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贊成？”

“誰反對？”

周琛冰冷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尖刀，懸在帳篷內凝固的空氣之上。水晶燈盞的光芒在他玄色錦袍上流淌，映著那張毫無波瀾、卻掌控著生殺予奪的面孔。地圖上“龍息隘口”的標記，仿佛一個擇人而噬的漩渦。

死寂。

只有眾人壓抑的呼吸和心跳，如同擂鼓。

李巖的刀尖還在微微顫抖，眼中的怒火與驚疑激烈交鋒。王鐵柱巨大的陌刀杵在地上，古銅色的肌肉賁張，如同隨時會爆發的火山。陳明的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蜷縮又松開，推眼鏡的動作卡在半空，銳利的目光死死釘在地圖上那條通往地獄或救贖的路徑。林雪清澈的眸子里，悲憫與冰冷的決斷交織，素手悄然按在了腰間一個不起眼的獸皮小囊上。

張浩松開了緊抱的雙臂。這個細微的動作，打破了僵持的平衡。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最堅硬的燧石，迎向周琛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靈魂的黑眸。沒有退縮，沒有盲從，只有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破釜沉舟的冷靜。

“老規矩。”張浩的聲音響起，嘶啞卻帶著磐石般的重量，在死寂的帳篷里砸開一道裂隙，“班長（陳明），記錄計劃細節。”

這句話，如同一個信號。

緊繃的氣氛驟然一松，又瞬間被另一種更凝重的、準備搏殺的氣息取代。

陳明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矮桌前，一把抓起旁邊備用的炭筆和幾張粗糙的莎草紙。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但落筆卻異常沉穩、迅疾。炭筆劃過紙面，發出沙沙的聲響，將周琛口中吐出的、如同毒蛇獠牙般致命的計劃要點，一條條、一款款，分毫不差地記錄下來——行軍路線、隘口防御預估、攻擊時間窗口、各部協同信號、物資奪取優先級、甚至可能的突發狀況應對預案……事無巨細，冷酷精確。

“目標：龍息隘口，血狼先鋒精銳，押運祭品與‘鑰匙’的輜重隊。預估兵力：重甲步兵三百，弓弩手一百，血怒戰士（疑似）二十至三十。指揮官：血狼心腹，‘碎顱者’格魯姆……”陳明一邊記錄，一邊低聲復述關鍵信息，既是確認，也是在梳理自己同樣高速運轉的大腦。

李巖重重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在地上，收刀回鞘，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走到矮桌旁，粗壯的手指直接戳在地圖代表隘口的位置，眼中兇光閃爍：“媽的！二十幾個血怒戰士？就是那種打不死的怪物？老子在沙匪窩里聽人說過，挨一刀跟沒事人一樣！周琛，你確定就靠我們這點人啃得動？”他指了指王鐵柱，“就算加上這頭蠻牛，也夠嗆！”

王鐵柱把巨大的陌刀往地上一頓，甕聲甕氣地吼道：“怕個鳥！力氣活交給我！老子在鬼哭峽砍的沙匪堆起來比山高！管他什么血怒血怒，一刀下去，腦袋照樣搬家！”

周琛只是淡淡地瞥了李巖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聒噪的螻蟻：“啃不動？那就死在那里。好過在黑水原當炮灰，死得毫無價值。”他的語氣平淡得令人心寒，“‘鑰匙’和祭品，必須拿到。這是計劃的核心，沒有退路。”他不再理會李巖，目光轉向林雪，“赤水部的薩滿和向導，日落前必須到位。我需要他們對斷脊山脈毒瘴、猛獸、以及……灰燼之爪可能存在的哨點路線，了如指掌。”

林雪迎著他的目光，薄紗下的面容沉靜如水。她沒有直接回答周琛，而是微微側首，用清泉般悅耳卻帶著異族韻律的語言，對一直守在帳篷門口、如同鐵塔般的蠻族護衛首領低聲吩咐了幾句。那首領目光銳利地掃了周琛一眼，眼神中帶著深深的忌憚，但還是恭敬地單手撫胸，行了一個蠻族禮節，轉身掀開門簾，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色中。

“薩滿長老烏恩和最好的獵手哈桑，一炷香內到。”林雪的聲音恢復了通用語，清澈而堅定。

周琛微微頷首，對這個效率似乎還算滿意。他的目光最后落到張浩身上，帶著一種棋逢對手的審視：“你的人，負責側翼掩護和最后的突襲切入。位置在這里——”他戴著黑手套的手指精準地點在地圖上隘口側后方一處陡峭的崖壁下方，“時機，我會通知你。別讓我失望。”

張浩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回視著周琛。兩人目光在空中無聲碰撞，激蕩著只有彼此才懂的試探與殺機。帳篷內的空氣再次變得粘稠。

“操！干了！”李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圖上的炭筆都跳了一下，他眼中燃燒著破罐子破摔的兇悍，“橫豎都是死，老子選個痛快的！王鐵柱！把你手下那些殺才都叫上！沙蝎的老兄弟！還有新軍里敢玩命的！都跟我走！老子倒要看看，血怒戰士的血是不是真的燒不干！”

王鐵柱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巨大的手掌重重拍在李巖肩膀上：“好兄弟！夠勁！老子的人早就手癢了！”

