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節 心鎖欲啟
- 鳳起寒門,她以商封后
- 玉桂尊尊
- 4437字
- 2025-07-17 11:29:06
第八章《心鎖欲啟》
1,六月,南市初熱,布帛之市人聲鼎沸。
這是江南數郡布行聯銷的總市,也是所有貴族嫁衣、朝服、節慶織錦的主供地。向來是宗親三房最穩妥的銀脈來源——掌控布價,就是掌控貴胄排場和軍需絹緞的命脈。
今日,卻迎來一位“不請自來”的新主人。
“這就是你要動的局?”江臨舟站在布市一角,望著那座標著“蘇氏織繡行”的高臺,忍不住咋舌,“你知不知道,這里曾是張家獨攬的封地?”
蘇瑩鹿面無懼色,抬眸望向那一排排染坊與攤鋪,眼中泛起躍動的光:
“鹽市震動,他們不敢動,便要從布市反撲。”
“那就先布好局,讓他們進來。”
江臨舟一時沉默,覺得這女子,分明是笑著行棋,卻句句殺機。
當天下午,一紙“布市貨綱轉批新制”在市坊傳出:
【蘇氏織繡行代為設定最低交易價,凡破價傾銷者,一律撤出交易坊。】
【本行以金銀等值預收托管布帛,每三日一清,決不壓貨拖賬。】
【凡從南市入京之宮用、軍用布帛,由蘇氏織繡行統一定價收貨。】
此三條一出,布市大震。
眾商賈本以為這位“鹽市蘇娘子”不過是沾了內庫銀綱的風光,卻不想她這一次,竟直接將交易核心也握入手中——
不但控制交易價格,還壟斷朝廷軍需入貨,甚至連結算方式都做了升級。
“瘋了!”張家在布市的管事咬牙低吼,“她要的不是利潤,是徹底清洗!”
而另一邊,蘇瑩鹿坐在布行中庭,面前攤開的是一卷剛從織坊送來的“春信團錦”。
她手指輕撫紋路,忽地笑了笑,對江臨舟道:
“你可知這團錦上的樣式,原本只在先太子妃所居的‘凌霜宮’中出現過?”
江臨舟一愣,眉頭微挑:“你是說……”
蘇瑩鹿輕聲道:“這布行,有人在向某個舊宮系定時供貨。”
“舊太子案,或許還沒真正結束。”
話音未落,簾外一道輕微腳步聲傳來。
顧硯青站在院門口,衣袍染塵,神色略顯疲憊,卻一如既往沉穩。
他身后,竟跟著一名形貌清俊的年輕男子,手持金腰佩,神情倨傲。
“他是……”江臨舟眼神一凝。
“戶部少監趙定。”顧硯青淡淡道,“說是奉命來查布市銀綱賬目。”
蘇瑩鹿眼神微冷,卻未動聲色。
她起身迎上,笑容從容:
“既然奉命,那便請趙大人先喝杯茶。”
趙定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樣,卻眼中鋒芒畢露:
“顧家主,您是陛下親封商賈,但畢竟不是朝臣,夫人又涉足兩大市政,近來朝中議論頗多。”
“請問——是否有挪用內庫銀綱之嫌?”
話音未落,場間一靜。
這一句,已不再是查賬,而是明晃晃的試探和挑釁。
蘇瑩鹿眼神一凜,顧硯青卻抬手一步擋在她前方,神情平靜,語氣不高,卻清晰地從咽喉處低聲發出:
“沒有。”
趙定一愣:“你……你能說話?”
江臨舟也猛然站起,驚愕看向顧硯青。
蘇瑩鹿呼吸一滯,猛地看向顧硯青那張沉靜如水的臉。
他,卻低低轉頭,眸光帶著某種小小的歉意,卻強撐著繼續吐出幾個字:
“不能多言。是舊傷。”
聲音沙啞,卻一字一句,如利刃劃破夜幕。
趙定意識到失禮,忙躬身拱手:“是下官冒犯。”
顧硯青不再言語,僅一手拉住蘇瑩鹿的手腕,似怕她誤解。
蘇瑩鹿卻反手扣住他手指,輕輕一笑:
“我不怕你不會說話,我怕你不想說。”
2,趙定出了顧府,便乘夜入宮。
宮門之內,偏殿香煙裊裊,德妃身著素繡長裾,倚在香榻上,身側擺著一尊碧玉暖爐,火光盈盈,映得她面上陰晴難辨。
“查得如何?”她聲音輕緩,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壓迫。
趙定躬身道:“回稟娘娘,顧氏賬目無大差錯,布市布局清晰有序,反倒更像早有規劃。”
德妃微蹙眉:“你確定她未挪用銀綱?”
“是。”
“可你回來得比預想晚。”德妃忽而盯住他,眸色一沉,“出了什么意外?”
趙定低頭一頓,隨后緩聲道:
“屬下見……顧硯青開口說話。”
此話一出,德妃手中茶盞微顫,“……他說話了?”
