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水的晨霧像一層輕紗，籠罩著蜿蜒的江面。

郭襄伏在蘆葦叢中，右腿的箭傷已經潰爛，高燒讓她視線模糊。三天前從哲別的追捕中逃脫后，她一路向東，卻因傷勢過重倒在漢水岸邊。

“再撐一會兒...到君山...“

她咬著牙向前爬行，身后拖出一道暗紅的血跡。江水拍岸的聲音越來越近，恍惚間，她似乎聽到了搖櫓的聲響。

“阿爹，那邊有人！“

清脆的女聲穿透濃霧。郭襄勉強抬頭，看到一葉小舟破霧而來。船頭站著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青布包頭，手持長篙，正指著自己驚呼。

“別多事！萬一是蒙古人的探子...“掌舵的老漢低聲呵斥。

郭襄想呼救，卻只咳出一口血。最后的意識里，她看到那少女不顧阻攔跳下船，朝自己奔來...

藥香鉆入鼻腔。郭襄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的船艙里。右腿的箭傷已被妥善包扎，身上換了干凈的粗布衣裳。

“醒啦？“

船簾一掀，那救她的少女端著藥碗鉆進來，眉眼彎彎如月牙：“姐姐別怕，我是程映雪，這是我爹的漁船。“

郭襄試著起身，卻被少女按?。骸皠e動！傷口剛結痂。“她舀了一勺湯藥遞到郭襄唇邊，“阿爹說你這箭傷再晚半天，腿就保不住啦?！?

藥汁苦澀難當，郭襄卻一飲而盡。她打量著眼前這個笑容明媚的姑娘：“多謝程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郭...“

“我知道你是誰。“程映雪突然壓低聲音，“郭靖大俠的女兒對不對？你腰間那枚斷簪，我認得是黃幫主的。“

郭襄瞳孔一縮，下意識摸向腰間——斷簪和秘籍都還在。

“別緊張！“程映雪連忙擺手，“我爺爺曾是丐幫弟子，小時候帶我去君山大會時，遠遠見過黃幫主戴這支簪子?！八壑虚W過崇敬，“郭大俠夫婦...真的殉城了？“

郭襄喉頭一哽，只是輕輕點頭。

船艙內一時沉默。忽然，船身一震，外面傳來程老漢的喊聲：“映雪！出來練劍！“

“來啦！“程映雪吐了吐舌頭，對郭襄解釋，“每日辰時都要練的，祖傳的規矩。姐姐好好休息?！?

等少女離開，郭襄強撐著挪到艙窗邊。透過縫隙，她看到程家父女在船頭擺開架勢，手持木劍對練起來。

只看了三招，郭襄就愣住了——這分明是桃花島“落英神劍“的變種！雖然招式簡陋了許多，但那種飄逸靈動的劍意，絕對是外公黃藥師的風格！

“停！“程老漢突然收劍，皺眉道，“第三式'飛花點翠'手腕要再翻三分，跟你說過多少次了！“

“可是阿爹，“程映雪揉著手腕抱怨，“這樣翻腕根本使不上力嘛！“

“祖訓如此！你太爺爺當年在東海...“

“遇到桃花島主，蒙授三招劍法?！肮迦滩蛔〗釉挘崎T而出，“是不是？“

程家父女大驚失色。程老漢更是下意識將女兒護在身后：“你...你怎么知道？“

晨光中，郭襄蒼白著臉微微一笑：“因為'飛花點翠'本該是虛招，翻腕不是為了發力，而是為下一式'雨打芭蕉'做準備?！罢f著她折下一段柳枝，隨手使出了正宗的落英神劍。

柳枝破空，竟發出金屬般的錚鳴。一招未盡，郭襄已額頭見汗，不得不扶住船舷喘息。

程老漢瞪大眼睛，突然拉著女兒跪下：“敢問姑娘與桃花島主是何關系？“

“黃藥師是我外公?！肮宸銎鸲耍斑@套劍法本不適合女子修煉，你們祖上想必是自行修改過?！?

程老漢激動得胡須直顫：“太爺爺當年在東海遇險，蒙黃島主賜了三招劍法保命?？上鞯轿疫@輩，只剩個架子了...“

郭襄望向程映雪。少女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柳枝，眼中滿是向往。那眼神，像極了十六歲那年第一次見到楊過使劍的自己。

“程姑娘救我一命，無以為報?！肮遢p聲道，“若是不嫌，我可以將這套劍法補齊，再添幾式適合女子修煉的變化?！?

程映雪驚喜地看向父親，老漢卻猶豫道：“這...這怎么敢當...“

“就當是桃花島一脈的緣分吧。“郭襄望向煙波浩渺的江面，忽然想起母親信中那句“平安喜樂“。

或許，這就是天意。

暮色染紅了漢江水面，漁船靜靜停泊在蘆葦蕩中。

程映雪手持木劍，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她已經保持“落英繽紛“起手式近半個時辰，雙腿微微發顫，卻仍咬牙堅持。

“手腕再抬高三分?！肮蹇吭诖线呡p聲指點，“想象劍尖挑著的不是空氣，而是一朵將落未落的桃花。“

程映雪依言調整姿勢，木劍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剎那間，幾片被劍氣帶起的蘆花在她周身飄舞，竟真似春風中的落英。

