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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合上最后一頁

2020年2月3日,搬遷日。

春節(jié)的氣息還在蕩漾著。舊廠區(qū),春寒料峭,風吹過,依然寒冷。

最后一臺核心沖床,這臺承載著無數(shù)榮譽的功臣號,在四臺吊車鋼臂的穩(wěn)穩(wěn)托舉下,懸停在舊車間門口和等待的加長平板拖車之間。陽光照射在冰冷的鋼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澤,繃緊的鋼索發(fā)出低沉而有力的錚鳴。

“儲總!高度和姿態(tài)完美,隨時可以落位!”吊裝組長老王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來,清晰洪亮,透著成竹在胸的沉穩(wěn)。他戴著厚手套,安全帽下的額頭似乎也因?qū)W⒍⑽⒁姾埂?

廠房外臨時搭設(shè)的避風棚下,剛剛手拿賬本,核對著設(shè)備數(shù)量。渾身羽絨服裹得像個大熊。

我抓過工程部劉大印遞來的擴音喇叭,冰冷的塑料殼握在手里反而讓人清醒。深吸一口帶著金屬寒意的清冽空氣,聲音洪亮地穿透現(xiàn)場有序的嘈雜:

“吊車組!保持穩(wěn)定!老徐!”我轉(zhuǎn)向旁邊,聲音干脆利落:“墊木準備!引導就位!”

制一課課長徐華,這位多年的老搭檔,臉頰被冷風吹得微紅,眼神卻格外銳利,大聲應(yīng)道:“收到!儲總!兄弟們,上!”他一揮手,帶著幾個精干的小伙子,抱起干燥厚實的枕木,動作迅捷而精準地沖向平板拖車周圍,開始布置最后的緩沖和定位點。他們呼出的氣息在清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

“張雷!”我的指令緊隨其后,目光投向品質(zhì)課長張雷:“落位前最終核查!精度!”

“明白!儲總!”張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wěn)可靠,立刻組織人手拿著測量工具,快速而嚴謹?shù)貦z查拖車卡槽的每一個細節(jié)。寒風吹動了他的衣角。

安全帽下的額頭微微沁出細汗,又被冷風迅速吹干。我像根旗桿一樣挺立在指揮位置,冬日的陽光曬在背上帶來一絲暖意。擴音喇叭的冰冷觸感刺激著神經(jīng),眼前只有那臺即將完成歷史使命的機器和幾根承載著千鈞之力的鋼索。每一次吊臂的輕微調(diào)整,都吸引著現(xiàn)場所有人的目光。

時間在緊張有序的操作中流逝。徐華那邊手勢示意枕木墊實,引導員就位。張雷帶著人反復核對后,朝我比出一個清晰無誤的“確認無誤”手勢。

“好!”我再次舉起喇叭,聲音因用力而更加洪亮,“吊車組!聽我口令!同步緩降!落——!”

在鋼索的精確控制下,設(shè)備平穩(wěn)、勻速地向著特制的凹槽位沉降。冬日的陽光勾勒出它剛硬的線條,當沉重的底座終于與鋼鐵托架嚴絲合縫地貼合時,發(fā)出一聲渾厚、令人心安的“哐當”巨響,穩(wěn)穩(wěn)當當,紋絲不動!

“好——!”歡呼聲瞬間在清冷的空氣中炸響,充滿了純粹的喜悅和釋放!工人們緊繃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互相拍打著肩膀,呵出的白氣在陽光下歡快地跳躍,吼叫聲、口哨聲響徹廠區(qū),驅(qū)散了冬日的寒意。

我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暖流和成就感涌遍全身。長長地、暢快地吁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陽光里升騰。抹了把額頭,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避風棚。

剛剛依然站在那里。陽光正好落在她臉上,映照著她溫柔的笑意。她沖我揚起嘴角,眼底那閃爍的光芒,在湛藍的冬日晴空下,清晰而明亮,盛滿了欣慰、驕傲。

對講機里傳來張雙明激動得變了調(diào)的大嗓門:“儲總! 1號車間清——空——!”

“清空”兩個字,帶著勝利的尾音,在對講機里滾動,也重重地敲在每個人心上。

更大的歡呼聲浪席卷了整個搬遷現(xiàn)場,在冬日晴空下回蕩。我按下對講機通話鍵,指尖帶著一絲運動后的溫熱,聲音沉穩(wěn)有力,充滿希望地傳遍每個頻道:“各小組!按原定計劃,目標——新廠區(qū)!出發(fā)——!”