“是,但聲音沙啞破碎,應是壓制多年未發之聲。”
“屬下斗膽一問——顧氏家主,當真只是庶出子?”
德妃盯著爐火半晌,忽而起身,在案前鋪展開一卷舊賬。
那賬上,書著顧家長房早年被削籍之子,年幼時曾隨太子入宮學讀三年,后突遭退籍,家門冷落。
而那孩子的名字,赫然與如今顧硯青的幼名——重疊。
德妃眼底泛起寒意:“看來,有人藏得太深。”
她將賬本緩緩合上,轉身命令:
“傳信給羅家,讓他們加快進度。”
“既然顧氏藏得深,那便從蘇氏下手。”
“我倒要看看,那女人到底能護他幾時。”
而此時的蘇瑩鹿,卻在布行后堂鋪開了一整卷團錦。
這團錦上的圖樣,乃是一種罕見的“雙鳳鎖紋”,中嵌回文雙蓮,寓意“太子妃思歸”。
蘇瑩鹿輕撫錦面,眼神陡然一凝:“江臨舟,你確定這圖樣只出現在凌霜宮?”
“千真萬確。”江臨舟翻著記載冊,“我查過宮廷織坊舊賬,這花紋最早為先太子妃所訂制。”
“后宮中僅三匹原料,由太子妃親自賜下,其余全部銷毀。”
“可這匹,是新織的。”
蘇瑩鹿指尖微顫,低聲道:
“說明有人還在私藏當年舊賬……或是試圖復原當年證據。”
“如果這團錦,是從顧家流出——”
她話未說完,眼神卻猛地一沉。
這意味著,有人在布市中埋伏多年,目的或許正是圍繞先太子之案——也許,顧硯青早已身陷其中。
江臨舟見她臉色凝重,低聲勸道:“要不別查了。”
“你已經得罪那么多人了。”
蘇瑩鹿卻輕輕搖頭,目光堅定:
“我不是為了查真相。”
“我是為了護他。”
“若他真不是庶出子,那他的命運,不該被掩埋在這泥濘之中。”
她緩緩合上錦卷:
“就算這路再燙腳,我也要陪他走完。”
遠在顧府書房的顧硯青,正在擦拭一把舊刀。
刀柄上刻著極淺的一道刻痕,似是“陵”字一半。
他沉默地看了許久,終是將刀歸鞘,放入了暗格。
目光沉沉如墨,唇角,卻微不可察地揚起一抹弧度:
——她果然,開始查了。
他原以為她會止步于布市,卻不想她竟執著到這一步。
他低頭,輕輕摸了摸喉口。
那里的痛楚尚在,可他忽然覺得,有了她,不說話,也無妨。
可如果她堅持想聽——
“那我這條命,也可以拿去練習開口。”
3,夜深燈暗,南市布行后院,幾乎所有工人都已退下。
只有蘇瑩鹿仍坐在案前,反復翻閱那團“回文雙蓮”的織錦。
忽而,一名內事小廝悄聲入內,低聲稟道:
“姑娘,有位老者,遞來一封無字信函與一幅圖。”
“老者自稱姓蘇,說姑娘一看便懂。”
蘇瑩鹿心頭微震,連忙接過。
那圖卷一展開,赫然是一幅南市布行舊年織工分布圖,標記著一處偏角染坊——而那處染坊,正是當年先太子妃指定團錦編制地。
信中無字,唯有一朵紅印蓮紋。
那是她母親用印時,獨有的蓮花暗章。
蘇瑩鹿屏住呼吸,雙手微顫——她明白了,父母在提醒她:有人,想讓這段過往被永遠掩埋。
可他們沒有阻止她查下去。
他們只是提醒——“謹慎。”
她目光漸冷,將圖收入袖中,緩緩起身:
“走,我們今晚去看看。”
南市舊坊,黑燈瞎火,唯有一處后窗還殘留微弱油光。
蘇瑩鹿與江臨舟一前一后翻入,院中堆滿布匹、染料,一股濃重的桐油味撲鼻而來。
江臨舟捂住口鼻,正要說話,卻被蘇瑩鹿制止。
她緩緩走向里屋角落,指尖沿著木柜后部輕掃,不多時,竟觸到一個極其微小的暗格機關。
咔噠一聲。
柜后松動,露出一個灰布小袋。
蘇瑩鹿打開后,心頭驟震——
袋中,是數枚布標,上繡先太子妃用過的私章,還有一卷宮中詩札,墨跡已褪,卻依稀可辨:
“春未動,霜先繞,心念歸鴻,不許輕語。”
江臨舟倒抽一口氣:“這是……太子妃親筆?”
