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級隔離實驗室里，只有儀器運行時發(fā)出的低沉嗡鳴，以及正壓防護服內部空氣循環(huán)系統(tǒng)單調的送風聲。厚重的鉛玻璃窗外，趙峰的身影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頭盔面罩隔絕了他此刻的表情，只有那雙穿透玻璃、死死鎖定內部的眼睛，翻滾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和對莫測威脅的冰冷警覺。

隔離艙內，林晚同樣被包裹在笨重的白色鎧甲里。高倍電子顯微鏡的目鏡后，她的世界只剩下那片微觀地獄。

屏幕上，被高度放大的景象令人窒息。

一顆細微的藍紫色次級微粒，如同嗅到血腥的深海盲鰻，驟然加速，精準地撞向一個懸浮在生理鹽水培養(yǎng)液中的、飽滿健康的人體紅細胞。接觸的瞬間，不是爆炸，而是無聲的塌陷與溶解。紅細胞堅韌的細胞膜如同被無形的強酸擊中，瞬間軟化、瓦解，承載著生命的血紅蛋白如同被點燃的磷粉，迸發(fā)出刺目而妖異的深紫色熒光，這光芒僅僅閃現了一剎，便徹底熄滅、崩解，化作培養(yǎng)液中微不足道的渾濁背景。而那顆肇事的惡魔微粒，在完成這場微型屠殺后，其邊緣似乎變得更為銳利、凝實，體積也發(fā)生了肉眼難以察覺、但精密儀器明確記錄的膨脹！它沒有絲毫停滯，冷酷地撲向下一個無辜的紅細胞。

吞噬！

崩解！

熒光閃現！

凝實…增殖？！

冰冷的顯微鏡頭，將這發(fā)生在微觀尺度的、基于某種未知法則的恐怖掠奪過程，放大、定格，清晰得如同解剖刀劃過神經末梢。

“噗通！”一聲沉悶的響動打破了觀察室死寂的凝重。窗外，一個年輕的技術員臉色慘白如紙，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抑不住的干嘔聲從捂住的指縫里漏出。即使隔著兩層防護和厚厚的鉛玻璃，那微觀世界的毀滅景象所帶來的生理性不適與靈魂深處的寒意，依舊精準地擊中了每一個目睹者的神經。

“操！”趙峰一聲低吼，飽含著驚怒與無處宣泄的狂暴壓力，堅硬包裹著防護手套的拳頭狠狠砸在面前的合金控制臺上，“這他媽到底是什么玩意兒？！”聲音通過通訊頻道傳入隔離艙，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嘶啞。

“未知物質！”林晚的聲音從防護服內置通訊器里傳來，每一個字都像淬過冰，強行壓制著心底同樣翻涌的驚濤駭浪。顯微鏡的視野里，那幾顆剛剛完成屠殺的微粒，體積已膨脹到接近最初的兩倍，顏色也由藍紫變得更深沉近黑，形態(tài)更加不規(guī)則，如同微型的不規(guī)則黑洞，貪婪地懸浮在培養(yǎng)液中，周圍散落著它們“進食”后留下的細胞碎片殘骸。“表現出高度定向趨化性和…吞噬增殖特性！初步判斷，接觸生物組織后，能引發(fā)劇烈、連鎖的分解反應，并以分解產物為原料進行自身增殖！”她用最精煉的術語描述著眼見的恐怖現實。

“警報！警報！目標隔離箱溫度異常上升！核心溫度突破119°C！上升速率加快！”刺耳的蜂鳴聲驟然撕裂了實驗室本就緊繃的空氣！連接著熔毀核心隔離箱的監(jiān)控主屏幕上，那頑固波動在118.5°C左右的曲線，此刻如同被注射了強心針，猛地揚起頭，數字急速跳動：119.1°C…119.5°C…119.8°C！

幾乎在同一秒，隔離箱內部深處的傳感器捕捉到了新的異動！——極其微弱、但頻率極高的震動！箱體本身并未劇烈搖晃，但內部核心區(qū)域，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持續(xù)地、細微地“掙扎”或“脈動”！嗡鳴聲中夾雜了類似金屬疲勞時高頻震顫的尖細噪音！

