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劃破雨夜，祁燁的思緒被拉回現實。

他看著肖郁澤蒼白的面容，那雙總是閃爍著瘋狂與智慧的眼睛此刻緊閉著，睫毛在臉上投下脆弱的陰影。

醫院走廊的燈光慘白刺眼。祁燁站在手術室外，由于為肖郁澤處理傷，自己也弄了一身血，祁燁身上的血跡已經干涸，變成暗紅色的斑塊。

他機械地翻動著那本染血的筆記本，每一頁都像一把刀，剖開肖郁澤不為人知的內心世界。

“祁醫生？“一個輕柔的女聲從身后傳來。

祁燁猛地合上筆記本，轉身看到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站在那里。她胸前掛著精神科的工牌——夏婉兮，主治醫師。

“夏醫生。“祁燁勉強點頭致意，雖然自己不認識她，下意識將筆記本塞進西裝內袋。

夏婉兮的目光在他血跡斑斑的襯衫上停留了一秒：“患者是你的……“

“我的病人。“祁燁的聲音有些沙啞，“他是……雙相情感障礙，高自殺風險，所以……“

夏婉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手術很順利，但他服用了大量抗抑郁藥和酒精，現在在ICU觀察。你是他的主治心理醫生？“

“是的，十年了。“祁燁揉了揉太陽穴，“我以為他的情況已經穩定了……“

夏婉兮遞給他一杯咖啡：“這種病例常有反復。不過……＂她猶豫了一下，“你看起來需要先處理一下自己。休息室有備用白大褂。“

直到這時，祁燁才注意到自己狼狽的樣子。

他道了謝，走向洗手間。冰冷的水流沖刷著他手上的血跡，鏡子里的男人雙眼布滿血絲，領帶松散地掛在脖子上。

他掏出那本筆記本，翻開被血浸透的一頁：

“今天，8月2日，我敢說，這天發生的事對我來說，又好，又不好的。我在橋上遇見了我高中時期的初戀——凌雪倩。“

祁燁的手開始顫抖。凌雪倩——這個名字像閃電般擊中他的記憶。

祁燁曾經聽肖郁澤說過，他在高中時期與凌雪倩相愛過，但因為自己的疾病，發作時放下狠話而離開。

下一頁的日期是昨天：

“8月3日。我和她在咖啡店相見，她起初沒有看見我，我便以為是我一廂情愿而已，但她卻說自己記憶不好，選擇性失憶，她為什么會得選擇性失憶？她一定在裝作失憶，祁燁也說她真的只是失憶了，祁燁在袒護她？他難道認識她？這一切真的是場局嗎？“

水龍頭的水仍在嘩嘩流淌。

而祁燁看到咖啡店這三個字時，便猜測他一定喝了咖啡，肖郁澤難道忘了不能喝咖啡嗎？

祁燁看完一怔，“她就是失憶了嘛。“祁燁突然意識到，肖郁澤的妄想可能已經將他納入其中。

作為心理醫生，這既是職業失誤，也是個人危機。

ICU的玻璃窗外，祁燁靜靜注視著插滿管子的肖郁澤。監測儀的規律聲響在安靜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祁燁走了進去。

“你醒了。“祁燁注意到肖郁澤的眼瞼在輕微顫動。

肖郁澤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渙散了幾秒才聚焦。當他認出祁燁時，干裂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別說話。“祁燁按下呼叫按鈕，“你失血過多，還服用了過量藥物和酒精。“

肖郁澤的目光落在自己沾血的袖口，一絲復雜的情緒閃過。他用盡全力抬起另一只手，顫抖的指尖碰觸到自己割破的傷口，然后無力地滑落。

護士和醫生匆匆趕來，祁燁被請出了病房。透過玻璃，他看到肖郁澤的嘴唇在動，似乎在說什么。一位護士走出來：“祁醫生，患者一直重復'筆記本'這個詞。“

祁燁的心沉了下去。他拿出那本染血的筆記本：“是這本嗎？“

護士點點頭：“他說...讓你還給他。“

等醫護人員完成檢查離開后，祁燁皺了皺眉，他還想看看他寫了些什么，祁燁翻開筆記本。

上面的墨跡還很新，顯然是在公寓寫的：

“我有的時候靜下心來想一想，發現自己很想找個人傾訴，但找不到，盡管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我不明白我為什么偏偏得了雙相，但是我又慶幸自己沒有得分裂情感性障礙，我還記得我好幾次被確診為抑郁癥，導致這個病更加嚴重，一開始，我不明白什么是情感障礙？后來我才明白...“

