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真名
藍色。
無邊的藍色。
這不是顏色,而是存在本身。我懸浮其中,沒有身體,沒有邊界,只有純粹的意識在藍色的虛無中漂流。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被拉長成永恒,又壓縮成須臾。
偶爾,會有模糊的影像閃過——白色的實驗室、排列整齊的培養(yǎng)艙、銀發(fā)女子俯視的臉、Ω符號的齒輪——但它們立刻被藍色的潮水吞沒,不留一絲痕跡。
“李明。”
一個聲音突然刺破藍色的帷幕。不是銀發(fā)女子的機械般精準的語調(diào),也不是“織網(wǎng)者”那種冰冷的平滑。這個聲音……熟悉得令人心痛。
“李明,醒醒。”
藍色開始褪去,像退潮般緩緩抽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模糊的暖黃色光暈。光暈中,一個輪廓逐漸清晰——
短發(fā),略微佝僂的肩膀,眼角深深的皺紋,還有那雙永遠帶著疲憊卻溫柔的眼睛。
“爸……爸?”我的聲音聽起來陌生而嘶啞。
這不可能是真的。父親在我十五歲那年死于一場工地事故。我親眼看著他的遺體被抬出廢墟,覆蓋著灰白的帆布。但此刻,他就站在我面前,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工裝,口袋里還插著他最愛的舊鋼筆。
“記起來,孩子。”父親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你的名字不是Ω-7,不是實驗體,不是蜂巢的零件。你是李明。這個名字是你母親取的,意思是‘破曉的光明’。”
破曉的光明。這個解釋我聽過無數(shù)次。每次我抱怨名字太普通時,父親都會這樣回答,然后揉亂我的頭發(fā)。
藍色的虛無開始震蕩,像被石子打破的湖面。新的記憶碎片浮出水面——
五歲生日時父親親手做的木質(zhì)玩具車;
母親在廚房哼著走調(diào)的歌煮湯;
雨夜高燒,父親背著我狂奔向醫(yī)院的溫度;
他們?yōu)槲页臣埽譃槲覐?fù)合;
父親遺體旁,母親崩潰的哭聲……
這些記憶如此鮮活,如此真實,每一個細節(jié)都帶著生活特有的粗糙質(zhì)感。不可能是植入的。沒有人能偽造這種溫度。
“他們刪改了一部分,但無法抹去全部。”父親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聲音卻更加清晰,“因為真正的記憶不在神經(jīng)元里,而在靈魂的褶皺中。找到它,李明。找到你的真名。”
“真名?”我伸手想抓住他,手指卻穿過了虛幻的身影,“織網(wǎng)者也提到過……說那是搖籃曲的密碼……”
父親笑了,那是我最熟悉的、帶著驕傲和無奈的笑容。“你小時候總是做噩夢,記得嗎?每次驚醒,你媽媽都會唱那首歌……”
他的聲音漸漸消散,但最后一個詞如同驚雷在我腦中炸響——
“搖籃曲。”
藍色徹底破碎。
劇痛如海嘯般席卷而來!我猛地睜開眼睛——如果這雙充血、灼痛的器官還能被稱為“眼睛”的話。純白的房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球形空間,墻壁由無數(shù)六邊形的透明面板組成,每塊面板后都流動著快速變換的數(shù)據(jù)流。
我被固定在一個傾斜的平臺上,數(shù)十根半透明的管線從天花板垂下,連接著我的頭部、胸部和四肢。最恐怖的是,我能感覺到有東西在大腦里蠕動——不是比喻,是物理意義上的蠕動!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金屬蟲豸在神經(jīng)褶皺間穿行!
“認知抵抗比預(yù)期強烈37%。”銀發(fā)女子的聲音從右側(cè)傳來。我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球,看到她站在一個懸浮的控制臺前,手指在虛無的界面上快速滑動。“啟動Ω協(xié)議最終階段。準備覆蓋原生人格。”
“不……!”我嘶吼著掙扎,但那些管線像活物般收緊,冰冷的液體從其中注入血管,瞬間麻痹了大部分肌肉。
絕望如潮水涌來。到此為止了嗎?被洗腦,被改造,變成一個沒有自我的“靜默核心”?父親的臉、母親的歌聲、所有那些真實的記憶,都將被抹去?
就在意識即將再次沉入藍色虛無的前一刻,一個旋律突然浮現(xiàn)在腦海。簡單,稚嫩,走調(diào)……但溫暖得令人心碎。
母親的搖籃曲。
我干裂的嘴唇顫抖著,擠出第一個音符。然后是第二個,第三個……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但奇跡般地,那些在大腦中蠕動的異物突然停滯了一瞬!
銀發(fā)女子猛地轉(zhuǎn)身,完美的面孔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停止發(fā)聲!立即停止!”
但我繼續(xù)唱著,用盡全身力氣。歌詞模糊不清,旋律支離破碎,但每一個音符都像一把利劍,刺向這個精心構(gòu)建的牢籠!
球形空間開始震動!六邊形面板一個接一個閃爍、變暗!銀發(fā)女子沖向控制臺,但為時已晚——
“滋啦——!!!”
一道巨大的電弧從天花板劈下,擊中了中央平臺!所有管線在電光中劇烈抽搐,然后像死蛇般垂落!束縛帶自動彈開,我重重摔在地上,渾身痙攣,但自由了!
“不可能……”銀發(fā)女子盯著失控的控制臺,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了波動,“聲紋密碼……只有初代研究員才知道……”
我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球形空間的邊緣挪動。每一塊肌肉都在尖叫抗議,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
“你逃不掉的,Ω-7。”銀發(fā)女子恢復(fù)了平靜,站在原地不動,“這里是蜂巢核心區(qū)地下七層。沒有出口。”
也許她是對的。也許這一切掙扎終歸徒勞。但當我踉蹌著靠上一塊六邊形面板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面板無聲滑開,露出后面漆黑的通道。
不是設(shè)計好的出口,而是某種應(yīng)急維護管道,窄得只能爬行。沒有猶豫的時間,我擠了進去,在銀發(fā)女子追上來之前,用盡全力將面板拉回原位。
黑暗。
逼仄。
但自由。
我手腳并用,在狹窄的管道中爬行,喉嚨里仍斷斷續(xù)續(xù)哼著那首搖籃曲。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現(xiàn)一絲微光。
光線下,管道內(nèi)壁刻著一行小字,覆蓋著厚厚的灰塵:
**“給迷路的孩子——記住你的名字。”**
落款是一個熟悉的符號:Ω。
但不是蜂巢的Ω。
是“織網(wǎng)者”的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