“內部壓力同步上升！超出預設安全閾值30%！隔熱層臨界溫度警告！”技術主管的聲音變了調，防護面罩下的臉滲出冷汗。

雙重危機！那箱子里封著的“死灰”，正在復燃！而艙內培養(yǎng)皿中的“塵埃”，已化身成活的、貪婪的瘟疫！

“林法醫(yī)！培養(yǎng)皿！”隔離艙內的助手突然驚呼。

林晚猛地將視線從顯微鏡切回實時監(jiān)控培養(yǎng)皿的屏幕上。只見那片培養(yǎng)液中，幾顆膨脹變異的深紫色微粒，體積不再增長，但它們周圍溶解的紅細胞碎片所形成的渾濁區(qū)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澄清！并非沉淀，而是那些細微的碎片正在消失！

更可怕的是，所有微粒仿佛接收到了統(tǒng)一的指令，停止了無序的游弋，開始緩慢地向培養(yǎng)皿底部沉降、聚集！接觸玻璃底壁的瞬間，它們開始彼此粘連、融合！一層薄得近乎透明、卻閃爍著詭異金屬光澤和微弱藍紫色熒光的膠質狀薄膜，正以緩慢但堅決的速度，在培養(yǎng)皿底部鋪展開！薄膜邊緣如同活物的偽足，極其緩慢地向外探索、延伸，試圖覆蓋更大的面積！薄膜表面，甚至能看到極其細微的、如同呼吸般的起伏波動！

“相變！它在自組織！”林晚的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這東西在嘗試構建某種更復雜的結構！“準備強效表面活性清洗劑！高濃度肝素溶液！立即注入培養(yǎng)皿！中和包裹！破壞其表面張力！”她的指令又快又急，這是基于生物膜原理所能做出的最快反應。

“趙隊！箱體溫度120.3°C！震動幅度超出傳感器量程上限！壓力警告！！”隔離箱的警報燈瘋狂閃爍，紅光將整個實驗室映照得如同熔爐。

“啟動最高等級冷卻預案！液氮噴淋系統(tǒng)準備！物理加固支架準備！所有人，退到二級防護區(qū)！”趙峰的聲音如同鋼鐵撞擊，斬斷了所有猶豫，“林晚！放棄次級樣本！立刻封閉培養(yǎng)皿！執(zhí)行最高等級封存程序！那個箱子，優(yōu)先級更高！不能讓它炸在這里！”

實驗室瞬間陷入高度緊張的戰(zhàn)斗狀態(tài)。機械臂快速移動，冰冷的液氮噴嘴從平臺四周升起，對準了嗡鳴震顫越來越劇烈的合金巨箱。厚重的金屬加固支架在液壓驅動下咔咔作響，從下方和兩側緩緩伸出，準備死死箍住這個隨時可能爆裂的容器。穿著防護服的技術員快速退往更外圍的觀察區(qū)。

林晚咬著牙，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飛速操作。機械臂暫停了清洗劑的注入，轉而將一支裝有強力生物滅活粘合劑的注射器精準地對準了正在蔓延的膠質薄膜邊緣。粘稠的灰色粘合劑被迅速推出，如同封印的瀝青，覆蓋向那層詭異的活膜。同時，整個培養(yǎng)皿被快速移入一個更小型的、充滿惰性氣體的高強度鈦合金密封罐中，“咔噠”一聲，多重機械鎖死。

地面指揮中心，巨大的屏幕墻前，程墨臉上的血絲幾乎要爆開，汗水浸濕了鬢角，手指在數個鍵盤間瘋狂跳躍，敲擊聲密集如暴雨。屏幕上，目標——那輛消失于老貨運公路的、無牌黑色改裝越野車——的軌跡被分割成無數碎片化的像素點，在各個監(jiān)控畫面中閃現、消失、再閃現。

“目標車輛特征比對完成！”程墨的聲音嘶啞卻亢奮，“增高的底盤！定制寬胎！引擎蓋前端左側細微凹陷！右側改裝排氣管獨特的斜切出口！吻合度98.7%！”他猛地敲下按鍵，主屏幕上立刻鎖定了一段模糊的、來自物流集散中心外圍一個私人倉庫監(jiān)控的畫面片段——那輛如同幽靈般的黑色越野，正從倉庫巨大的卷簾門下緩緩駛出，匯入深夜稀疏的車流。

“放大車牌區(qū)域！”程墨命令。畫面放大，無比模糊，只能看到臨時懸掛了一塊極其簡陋的白色車牌，上面的號碼歪歪扭扭：“江A·KX431”。

“查這個牌！”程墨低吼。副手迅速接入車輛管理系統(tǒng)，“報告！‘江A·KX431’登記為一輛已報廢五年的藍色輕型卡車！信息嚴重不符！車牌是偽造粘貼的！”