過渡廠房,燈火通明。

半個月后,最后一個裝滿辦公桌椅的集裝箱貨柜車,在新廠區(qū)寬闊的卸貨平臺前緩緩停穩(wěn)。隨著尾板“哐當”一聲放下,總務(wù)張課帶著幾個小伙子利索地跳上車廂,開始指揮卸貨。

夕陽的金輝給泛著金屬冷光的廠房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金邊。巨大的“陸暉橡膠金屬(鹿城)有限公司”招牌在余暉里熠熠生輝。廠區(qū)內(nèi)道路寬闊平整,綠化帶里新栽的樹苗看著都精神。遠處,生產(chǎn)車間傳來設(shè)備試運行的平穩(wěn)低鳴。

“儲總,所有設(shè)備安裝調(diào)試完畢,試生產(chǎn)第一批樣品,質(zhì)檢全部合格!”制二課課長顧修水拿著報告,大步流星地走過來,臉上是掩不住的興奮,連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后勤保障全部到位,宿舍、食堂,今晚就能啟用!”總務(wù)張課長高聲匯報。

剛剛走過來報道:行政辦公區(qū),明天正式啟用!

“資材庫區(qū),已正式運行。”李強報道。

就等制一課了。

“搞定,儲總”老徐一路跑來。

“徐課,是制一課搞定,不是把我搞定”

哈哈哈哈……一陣狂笑!

“好!”一股實實在在的成就感涌上心來。

提前十天!這個目標像塊燒紅的烙鐵,燙了我們所有人好幾個月,如今,真真切切地實現(xiàn)了。沒有耽誤一張訂單的交期,沒有發(fā)生一起安全事故。

“儲總,”剛剛走過來,壓低聲音:“許總那邊問,明天上午舊廠區(qū),你搞的告別儀式。”

我點點頭,目光投向鹿城老城區(qū)的方向,夕陽正沉入那片熟悉的輪廓之下。

次日清晨,老廠區(qū)。

環(huán)視著這片傾注了所有人無數(shù)心血的土地,一種塵埃落定的篤定感沉甸甸地落在心底。

昔日的喧囂被一種近乎肅穆的寂靜取代。高大的車間骨架沉默地矗立著,窗戶大多已經(jīng)拆卸,像空洞的眼睛。地面上散落著一些零星的包裝帶、廢棄的螺絲,還有被踩得看不出原色的安全標識。陽光穿過空曠的屋頂桁架,投下長長的、交錯的陰影。空氣里只剩下灰塵在光線里浮動,以及一種時光沉淀后的、淡淡的鐵銹和機油混合的氣息。

我、秀美、剛剛、徐華、顧修水、張雷、張云、張雙明、李強、張程、劉大印,還有特意趕回來的韋全峰,一行人緩緩走在曾經(jīng)熟悉的廠區(qū)道路上。腳步聲在空曠中回蕩,顯得格外清晰。

“儲總,你看這兒,”徐華指著制一課車間門口那片磨得發(fā)亮的水泥地,嗓門不自覺放低了,“當年咱倆在這兒,跟陳檜那小子較勁,抬那批超重的銅棒,差點把腰閃了,記得不?”他咧開嘴,露出懷念的笑。

“怎么不記得,”顧修水接口,聲音有些發(fā)悶,“后來還是張課長…唉,張鵬舉課長,罵罵咧咧地找搬運隊來救的場。”提到張鵬舉,氣氛微微一滯。這位最初的伯樂,此刻卻仿佛仍在。

秀美一身利落的米白色風衣,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她沒說話,只是慢慢地走著,目光掃過斑駁的墻壁、空曠的倉庫大門、早已停用的舊食堂,指尖偶爾劃過冰冷的鐵欄桿,眼神深邃,像在讀取一部厚重的書。

剛剛走在我身邊,一只手輕輕挽著我的胳膊,另一只手習慣性地護著小腹,她的目光很安靜,有一種溫柔的眷戀,看著這片承載了我們青春、汗水、奮斗和愛的地方。她的掌心溫熱,透過薄薄的衣袖傳遞過來。

不知不覺,走到了辦公樓前那片開闊的小廣場。這里是我們每周一的早會集合地,風雨無阻。水泥地被磨得異常光滑,中央還殘留著當年固定旗桿底座的痕跡。

大家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沒有人說話。只有風吹過空蕩廠房的嗚咽聲。陽光毫無遮攔地灑下來,照在每個人身上,暖洋洋的,卻驅(qū)不散心頭那股沉甸甸的成就與離別的復雜情緒。

我喉嚨有些發(fā)緊,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的面孔,那些并肩作戰(zhàn)的日日夜夜,那些克服的困難,那些贏得的勝利,像潮水般涌上心頭。十五年,從一個小小的倉管員,到帶領(lǐng)這家企業(yè)跨越危機、完成搬遷、升級改造…這個地方,就是刻在骨頭里的奮斗史。

就在這極致的寂靜里,身旁的秀美,身體突然極其輕微地晃了一下。下一秒,毫無征兆,她猛地轉(zhuǎn)過身,一頭扎進了我的懷里!