“妙??！“程老漢拍腿贊嘆，“郭姑娘稍加點撥，這丫頭竟比苦練十年進步還大！“

郭襄微微一笑，目光卻落在程映雪翻飛的衣袂上。這姑娘天資聰穎，更難得的是心性質樸，一招一式都帶著天然的靈性，讓她想起年少時在桃花島隨母親習武的時光。

“今天就到這里吧。“見程映雪臉色發白，郭襄出聲叫停，“練劍如釀酒，急不得。“

程映雪收劍吐納，忽然問道：“郭姐姐，我見你教我的劍法和阿爹使的有些不同，是特意為女子改的嗎？“

“聰明?！肮遒澰S地點頭，“外公的劍法剛柔并濟，但男子使來偏剛，女子使來偏柔。我結合《玉女心經》中的要訣，調整了幾處運勁法門。“

說著她接過木劍，緩緩演示起來。雖是同樣的招式，在她手中卻多了幾分行云流水般的韻律，劍勢如春風拂柳，暗藏殺機。

程家父女看得目不轉睛。忽然，程老漢臉色一變，指著郭襄右腿：“傷口裂了！“

血水已滲過包扎的布條。郭襄這才感到一陣眩暈，險些栽倒。程映雪趕忙扶住她，心疼地埋怨：“教劍法也不急在這一時，你的傷...“

“無妨?！肮迕銖娦πΓ氨绕疬@個，我更擔心連累你們。蒙古人必定在沿江搜捕，你們救了我的事...“

程老漢捋須沉吟：“郭姑娘放心，老漢在這漢水擺渡三十年，知道幾處隱蔽的漁村。倒是你腿傷未愈，接下來要去哪里？“

“君山?！?

父女二人對視一眼。程映雪急道：“去不得！半月前蒙古人就占了君山總舵，聽說設下重兵就等...“她突然住口，意識到說漏了嘴。

“就等我去，是嗎？“郭襄平靜地問。

船艙內一時寂靜，只有江水輕拍船身的聲響。

良久，程老漢嘆道：“丐幫兄弟傳出消息，說打狗棒中藏著什么要緊物件，蒙古國師八思巴親自坐鎮君山...“

郭襄望向暮色中的江面，思緒翻涌。母親信中明確說《武穆遺書》藏在打狗棒中，如今棒毀匣現，蒙古人卻搶先一步占了君山。這絕非巧合——要么丐幫出了內奸，要么...

她心頭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魯有腳臨死前那句話，會不會是故意說給蒙古人聽的？

“程伯父，“郭襄突然問道，“近來可聽說丐幫中有位姓陳的長老？“

程老漢皺眉思索：“陳長老...可是陳孤雁？聽說他在城破那日護送部分弟子突圍，如今下落不明?！?

郭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陳孤雁是母親最信任的長老之一，若他尚在，或許知道更多內情。但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君山的《武穆遺書》...

“郭姐姐...“程映雪突然握住她的手，“讓我跟你去吧！我水性好，熟悉君山一帶的水路，能幫你避開蒙古人的巡邏船！“

“胡鬧！“程老漢厲聲喝止，“那是龍潭虎穴！“

郭襄也搖頭：“太危險了。你們救我性命已是恩情，我不能再...“

“可我想學全這套劍法！“程映雪倔強地抬頭，眼中閃著奇異的光彩，“更重要的是，我從小聽爺爺講郭大俠夫婦的故事...我想看看，是什么樣的人值得他們用性命守護?！?

這番話讓郭襄心頭一震。她望著眼前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卻未經世事的漁家女，仿佛看到了另一種可能的人生——若沒有遇上楊過，若襄陽未破，她或許也會這般單純熱烈地活著。

夜風拂過蘆葦，沙沙作響。遠處隱約傳來戰馬的嘶鳴，提醒著她們危險從未遠離。

“程姑娘，“郭襄終于開口，“若你真想幫我，可否先替我送封信？“

她從懷中取出一張皺巴巴的油紙，小心展開——正是母親那封遺書。在背面空白處，她用炭筆添了幾行小字：

「君山有變，疑有內奸。

弟子擬于三月三丐幫大會日趁亂潛入。

懇請各派同道于洞庭湖南岸接應。

郭襄」

“這是...“

“送去武當山，交給張真人?！肮鍖⒂图堈酆?，遞給程映雪，“他是我故交，見到此信必會相助?！?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這也是對程映雪的考驗。若這姑娘真能穿越蒙古人封鎖將信送到，或許...或許真有資格繼承她一身武學。

程映雪鄭重點頭，將信貼身收好：“我明日一早就出發！“

程老漢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

夜深人靜，郭襄獨坐船頭，望著波光粼粼的江面出神。右腿的傷處隱隱作痛，卻遠不及心中萬一。

身后傳來窸窣腳步聲。程映雪抱著被褥走來，輕聲道：“夜里涼，我給姐姐添床被子。“

“謝謝?！肮褰舆^被子，突然問道，“映雪，你為何這般信任我？就不怕我是假冒的？“

少女歪頭想了想，突然笑了：“因為你的劍法里有桃花?！?

“什么？“

“阿爹使劍時像在砍柴，虎虎生風?！俺逃逞┍葎澲?，“可郭姐姐的劍招里，我好像真看到了桃花紛落的樣子...這樣的人，怎么會是壞人呢？“

天真得近乎幼稚的回答，卻讓郭襄眼眶發熱。她別過臉去，假裝整理被角：“快去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待程映雪離開，郭襄從懷中取出那枚斷簪。月光下，簪頭的桃花雕飾泛著柔和的光澤，仿佛母親溫柔的目光。

“娘，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

她輕聲自語，將斷簪緊緊貼在胸口。遠處，第一縷晨光已悄悄爬上了東方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