字跡到這里變得極度潦草，像是肖郁澤突然陷入恐慌：

“可是我為什么要明白？高自殺風險，治療難度高，核心危害極高——“

最后幾個字幾乎無法辨認，紙頁上有幾滴已經干涸的血跡。

祁燁猛地合上筆記本，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從脊背蔓延。

走廊盡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向ICU走來。夏婉兮她的目光與祁燁相遇時，露出專業而克制的微笑。

“對了，祁醫生，“她的聲音柔和清晰，“需要精神科會診嗎？“

祁燁下意識將筆記本藏到身后，心跳如擂鼓。

他想起肖郁澤寫的一句話：“我真的真的不明白，我和她為什么會重逢，這注定是孽緣。“

“不用。“他最終回答。

隨后祁燁立刻向肖郁澤待著的地方走去，夏婉兮看著他的背影，有些疑惑，她看了一眼時間：2025年8月4日0點46分，便匆匆的離開這兒。

祁燁坐在肖郁澤的旁邊，肖郁澤坐靠在床上，看著窗外的燈火，現在的他毫無睡意，祁燁也一樣。

祁燁從兜里掏出來了那個筆記本，放在他的床頭，肖郁澤感覺到了他的動作，眼神暗了暗，隨即恢復正常。

他突然開口說，聲音低沉：“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在一家醫院里，有兩個病人，都是重癥，他們倆分別躺在兩個床上，一個病人靠著窗，一個病人沒有靠窗，而那靠窗的病人每天都會給另一個人講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美好，可這樣的日子，讓他感到無趣，他想親眼看看外面的世界。就這樣，過去幾天，一個晚上，他沒有睡著，這時，他聽到了靠窗那個人劇烈的咳嗽，他想幫忙，可他更想在那個床位，他聽著那個人的聲音，看著能碰到的呼叫器，他無動于衷，這一刻，人性的惡，也就此顯現出來。“

祁燁皺了皺眉，不知道肖郁澤心里是怎樣的。

肖郁澤清了清嗓子，繼續講：“第二天，靠窗的人死了，他也被移到了靠窗的位置，當他竭盡全力坐起來，看向那所謂的窗戶，那一刻他后悔了。“

“為什么。“

“根本就沒有窗戶，那是另一位病人憑空自己的想象為他說的。“肖郁澤朝祁燁笑道：“很諷刺吧？“

祁燁也笑了笑：“所以你想表達什么？“

肖郁澤重新看向窗外，“諷刺人心……“

“在說你嗎？“

“我一直在說這個故事。“肖郁澤看向他，挑了挑眉。

祁燁微微頷首：“好了，該我說了。“

肖郁澤點了點頭。

“問你一個問題，如實回答。“

祁燁：“輕度的盡頭是重度，重度的盡頭是雙相，那雙相的盡頭是什么？“

肖郁澤笑了笑，眼底似有旋渦：“死亡。“

祁燁心中一怔，內心五味雜陳，“死亡“這個詞在他的腦海中回蕩。

而肖郁澤表現的很平靜。

他還是說出了這個詞嗎？結局真的是這樣嗎？

但愿不是，但祁燁覺得從肖郁澤嘴里出來的東西，便是真理。

祁燁沉默片刻，又道：“可如果在雙相和死亡之間，有一道光呢？“肖郁澤側過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光？那不過是幻影，就像故事里不存在的窗外風景。“

祁燁認真地看著他，“不，這光可能是愛，是希望，是身邊真正在乎你的人。“

肖郁澤冷笑一聲，“祁醫生，你還是這么天真。我見過太多黑暗，那光根本照不進來。“

祁燁沒有反駁，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照片，那是他們一群人曾經的合照，大家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你看，曾經的你也有過快樂，這就是光存在過的證明。“

肖郁澤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眼神逐漸柔和，他輕輕接過照片，手指微微顫抖。

許久，他緩緩開口：“也許，光還在，只是我把自己關在了黑暗里。“

祁燁欣慰地笑了，“現在打開門，還來得及。“

窗外，夜色漸淡，曙光即將來臨。

“可那不是我……現在的我也不是真正的我，我早就死了。“肖郁澤將照片遞給他。

祁燁有些不可置信，“肖郁澤，你不能這樣想，你一定會好好的。“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