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陳末是在101室自己房間冰冷的地板上度過的。

極度的驚嚇和腎上腺素的消退，帶來的是徹骨的疲憊和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

他裹著薄薄的毯子，身體卻止不住地顫抖，隔壁吸血鬼低沉的吞咽聲和冰塊融化的細碎聲響，如同惡魔的低語，穿透薄薄的墻壁，折磨著他的神經。

陽光艱難地從布滿污垢的窗戶透進來時，陳末才像一具生銹的機器般，僵硬地從地上爬起來。

身體每一處關節都在酸痛，腦子里嗡嗡作響，昨夜那猩紅的豎瞳和滴落的獠牙如同烙印般清晰。

他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貼著門板傾聽。

隔壁101室一片死寂，那股濃烈的血腥味似乎也淡了許多，只剩下揮之不去的鐵銹甜腥，如同這棟魔樓的背景氣味。

“暫時…安全了？”陳末不確定地想著，喉嚨干得發疼。

他需要水，需要食物，需要一點東西來證明自己還活著。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打開自己房間的門。

樓道里依然昏暗，但至少比夜晚多了幾分活氣。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隔壁101室緊閉的房門，心臟還是不由自主地縮緊了一下。

他快步走向走廊盡頭那個銹跡斑斑、如同擺設般的水龍頭——那是這層樓公用的水源。

就在他擰開水龍頭，期待著哪怕一絲渾濁的水流時——

“篤。”

一聲輕微的、仿佛什么東西被釘入木頭的聲音，從下方門縫傳來。

陳末低頭。

一封函件，不知何時，被人從門縫塞了進來，靜靜地躺在積滿灰塵的水泥地上。

那函件通體呈暗金色，材質非紙非皮，觸手冰涼柔韌，邊緣用繁復的銀色紋路勾勒。

正中央，一個由三道扭曲閃電組成的威嚴徽記，散發著微弱的、令人心悸的電流感，仿佛蘊含著天罰的力量。

徽記下方，是幾個鐵畫銀鉤、充滿肅殺之氣的古篆大字：

《天庭拆遷管理辦公室違章建筑強拆預告函》

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陳末的天靈蓋，比昨夜直面吸血鬼時更加冰冷！他顫抖著手，撿起這封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函件。入手沉重，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壓。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撕開了封口。里面是一張同樣材質的暗金紙箋，上面的文字如同冰冷的鐵水澆筑而成：

告安寧公寓產權人：

經查，你名下位于人界東區丙字域（坐標：XXX，XXX）之建筑“安寧公寓”，未經天庭工部審批，擅自聯通三界壁壘，私接幽冥管道，擾亂天地能量秩序，屬嚴重違章建筑！

現依據《天界土地管理與空間規劃律令》第三千七百二十一條，及《三界空間壁壘安全條例》第九百九十九條，特此下達最終強拆預告！

限令：自即日起，一月為期。

期滿之日，午時三刻，雷部神將將親臨執法，徹底拆除該違章建筑！

望爾等速速搬離，清空物品。逾期滯留者，視為違抗天律，天雷殛之，神魂俱滅！

天庭拆遷管理辦公室簽印

（下方蓋著一個纏繞著紫色雷電的方形大印）

每一個字都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陳末的心上。

違章建筑？天庭拆遷辦？雷部神將？強拆？天雷殛之？

他剛剛才勉強從吸血鬼的獠牙下撿回一條命，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更大的、來自傳說中的天庭的滅頂之災就砸了下來！這棟破樓到底惹了多少麻煩？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絕望感瞬間攫住了他。

跟天庭斗？這簡直是螞蟻撼樹！別說雷部神將，昨晚那個吸血鬼就能輕松捏死他一百次！

就在陳末被這封來自九霄云外的“催命符”砸得頭暈目眩、手腳冰涼之際——

轟隆！！！咔嚓——！！！

一聲震耳欲聾的恐怖爆炸聲，毫無征兆地從頭頂正上方傳來！那聲音如此之近，如此之響，仿佛就在他頭頂炸開！

整棟魔樓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搖晃了一下！墻壁劇烈震顫，天花板上沉積了幾十年的灰塵和碎屑如同雪崩般簌簌落下！陳末站立不穩，一個趔趄撞在墻上，手里的預告函差點脫手。

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斷裂聲和一種…如同高壓水壩決堤般的、沉悶而洶涌的水流咆哮聲！

“嘩啦——！！！”

陳末頭頂的天花板，靠近角落連接管道的位置，瞬間被一股無法想象的巨力撕裂開一個猙獰的大洞！

冰冷、渾濁、帶著濃重鐵銹味的自來水，如同憤怒的白色巨龍，裹挾著碎裂的磚石、水泥塊和銹蝕的管道碎片，以萬鈞之勢，狂猛地傾瀉而下！

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間澆了陳末一頭一臉，巨大的沖擊力將他沖倒在地！水流如同失控的瀑布，瞬間灌滿了狹窄的樓道！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上漲，轉眼間就沒過了腳踝，并且還在迅速上升！

“漏水了！不…是爆管了！頂樓！”陳末被嗆了好幾口水，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這個念頭。水勢太猛了！這樣下去，整棟樓都會被淹！

他掙扎著想爬起來，渾濁的水流沖擊得他東倒西歪。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驚恐地抬頭看向那不斷擴大的破洞。

