傳送陣,青石板上的腳印疊著深海沙灘的印記,慢慢被基地的塵土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