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后退,沒有解釋,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停頓。就在山口的手堪堪觸碰到槍套皮扣的瞬間,陳濟生的身體如同蓄滿力量的獵豹般猛地前沖!他的左手如同鐵鉗,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捂住了山口即將驚呼出聲的嘴,巨大的沖擊力將山口撞得踉蹌后退,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唔——!”山口的悶哼被死死堵在喉嚨里,只剩下驚恐的嗚咽。他的眼睛因極度的恐懼和窒息而暴突出來,手電筒脫手飛出,“哐當”一聲砸在地上,光束滾了幾下,歪斜地照亮了墻角。
右手!陳濟生的右手!那只在無影燈下無數次精準地切開皮肉、縫合血管、拯救生命的手,此刻卻閃電般地探入自己白大褂的口袋,抽出了一把他吃飯的家伙——一柄閃著幽冷寒光的手術刀!刀身狹長、鋒利,是精鋼打造,能輕易切開皮膚筋膜,此刻,它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凄厲的、致命的弧線!
沒有一絲遲滯,沒有半分猶豫!冰冷的刀刃精準無比地、深深地沒入了山口軍醫的脖頸側面!
“噗嗤——”
溫熱的液體猛地噴濺而出,帶著濃烈的鐵銹味,濺在陳濟生的臉上、手上、雪白的前襟上。山口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那雙暴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陳濟生,里面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恐和迅速擴散的死亡陰影。他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怪異聲響,身體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
陳濟生沒有拔刀。他死死捂住山口的口鼻,感受著對方身體最后的抽搐和那絕望的“嗬嗬”聲漸漸微弱、消失。直到那具身體徹底癱軟下去,沉重地滑落在墻角,頭顱以一個怪異的角度耷拉著,粘稠的暗紅色液體在水泥地上無聲地蔓延開來。
死寂。
病房里只剩下儀器微弱的“嘀嗒”聲,以及陳濟生自己如同擂鼓般劇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比之前濃烈了十倍、百倍。他看著墻角那團迅速冷卻的陰影,看著自己手上、白大褂上沾染的、尚帶余溫的粘稠血跡,胃里一陣劇烈的翻攪。他猛地彎下腰,干嘔了幾下,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冰冷的恐懼和一種摧毀了某種無形枷鎖后近乎虛脫的麻木感在四肢百骸里奔流。
不,不能停!
他猛地直起身,用盡全身力氣壓下那滅頂的眩暈和惡心。時間就是生命!他沖到病床邊,用最快的速度拔掉趙鐵山身上所有的管線,將那些礙事的監護儀器粗暴地推到一邊。他奮力將趙鐵山沉重的、毫無知覺的身體從床上拖起,用肩膀頂住,雙手死死箍住戰友的腰腹。趙鐵山的頭無力地垂落在他的頸側,微弱的、帶著藥味的呼吸拂過他的皮膚。
陳濟生咬緊牙關,額頭青筋暴起,用盡全身力氣將趙鐵山背了起來。那重量,壓得他膝蓋一軟,幾乎跪倒。他踉蹌一步,死死撐住墻壁才穩住身形。他側過頭,最后看了一眼墻角那團模糊的、屬于山口的陰影,眼中再無一絲波瀾,只剩下冰封的決絕。
他背著趙鐵山,一步一步,挪向那扇虛掩的鐵門。每一步都沉重無比,腳下粘稠的血液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輕微“啪嗒”聲。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走廊依舊死寂,遠處的鼾聲依舊。他側身擠出門縫,反手輕輕將鐵門帶上,隔絕了里面那個血淋淋的秘密。
他不再選擇貼墻潛行。目標太大,時間太緊。他挺直了腰背,將昏迷的趙鐵山往上顛了顛,讓戰友的頭更自然地靠在自己肩上,然后邁開腳步,朝著走廊盡頭通往后院停尸間的側門方向走去。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沉重而清晰。他繃緊神經,做好了隨時遭遇盤問的準備。幸運的是,夜太深,沿途只有兩個靠在墻邊打盹的衛兵,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對他這個背著“重傷員”的“陳醫生”并未多看一眼。
推開那扇沉重的、散發著福爾馬林和死亡氣息的側門,冰冷的夜風猛地灌了進來,讓他打了個寒噤。后院空地上,停著幾輛運送尸體和物資的破舊卡車和板車。角落的陰影里,一個佝僂的身影正在費力地往一輛平板車上搬動一個裹著草席的沉重包裹——那是勤雜工阿福。
聽到腳步聲,阿福警覺地直起身,渾濁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向陳濟生,以及他背上那個穿著病號服、生死不知的人。當阿福的目光落在陳濟生濺滿暗紅血點、一片狼藉的白大褂前襟上時,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陳濟生背著趙鐵山,一步步走到阿福面前。他沒有解釋,也不需要解釋。他只是迎著阿福震驚而銳利的目光,用盡全力支撐著背上的重量,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帶他走!城外……土地廟!快!”
阿福的身體劇烈地一震。他那張飽經風霜、刻滿皺紋的臉上,瞬間閃過驚疑、恐懼,隨即被一種豁出去的狠厲和了然所取代。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扔下手中的草席包裹,上前一步,和陳濟生一起,將趙鐵山沉重的身體小心翼翼地平放上那輛堆著幾個草席卷的平板車。阿福動作麻利地將其中一個草席卷掀開,把趙鐵山塞進去,又飛快地蓋上,再堆上幾個空的草席卷做掩護。
“陳醫生,你……”阿福壓低聲音,急促地問。
“別管我!”陳濟生打斷他,目光死死盯著后院通往外界的唯一出口——那道沉重的、有衛兵值守的后門,“引開他們!我有辦法!”他的聲音斬釘截鐵。
阿福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言,最終重重一點頭。他不再言語,迅速拉起平板車,佝僂著腰,步履蹣跚地朝著后門走去,一邊走一邊大聲咳嗽起來,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誰?站住!”后門崗亭的衛兵立刻被驚動,端著槍厲聲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