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嘶鳴聲和水流狂暴的咆哮在303室內外交織回蕩，如同兩頭巨獸在殊死搏斗。

白色的水霧彌漫，冰冷的水珠劈頭蓋臉地砸下，模糊了視線。

陳末死死地扛著那桿沉重冰冷的消防水槍，粗壯的銅質槍口如同焊死般對準303室墻壁上那個猙獰的破洞。

高壓水柱持續不斷地噴射著，帶著沉悶的、令人心悸的咆哮，將破洞內殘余的、試圖重新凝聚的細碎劍氣徹底沖散、湮滅！狂暴的水流同時也無情地沖刷著303室內的一切——碎裂的家具、墻上的劍痕、以及站在狼藉中央的那道青色身影。

凌霄周身繚繞的銳利氣流早已收斂，濕透的古舊道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挺拔卻略顯狼狽的輪廓。他臉上慣有的冷峻被一層濃重的驚愕和難以置信所覆蓋。

那雙如同寒潭般深邃的眼眸，此刻死死地盯著破洞外那個扛著水槍、在巨大后坐力下渾身顫抖、卻如同磐石般不肯后退的身影。

凡人？

純粹的物理水流？

竟然…竟然壓制、沖散了他失控的劍氣？

這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劍氣乃靈力所化，鋒銳無匹，凡鐵觸之即碎！那粗陋的銅管和普通水流，憑什么？！

水霧彌漫中，陳末的臉蒼白如紙，嘴唇因為用力而抿成一條直線，額角青筋暴起，手臂的肌肉在沉重水槍的持續震動下劇烈痙攣。

冰冷的水流早已將他徹底澆透，徹骨的寒意侵襲著四肢百骸。

但他不能停！一旦停下，那失控的劍氣很可能再次爆發，后果不堪設想！

“凌…凌霄！”陳末的聲音透過水流的轟鳴和水霧，嘶啞地傳來，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堅持，“收手！控制住你的…你的‘玩具’！不然…這樓就塌了！”

“玩具”二字，像一根刺，扎進了凌霄的耳中。

他眼中寒芒一閃，但看著那持續噴射、硬生生開辟出一片“安全區”的凡俗水龍，再看看樓道里已經沒過腳踝、還在不斷上漲的渾濁積水，以及樓下隱約傳來的、屬于其他住戶（比如101室那位）暴躁的能量波動…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靈力，雙手在身前迅速結了一個繁復的劍訣。

“鎮！”

一聲低喝，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303室內殘余的、如同受驚游魚般亂竄的細小劍氣瞬間一滯，如同被無形的鎖鏈束縛，迅速收斂、平息，最終徹底消散于無形。

狂暴的劍氣源頭，消失了。

陳末緊繃的神經驟然一松，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再也支撐不住，手指一松，沉重的消防水槍“哐當”一聲砸在濕漉漉的地板上，粗大的水柱失去了控制，如同垂死的巨蟒般胡亂扭動、噴射了幾下，最終無力地垂落，只剩下水管接口處還在嘶嘶地噴著水流。

“呼…呼…”陳末脫力地靠在濕冷的墻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里，帶來一陣刺痛。他看著303室內外的一片狼藉——被水沖垮的破洞，灌滿樓道的積水，被劍氣切割得如同廢墟般的房間…一股邪火猛地竄了上來！

生存壓力，吸血鬼的驚嚇，天庭拆遷辦的催命符，再加上眼前這無妄之災！他受夠了！

疲憊瞬間被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取代。他猛地彎腰，不顧冰冷渾濁的積水，從自己濕透的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個皺巴巴、被水浸得半透明的塑料袋——里面正是他帶來的那份《安寧公寓租賃合同》以及補充條款附件！

他粗暴地撕開塑料袋，不顧紙張濕軟，直接翻到那份《安寧公寓公共設施維護及賠償細則補充條款》，指著上面一條用加粗字體打印的文字，另一只手則哆嗦著從懷里摸出一支同樣濕漉漉的圓珠筆，在合同背面空白處飛快地寫下一串數字和文字。

寫完后，他深吸一口氣，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踩著嘩嘩作響的積水，一步、一步，堅定地走進了303室那如同被颶風掃過的廢墟之中。冰冷的水流立刻沒過了他的小腿。

他徑直走到凌霄面前，無視了對方身上殘留的、若有若無的銳利氣息和那深不見底的冷冽目光，將那份濕噠噠、字跡有些暈開的補充條款和那張剛剛寫好的、同樣濕透的紙條，狠狠拍在了旁邊唯一一張沒被完全切碎、但布滿劍痕和水漬的破桌子上！

“啪！”