肩膀處被依靠的感覺,我胸口微微一窒。緊接著,秀美的眼淚迅速洇濕了我胸前的襯衫。壓抑的、破碎的嗚咽聲悶悶地傳出來,她整個身體都在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像繃緊到極限的弓弦終于斷裂。

“嗚…儲…儲軍…”她的聲音支離破碎,帶著濃重的鼻音,斷斷續(xù)續(xù)地擠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硬生生撕扯出來的,飽含著無人知曉的巨大壓力、如履薄冰的謹慎、力挽狂瀾的決絕,還有此刻終于卸下重擔的崩潰。她緊緊抓著我的后背衣服。

我僵在原地,手臂下意識地抬起,在半空中頓了一秒,最終還是輕輕地回抱住了她顫抖的肩膀。手掌下,她單薄的脊背仍在劇烈起伏。那一刻,什么上下級,什么男女之別,都被一種更原始、更厚重的東西沖垮了——那是共同經(jīng)歷過生死考驗、在絕境中相互扶持、將一家企業(yè)從風雨飄搖帶到新生的戰(zhàn)友情誼,是只有彼此才懂的千斤重擔終于落地的宣泄。我喉嚨堵得厲害,鼻根陣陣發(fā)酸,只能用力地、無聲地拍了拍她的背。

“都過去了,我們做到了……”我的聲音沉靜而有力量。

所有人都驚呆了。徐華張著嘴,顧修水瞪大了眼,劉大印臉上復雜的表情凝固了。空氣仿佛凝固了。

只有剛剛。

她靜靜地站在一步之外,臉上沒有任何驚訝,沒有一絲不快。那雙大大的眼睛里,盛滿了深切的、近乎悲憫的理解。她默默地走上前,伸出溫暖的手,沒有看我,也沒有看秀美,只是極其自然地、輕輕地,拍在了我和秀美緊靠著的肩膀上。

那一下輕柔的拍撫,像帶著奇異的魔力。秀美失控的嗚咽聲漸漸低了下去,身體的顫抖也慢慢平復,只是靠在我肩頭的感覺依舊沉甸甸的。剛剛的手,就那么穩(wěn)穩(wěn)地搭在那里,無聲地傳遞著包容和撫慰。

韋全峰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眨了眨眼,別過頭去,抬手使勁抹了把臉。徐華低下頭,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顧修水轉(zhuǎn)過身,望著空曠的廠房。張雷、張云、張程、劉大印……每個人的眼眶都不可抑制地泛起了紅,一層薄薄的水光在陽光下閃爍。

好!張雙明發(fā)懵著喊出一聲,鼓著掌。

好!好!掌聲響起

這片沉默的廣場上,彌漫著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感傷與釋然交織的氣息。那些共同揮灑的熱血青春,那些無法言說的壓力與犧牲,都在秀美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崩潰和剛剛無聲的撫慰,還有兄弟們的掌聲中,得到了最深沉、最完整的告白。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眾人臉上的淚痕早已拭去,一種洗練后的平靜和淡淡的釋然。

“來!我們拍一張!”韋全峰舉著相機,聲音恢復了慣常的爽朗,試圖沖淡空氣中殘留的傷感:“都精神點!紀念咱們戰(zhàn)斗過的地方!”

“儲總、剛剛、許總,大家都看鏡頭,我來定好延時。”韋全峰跑回隊伍中。

大家自發(fā)地聚攏。秀美和剛剛站在我倆邊,兄弟位圍在一起。秀美的眼眶還微微泛紅,但腰背挺直,恢復了那個干練的總經(jīng)理的模樣,只是看向鏡頭的眼神深處,多了一份柔和。徐華、顧修水這些老兄弟站在我身后,張雷、張云、張程、劉大印依次排開。

“一、二、三——”

“茄——子——!”

快門按下的瞬間,剛剛的手,悄悄地從后面伸過來,輕輕地、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掌心溫暖而有力,那種能撫我心的力量。我反手相握,十指交扣。

鏡頭定格:身后是緊閉的、布滿銹跡的舊廠大門,像合上了一本厚重的書;

前方是沐浴在金色陽光里的嶄新道路。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那笑容里有告別的不舍,但更多的是看向未來的、明亮的光……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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