“果然！”程墨毫不意外，眼底精光爆射，“給我扒掉它的偽裝！時間點！地點！物流集散中心西北角出口監(jiān)控！時間回推至它進入后十分鐘！另一個方向！東側道路卡口！調取所有同時間段駛出的、車身覆蓋帆布或箱式貨車！重點排查……中型廂貨！”

他像一個高明的賭徒，將所有籌碼砸向一個直覺。鍵盤瘋狂敲擊，不同監(jiān)控畫面以十六倍速閃回，程墨的眼球高速掃視著每一個像素點。

“找到了！”一聲厲喝！屏幕上，一個不起眼的東側出口監(jiān)控定格：一輛極其普通的、灰白色涂裝的“東風”牌中型廂式貨車，在黑色越野駛入集散中心大約八分鐘后，低調地駛出了東門。車廂側門印著模糊的“宏遠水產”字樣。關鍵在于，這輛貨車駛出后不到一分鐘，其后方緊跟著的一輛轎車行車記錄儀，在短暫的交錯瞬間，極其偶然地拍到了貨車尾部——雖然大部分被貨箱遮擋，但右下角，一抹極其微弱的、與周圍灰白車廂格格不入的、冰冷的金屬黑色——是那輛改裝越野車極具特色的寬幅改裝輪轂邊緣！

“換殼！”程墨猛地一拍桌子，“金蟬脫殼！越野車進倉庫，人帶著核心物品轉移到早已準備好的普通廂貨！車牌呢？快查這輛‘東風’！”

“報告！車牌‘江B·M8832’！登記信息……注冊車主為‘四通速運’外包車隊名下車輛！”副手的匯報緊隨而至。

“外包車隊？”程墨眉頭緊鎖，“又是層層外包的煙霧彈！接入‘四通速運’內部車輛追蹤系統(tǒng)！查這輛‘江B·M8832’的GPS定位！”

屏幕快速切換，接入物流公司后臺。代表目標車輛的綠色光點赫然顯示在城郊電子地圖上，正沿著一條通往鄰省方向的二級公路快速移動！實時速度：82公里/小時！

“鎖定它！”程墨立刻抓起加密通訊器，“趙隊！物流中心西北倉庫，黑色越野是幌子！目標已轉移至一輛掛‘江B·M8832’牌照的灰白色‘東風’中型廂貨！車型照片及實時定位已傳輸！正沿S307省道向鄰省方向逃竄！時速82公里！外圍機動隊請求攔截指令！”

實驗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固態(tài)鉛塊。液氮噴淋系統(tǒng)無聲啟動，蒼白致命的寒流從合金箱四周的噴嘴中激射而出，瞬間包裹住那嗡嗡震顫、散發(fā)著不祥高溫的黑色箱體。嘶嘶的冷凝聲與金屬在極限溫差下發(fā)出的細微呻吟交織在一起。監(jiān)控屏幕上，瘋狂飆升的溫度曲線在觸及120.8°C的峰值后，終于猛地一滯！如同狂奔的烈馬被套上了冰冷的絞索。120.5°C…120.2°C…119.9°C…下降！雖然緩慢，但趨勢明確！

“溫度回落！壓力穩(wěn)定！高頻震動幅度減弱！”負責監(jiān)控的技術員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報告。

趙峰緊繃如巖石的肩背，微不可查地松了一絲。他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已被高強度鈦合金罐多重密封的次級樣本培養(yǎng)皿，最終落在正在被液氮寒流持續(xù)鎮(zhèn)壓的熔毀核心箱上。通訊器里傳來程墨清晰快速、夾雜著電流聲的匯報。

“收到！”趙峰的聲音透過防護服傳出，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命令外圍機動一隊、二隊，放棄采石場搜索，立刻向S307省道目標車輛方向全速追擊！通知沿途所有卡口，秘密設卡！目標車輛‘江B·M8832’，灰白‘東風’廂貨，務求生擒目標人物！其車內可能攜帶高危物品，嚴禁暴力截停！必要時可破壞輪胎！行動代號：‘捕風’！”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那兩個散發(fā)著極致威脅的“源頭”——熔毀箱和樣本罐。追捕周慕白固然是燃眉之急，但眼前這來自“血緞”核心的詭異物質，其擴散的后果不堪設想！一個決定在他心中瞬間成型，清晰冷酷如同刀刻。