水花四濺。

“看清楚了！”陳末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寒冷而顫抖，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兇狠，他指著補充條款上那條文字：“租客因個人原因（包括但不限于修煉、實驗、爭斗等）造成公共區域或公共設施損壞的，需照價賠償材料費、維修費、人工費，并承擔因此造成的停水、停電、停氣等連帶損失！情節嚴重者，下月房租上調百分之三百！或者——”

他猛地將那張濕透的紙條推到凌霄眼皮底下，上面用潦草卻清晰的字跡寫著：

維修賬單

材料費（預估）：主供水管（鑄鐵，DN100）更換：5000元

人工費（緊急搶險）：3000元

精神損失費：2000元

總計：10000元

支付方式：現金、轉賬、或等價物品/勞務抵押

“——簽了它！”陳末幾乎是吼出來的，眼神兇狠地瞪著凌霄，“立刻！馬上！付錢！或者…用你的‘勞務’抵債！否則——”他指了指腳下混合著泥漿、銹渣和劍氣碎屑的渾濁積水，又指了指門外水漫金山的樓道，“停水！斷電！下個月房租漲三倍！你自己選！”

樓道里的積水已經快沒過膝蓋，冰冷刺骨。樓下隱約傳來101室方向一聲壓抑著極度不滿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顯然是被這無妄的水災徹底激怒了。頂樓似乎也傳來巖漿翻涌的悶響。

空氣仿佛凝固了。

凌霄的目光，從那份濕透的、條款清晰的補充協議，移到那張同樣濕透、金額刺目的維修賬單，再緩緩抬起，落在眼前這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臉色蒼白如紙、眼神卻燃燒著某種近乎瘋狂執拗火焰的凡人房東臉上。

一萬塊…凡人貨幣？或者…勞務？

冷峻的劍仙嘴角幾不可查地抽動了一下。

他活了幾千年，斬妖除魔，縱橫云海，何曾被人如此…追著屁股討債？而且還是用凡俗的金錢和如此…直白粗陋的條款！

一股無形的、屬于上位者的威壓下意識地就要彌漫開來，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螻蟻跪下！

但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墻角那根已經停止噴水、卻依舊散發著凡鐵冰冷氣息的消防水槍。剛才，就是這粗陋的凡物，硬生生壓制了他失控的劍氣…

再想想那封來自天庭拆遷辦的預告函…這棟樓，這個凡人房東…似乎并非表面那么簡單。

更重要的是…他確實理虧。

修煉失控，破壞了公共設施，這是事實。仙家講因果，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用凡俗的規則約束仙家？荒謬！但…這凡人似乎真能拿出某種“規則”的力量？

短暫的沉默，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凌霄看著陳末腳下那灘渾濁的積水，又感受了一下對方那毫無靈力波動卻異常堅定、甚至帶著點破釜沉舟的氣勢，最終，緩緩伸出了右手。

他的指尖，沒有觸碰那張濕透的賬單，而是在離紙張表面寸許的空中，輕輕一點。

一點凝練到極致的、如同實質般的細小劍氣，無聲無息地透指而出！

那劍氣細若游絲，卻蘊含著令人心悸的鋒銳。它在空中靈動地游走，如同最精妙的刻刀，在濕透的賬單背面空白處，龍飛鳳舞地刻下一行銀鉤鐵畫、力透紙背的古篆小字：

「凌霄欠安寧公寓房東陳末維修勞務一次，或等價物。以此為憑。」

字跡落成，那縷細微的劍氣并未消散，而是如同烙印般，深深沁入了紙張的纖維之中！整張濕透的賬單瞬間變得干燥、挺括！那行字跡更是散發出微弱卻清晰的靈光，帶著一種冰冷而不可違背的契約之力！

陳末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力量掃過，手中的賬單瞬間變得干燥溫暖，那行劍氣刻就的字跡仿佛擁有生命般，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他心頭狂跳，一把將賬單搶了過來，緊緊攥在手里！

成了！這玩意兒，可比任何簽名都靠譜！這是他的第一張王牌！拿捏神仙的王牌！

“哼。”凌霄收回手指，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看也不看陳末，轉身走向303室更深處那片未被水淹的狼藉，濕透的道袍下擺帶起一串水珠。他需要清理一下這被凡水浸透的廢墟，更要好好想想，這棟樓和這個凡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末握著那張變得干燥、甚至有些燙手的賬單，看著上面那行劍氣烙印的古篆，又看看劍仙冷漠的背影，再低頭看看已經快淹到膝蓋的冰冷積水…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疲憊、后怕和一絲荒誕勝利感的復雜情緒涌了上來。

“材料…人工…精神損失費…”他喃喃自語，隨即爆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嘶吼：

“你大爺的！現在誰能告訴我——這破水管到底該怎么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