蘇瑩鹿望著那紙,久久未語。
那詩句中含著的是不甘,是失語者的控訴。
她終于明白,為何那團錦會被重織——
那是某個人,想要留下記憶,留下曾經的真實。
顧硯青那柄刀上的“陵”字,那不肯開口的喉嚨,還有這被掩埋多年的舊紋詩札。
所有線索,如水網般交織,指向一個驚心動魄的真相:
顧硯青,很可能不是庶出,而是——先太子遺孤。
她回到顧府已是深夜,推門入書房時,顧硯青正獨坐燈下,一筆一劃地描著某張舊賬單。
燈光斜照,他身影落在紙上,長而冷寂。
蘇瑩鹿靜靜地走過去,站在他身后,低聲道:
“顧硯青,如果你是那人之后——你怕嗎?”
他手中筆微頓,卻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寫完最后一筆,然后收筆。
他抬眸,眼神中沒有驚慌,只有一種靜靜的注視,如同早已看透了一切,又仿佛早已預料她會問這一句。
他緩緩站起,步步逼近蘇瑩鹿,終在她面前止步,低聲啟唇:
“怕。”
“怕你……不要我。”
蘇瑩鹿眼眶一熱,幾乎奪眶而出。
她伸手將他抱住,喃喃低語:
“不管你是誰的兒子,你是我夫君,是我一生的同路人。”
“你若愿,我陪你揭下所有假面;你若不愿,我替你擋下所有風雨。”
顧硯青眼中微光閃動,喉頭一顫,終是低低吐出一字:
“好。”
這一刻,他終于放下了全部自我封鎖的執念,心鎖初啟。
而這一刻,蘇瑩鹿也終于明白,他們此行將不止于商市、家宅,而是將并肩步入那驚濤駭浪的權謀之海。
4,
午后,紫宸殿后院,鳳鸞香浮,朱紗帷幔低垂,太后懶倚在軟塌上,手執一盞龍泉青瓷,慢悠悠飲著銀耳羹。
德妃步入殿中,行禮畢,卻未如往常般立于遠處,而是直接走至太后幾步之外,開門見山:
“太后,顧氏女主張鹽稅、控布市,越規行權,已遭御史連番彈劾。”
“陛下遲遲不處置,怕是有人故意放縱。”
太后并未抬眼,勺羹在盞中輕攪,語氣卻緩得如水:
“德妃說的,是那蘇家的女兒?”
“正是。”
太后笑了,眼角卻無一絲笑意。
“德妃這是……為天下操心?”
德妃頓了頓,依舊不卑不亢道:“臣妾為的是王朝血脈。”
“蘇氏女子,處事張揚、誘引眾心,若日后被有心人操縱,恐釀大禍。”
太后終于抬頭,目光冷冷落在她面上。
片刻后,太后輕聲笑了一句:
“你怕的,不是她操縱權柄,而是她身后那人,會奪走你兒子的未來。”
德妃一驚,神情終于裂出細紋。
太后一揮手,宮人皆退。
鳳殿內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太后緩緩起身,踱步至窗前,背對德妃,聲音輕卻透著不可逆的威壓:
“先太子死時,你也在這宮中。”
“他與皇帝并肩二十載,你以為那點御史彈劾,就能掩過所有風浪?”
“你要殺蘇瑩鹿,沒那么容易。”
德妃垂下眼眸,唇角微咬,卻沒有再言一語。
太后淡淡嘆息一聲:
“你該明白,那孩子若真是陵兒的嫡子而非庶子……你,擋不住的。”
與此同時,御史臺聯名三道彈章飛入金鑾,言辭犀利直指:
“顧蘇二人,私設鹽綱專營、鼓動布市流通,已屬越制之舉。”
“民心雖可用,亦不可以私情挾政,欺君之嫌,不可不察。”
皇帝沉默良久,終在折子上只寫了一句:
【政試之時,且觀再議。】
可這句“政試之時”,落在朝中百官眼里,卻如一把雙刃劍:
——有人解為“天子試才”,也有人認定為“試錯容忍”。
蘇瑩鹿在朝堂輿論中,陷入巨大旋渦。
顧府書房,氣氛低凝。
江臨舟怒拍桌子:“分明就是羅家在推火!他們不過是仗著舊年顧家失勢,現在又聯手御史想把你逼退!”
“這幫人,擺明是要殺雞儆猴!”
蘇瑩鹿面無表情,盯著案上的彈章,一言不發。
顧硯青走到她身邊,握住她手:“你若退一步,我替你頂上。”
“我既已走出這步,就沒想退。”蘇瑩鹿回握住他,眼中卻燃起一絲光芒。
“我要在這朝堂上,把我該奪的,一筆一筆拿回來。”
“你若真是那人的骨血,那就讓我替你奪回該有的名。”
當夜,蘇瑩鹿讓江臨舟重啟商盟聯絡,調動商市賬冊、鹽布流通圖,將所有利益節點與稅務交接一一清點。
她要以最完備的邏輯、最精準的數據——
撕開御史臺“空泛指控”的遮羞布。
她要以真正的才能,來回應這場逼宮的開端。
而太后那日于鳳殿之后,密召東廠督使一人,遞了一枚漆紅金紋的宮令。
“替哀家查——”
“十五年前,凌霜宮‘自焚’一案,是否,真如當年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