陳明終于停下了筆，將記錄著密密麻麻計劃要點的莎草紙小心卷起，塞進懷中。他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鏡，眼中屬于“磐石神童”的冰冷算計光芒重新亮起：“正面戰場交給我。磐石城的‘磐石之壁’，會牢牢釘在黑水原，讓血狼無暇他顧。我會利用這次‘討伐’，好好‘梳理’一下周邊那些墻頭草領主。”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周琛看著迅速進入狀態的眾人，臉上那抹冰冷的玩味似乎加深了一絲。他不再言語，緩緩從玄色錦袍的內襯中，取出五枚鴿卵大小、通體漆黑、觸手冰涼、隱隱有細微幽光在內部流轉的奇異石頭。

“拿著。”他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屈指一彈，五枚黑石精準地飛向五人。

張浩抬手穩穩接住，入手冰涼刺骨，仿佛握著一塊寒冰，石頭內部那點幽光如同活物般微微閃爍。李巖和王鐵柱下意識地接住，入手便是一個激靈。陳明和林雪也各自接住一枚。

“魔晶石。”周琛言簡意賅，“用精神力激發，短距離內可以傳遞簡單的意念信息，無視大部分干擾。范圍……大概覆蓋斷脊山脈外圍區域。頻道固定。行動代號：‘戈蘭索’。”他特意在最后三個字上加重了語氣，目光掃過張浩和李巖。

張浩握緊了手中冰冷的魔晶石，感受著那點幽光如同心臟般微弱搏動。戈蘭索……高三六班……這既是聯絡信物，也是周琛無聲的宣告——在這場危險的游戲中，所有人，都在他的注視之下。

“各自準備。日落時分，赤水部向導營地集合，出發。”周琛下達了最后的指令。他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謀劃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轉身，玄色錦袍的衣擺劃出一道優雅而冰冷的弧線，徑直走向帳篷門口。厚重的氈毯門簾無聲掀起，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一步踏出，身影便消失在門外深沉的黑暗里。

帳篷內，只剩下五人。空氣里還殘留著周琛帶來的冰冷壓迫感和那魔晶石散發的寒意。

“操！這孫子！”李巖對著門口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用力握緊了手中那枚冰冷的魔晶石，仿佛要把它捏碎。

“他給的路線圖，陷阱的概率超過60%。”陳明推了推空氣眼鏡，眼神冰冷，手指無意識地在胸口（藏著計劃卷軸的位置）敲擊著，“但他關于血狼真實目的和灰燼之爪的情報……可信度很高。我們需要驗證。”

林雪攤開手掌，那枚漆黑的魔晶石在她白皙的掌心散發著不祥的幽光：“這石頭……有黑暗魔法的氣息。很古老，也很……危險。使用它，可能會付出代價。”

王鐵柱把玩著魔晶石，一臉無所謂：“管他娘的！能聯系上就行！總比抓瞎強！老張，你說咋整？”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都集中到了張浩身上。

張浩緩緩攤開手掌，那枚冰冷的魔晶石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內部的幽光隨著他的呼吸微微明滅。他抬起頭，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又沾染了異界風霜的臉，最后投向帳篷外那片依舊被混亂余燼和未知殺機籠罩的黑水原。

“計劃，執行。”張浩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一種破開迷霧的決斷，“目標：龍息隘口。奪取‘鑰匙’和祭品。”他頓了頓，目光變得幽深如寒潭，“至于周琛……”

他五指猛地收攏，將那顆冰冷的魔晶石死死攥在掌心！那點幽光透過指縫，頑強地透射出來，如同黑暗中燃燒的鬼火。

“……等東西到手，再跟他算總賬！”

磐石城營地核心的帳篷簾子再次掀起。五人魚貫而出，融入外面依舊喧囂、卻已截然不同的夜色。

李巖和王鐵柱大步流星，直奔各自那寒酸卻彌漫著嗜血氣息的營地，咆哮聲和粗野的集結號令瞬間撕裂了夜空。陳明則快步走向磐石城的指揮中樞，平靜的指令從他口中不斷吐出，森嚴的壁壘內，更龐大的戰爭機器開始悄然調整方向。林雪在蠻族勇士的護衛下，走向營地邊緣一處新搭建的、飄散著草藥和獸皮氣息的帳篷，那里，赤水部最睿智的薩滿和最熟悉荒野的獵手已在等候。

張浩獨自一人，站在營地邊緣的陰影里。他最后看了一眼夜梟營地那片深沉的、如同黑洞般的死寂區域，然后猛地轉身，朝著戈蘭索那幾頂緊挨著垃圾堆的破帳篷走去。巴圖、鐵頭和那些被挑選出來的、眼神里混合著恐懼與瘋狂的精銳，正沉默地擦拭著武器，等待著他們的“老大”。

夕陽的最后一抹余暉，如同垂死巨獸吐出的血沫，涂抹在鐵灰色的天幕盡頭。黑水原龐大而混亂的營地，在黃昏的光影中拉出長長的、扭曲的陰影。一面面代表不同勢力的旗幟在漸起的晚風中獵獵作響，如同招魂的幡。

而在這喧囂與死寂交織的背景下，一支由沙匪兇徒、蠻族獵手、新軍死士、以及磐石城精銳斥候組成的、名為“戈蘭索”的奇異尖刀，正磨礪著鋒刃，等待著刺向斷脊山脈深處那名為“龍息隘口”的致命漩渦。

周琛站在夜梟營地最高的瞭望哨陰影里，玄色錦袍被風拂動。他深邃的目光穿透逐漸濃重的暮色，仿佛看到了那幾支正從不同方向匯聚而來的隊伍。他緩緩抬起手，指尖捻動著另一枚更加深邃幽暗的魔晶石。

薄薄的、線條冷硬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班會結束……”

“……行動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