“程墨！”趙峰的聲音陡然加重，“同步命令：立即聯(lián)系市應急管理部門、林業(yè)部門及當地駐軍！以最高級別生化威脅及山火風險預警！封鎖麓楓苑周邊，包括廢棄采石場、溫泉管網沿線及目標廂貨當前行進路線兩側山體！半徑五公里！立刻執(zhí)行！封鎖區(qū)域內，所有人員只出不進！理由……就說……我們發(fā)現了高度危險的放射性污染殘留及不明生物制劑泄漏風險！必要時可動用無人機噴灑阻燃劑覆蓋可疑區(qū)域！動作要快！范圍寧可大，不可漏！”

通訊頻道那頭有瞬間的沉默，顯然被這超出常規(guī)的封鎖范圍和理由所震驚。但程墨的反應快如閃電：“明白！最高生化及火災風險預警！五公里封鎖！立刻協(xié)調執(zhí)行！”

趙峰切斷通訊，轉向隔離艙內正嚴密監(jiān)控著鈦合金罐內情況的林晚，隔著鉛玻璃和層層防護，他的聲音依舊清晰地傳遞著沉重的壓力：“林晚！能不能確定，那些‘塵埃’，離開最初的高溫熔爐環(huán)境后，其‘活性’是否需要特定條件維持？比如……持續(xù)的、異常的高溫？”他死死盯著熔毀箱上依舊遠超常理的溫度讀數。

林晚的目光從屏幕上那層被灰色粘合劑暫時覆蓋、但仍在粘合劑下極其緩慢地試圖隆起、如同在呼吸的膠質薄膜上移開，投向熔毀核心箱。她的思維在兩種恐怖的未知物質間急速切換、碰撞。

“樣本活性高度依賴能量輸入！”她語速飛快，基于極其有限的觀察進行最大膽的推斷，“次級微粒在常溫生理鹽水中表現活躍，說明熱能并非唯一能量來源！生物組織的化學能同樣可被其掠奪利用！但熔毀核心箱的異常溫升……”她腦中瞬間閃過那藍紫色結晶在紫外光下顯現的能量輻射狀“絲網”結構，“……這兩者很可能同源！核心箱內殘留的熔毀物質，極可能就是這些活性塵埃的母體，或者說，最初的源頭！它內部的‘掙扎’，很可能與塵埃的活性本質相關！維持這種異常狀態(tài)，可能需要持續(xù)的能量交換！一旦脫離密閉高溫環(huán)境或者能量來源耗盡……”她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失控或最終沉寂，都是巨大的未知風險。

仿佛為了印證她最壞的推測，監(jiān)控熔毀箱的屏幕上，剛剛穩(wěn)定回落到119°C的溫度曲線，在液氮噴淋的強力壓制下僅僅穩(wěn)定了不到三分鐘，再次出現了令人心悸的波動！119.2°C…119.5°C…回升的勢頭雖比之前緩慢，卻帶著一種令人絕望的頑固！

“液氮壓制效果減弱！箱體核心溫度再次回升！”技術員的聲音帶著哭腔。

趙峰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如同盯住獵物咽喉的猛獸。程墨的情報、林晚的分析、眼前這死灰復燃般的溫升……幾條線索在他腦中瞬間貫通！

“周慕白帶走的東西……”趙峰的聲音低沉而寒冷，如同北地的凍風，“絕不是簡單的資料備份！那輛廂貨里……很可能有一個‘活’著的火種！他在試圖轉移一個還在燃燒的‘爐子’！”

他猛地轉身，對著通訊器，向正在S307省道上展開追捕的機動隊發(fā)出最終指令，每一個字都帶著鋼鐵的重量：

“‘捕風’行動各隊注意！目標車輛廂貨內，高度疑似裝載有高危生化源及強效燃燒源！威脅等級：滅絕性！首要原則：絕對阻止其進入人口密集區(qū)或跨境！若目標有向城區(qū)、村鎮(zhèn)轉向跡象，或即將脫離可控區(qū)域……授權使用一切必要武力，在確保周邊安全的前提下，將其徹底摧毀于荒野！重復，授權最終摧毀！行動立即生效！”

命令下達，如同冰冷的石塊投入死水。趙峰的目光卻穿透鉛玻璃，死死釘在那個在液氮寒流與內部活火雙重煎熬下嗡鳴震顫的金屬巨箱上。窗外，城市依舊沉睡在夜色中，渾然不知近在咫尺的深淵正無聲沸騰。實驗室慘白的燈光下，那層被困在粘合劑和鈦合金囚籠中的膠質薄膜，猛地向上隆起一個尖銳的凸起，仿佛在做最后的、無聲的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