破洞后面，是303室的門。

此刻，那扇門敞開著一條縫，透過水流和彌漫的水汽，陳末看到了讓他心臟驟停的一幕：

一個穿著古舊青色道袍、身形挺拔如松的青年，正背對著門口，站在303室中央。

他周身繚繞著肉眼可見的、如同實質般的銳利氣流！無數道細小的、半透明的、閃爍著寒光的劍氣在他身周瘋狂游走、碰撞、激射！發出刺耳的尖嘯！

房間內早已是一片狼藉。

家具被無形的力量切割成碎片，墻壁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深刻劍痕。而最致命的，是一道失控的、足有手臂粗細的狂暴劍氣，它如同一條脫韁的狂龍，在房間內左沖右突，最終，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撞在了嵌入墻壁的主供水管道上！

噗嗤——

那包裹著厚厚鐵銹、本已老朽不堪的鑄鐵水管，在這道足以分金裂石的狂暴劍氣面前，如同紙糊的一般，瞬間被戳穿、撕裂開一個巨大的豁口！高壓的自來水找到了宣泄口，如同被壓抑了千年的怒龍，以更加恐怖的力量噴射而出！303室瞬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加壓水炮！

這才是樓道里“瀑布”的真正源頭！

“凌…凌霄？”陳末認出了那個身影，正是欠他“維修勞務”的303室租客，那個劍仙！他在練劍？而且失控了？

凌霄似乎也察覺到了身后的災難，他猛地回頭，冷峻的臉上帶著一絲罕見的錯愕和…煩躁？他顯然也沒料到劍氣會失控到這種地步，直接破壞了樓體結構。

他試圖收束那道狂暴的劍氣，但劍氣如同受驚的野馬，在高壓水流的沖擊下變得更加狂亂，切割著水流和空氣，反而讓水流噴射得更加兇猛！

樓道里的水位已經沒過了小腿！水流裹挾著雜物，開始向101室、202室以及更低的樓層倒灌！魔樓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陳末心急如焚！他必須堵住那個破口！否則不用等一個月后拆遷辦來拆，這棟樓現在就要被水泡塌了！

他掙扎著沖向樓道角落——那里有一個蒙著厚厚灰塵、漆皮剝落、幾乎和墻壁融為一體的紅色鐵皮箱子。箱子上印著幾個模糊的白字：消防器材。

“砰！”陳末用盡全身力氣，用肩膀狠狠撞開了箱子上銹死的插銷！箱門彈開，露出了里面靜靜躺著的東西——一桿沉重的、老式銅質消防水槍！槍身粗壯，槍口猙獰，連接著同樣粗大的帆布水帶！

這可能是這棟破樓里唯一還能指望的“武器”了！

陳末眼中閃過一絲狠色。堵？怎么堵？靠近那失控的劍氣就是找死！普通扳手？剛才爆裂的水管就是下場！

唯一的辦法，就是用更強的“水流”，對沖掉那失控的劍氣，為堵漏創造機會！

他怒吼一聲，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拖出那桿沉重冰冷的消防水槍！又抓起旁邊同樣厚重的帆布水帶，踉蹌著沖到最近的一個消防栓接口前（感謝七舅姥爺，這破樓居然保留了原始的消防設施！）。

擰開生銹的閥門接口，將水帶快速而粗暴地旋緊連接！然后，他扛起那桿沉重的銅質水槍，如同一個準備赴死的戰士，將粗大的槍口，死死對準了303室門口那個不斷噴涌著高壓水流和肆虐劍氣的恐怖破洞！

冰冷的水流瞬間充滿了沉重的帆布水帶，水帶如同巨蟒般鼓脹起來！強大的水壓傳遞到水槍上，震得陳末手臂發麻！

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的力氣穩住槍身，手指死死扣住了冰冷的扳機！目光死死鎖定破洞后那道狂亂切割水流的劍氣！

“給我——停！！！”

伴隨著一聲用盡生命力量的嘶吼，陳末狠狠扣下了扳機！

轟——！！！

積蓄已久的高壓水流，如同掙脫束縛的白色怒龍，從粗壯的銅質槍口狂暴噴出！巨大的后坐力讓陳末整個人都向后滑了一步！粗壯的水柱帶著沉悶的咆哮，撕裂空氣，精準無比地撞進了303室的破洞之中，狠狠轟向那道肆虐的劍氣亂流！

嘶啦——！！！嗤——！！！

高壓水柱與無形卻銳利無比的劍氣狠狠碰撞在一起！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卻發出了如同滾燙烙鐵浸入冷水般的刺耳嘶鳴！白色的水霧瞬間彌漫開來！

水流與劍氣激烈地互相切割、抵消、湮滅！狂暴的劍氣在水龍持續不斷的、純粹物理力量的沖擊下，竟真的被短暫地壓制、沖散了！那道失控的劍氣狂龍在水柱的持續轟擊下，發出了不甘的尖嘯，光芒迅速黯淡，最終被洶涌的水流徹底淹沒、攪碎！

肆虐的劍氣亂流，被硬生生地沖散了！

彌漫的水霧中，扛著沉重水槍、渾身濕透、如同落湯雞般狼狽不堪的陳末，與站在303室狼藉廢墟中、周身劍氣收斂、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驚愕與震動的冷峻劍仙凌霄，隔著奔涌的水流和彌漫的霧氣，目光第一次真正地碰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