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補光燈打在臉上,刺得人眼睛發酸。林晚對著手機屏幕扯出一個精準拿捏的譏誚弧度,指尖漫不經心地點著直播間里一張剛被粉絲投稿來的所謂“國潮新秀”設計圖——一件試圖把京劇臉譜直接糊滿整個后背、再硬生生拼接上亮片超短裙的連衣裙。
“嘖,”她拖長了調子,聲音透過麥克風,帶著點金屬質感的冷,“老祖宗棺材板都壓不住了吧?這設計思路,是剛從十八層地獄的時尚盲井里撈上來的靈感嗎?盤扣,多精妙的玩意兒,非得鑲上這能閃瞎鈦合金狗眼的亮片?蘇繡的雅致呢?水墨留白的意境呢?都被狗吃了?”
彈幕瞬間爆炸,一片“哈哈哈”和“刻薄晚姐殺我!”的狂歡中,也夾雜著幾條微弱的“話糙理不糙”和“確實有點用力過猛”。林晚挑了挑眉,對這種兩極分化的反應習以為常。她正要乘勝追擊,再挑幾件投稿來公開處刑,窗外驟然劈開一道慘白猙獰的閃電,緊隨其后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雷,仿佛就在她這小小的、堆滿潮玩和設計稿的公寓樓頂炸開!
“轟——!”
眼前的世界瞬間被無邊的白光吞沒,巨大的電流感順著指尖觸碰的手機、腳下的地板,如同無數燒紅的鋼針,蠻橫地刺穿四肢百骸。意識被這狂暴的力量狠狠撕扯、拖拽,墜入一片混沌的虛無。最后殘存的感官里,只有直播間粉絲們瞬間變調的驚恐尖叫,如同被拉長的、扭曲的背景雜音,最終徹底歸于死寂。
……
意識像是沉在冰冷渾濁的河底,一點點艱難地上浮。刺眼的白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昏暗、粘稠的橙黃。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林晚費力地掀開一條縫隙。
陌生的景象撞入眼簾。
頭頂是深色的木頭房梁,帶著歲月沉淀下來的烏亮光澤,結構繁復。懸著一盞蒙著淡黃絹紗的玻璃罩電燈,光線昏沉,只能勉強照亮下方一小片區域。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陳舊的味道——是灰塵、長期密閉的木頭家具,還有一絲若有若無、幾乎被時間消磨殆盡的、屬于某種上好熏香的微涼余韻。
這不是她那個堆滿潮玩手辦和亞克力收納盒的現代公寓。
心臟猛地一沉,隨即狂跳起來,擂鼓般撞擊著胸腔。她猛地坐起身,蓋在身上的薄絲被滑落,觸感冰涼柔滑,是上好的真絲。低頭一看,身上穿著一件質地考究的藕荷色軟緞睡衣,樣式古舊,袖口和領邊繡著細密的折枝梅花,針腳精細得令人心驚。
她幾乎是滾下那張掛著暗色帳幔的雕花木床,赤腳踩在微涼、打磨得異常光滑的木地板上。幾步沖到房間另一側,那里立著一面半人高的西洋式穿衣鏡,邊框是深色的硬木,雕刻著纏枝蓮紋。
鏡子里映出一張陌生的臉。
年輕,大約十八九歲的模樣。眉眼清秀,帶著一種被嬌養出來的、未經風霜的柔婉輪廓。皮膚白皙細膩,嘴唇是天然的淡櫻色。只是那雙眼睛,此刻正盛滿了林晚本人的驚惶與難以置信,如同受驚的幼鹿,與這張臉的古典氣質格格不入。
這……是誰?
她是誰?!
林晚僵在鏡前,指尖發冷,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傳來,不是夢。她猛地轉過身,視線在房間里倉皇掃視,試圖抓住任何一點能定位的線索。
房間很大,布置得精致卻處處透著一種暮氣沉沉。老式紅木家具笨重地占據著空間,雕花繁復。靠墻的多寶格上,陳列著一些玉器、瓷器擺件,蒙著一層薄灰。靠窗的書案上,堆著幾卷線裝書,旁邊是一方硯臺和幾支毛筆。窗欞糊著素白的紙,透過模糊的紙面,能看到外面庭院里影影綽綽的樹影,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屬于舊上海特有的、帶著幾分潮濕市井氣息的模糊市聲。
她的目光最終死死釘在書案旁邊那面素白墻壁上。
那里掛著一本老式的月份牌。紙張泛黃,邊緣微微卷起。月份牌頂端,印著幾個清晰的大字——
中華民國十四年,六月。
民國十四年?1925年?!
林晚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凍得她四肢百骸都僵住了。她穿越了?還穿回了將近一百年前?那個旗袍盛行、卻也風雨飄搖的舊上海?
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伴隨著劇烈的頭痛,粗暴地涌入她的大腦。
原身也叫林晚。上海灘老字號旗袍莊“錦霓軒”的獨生女。父親林茂源,是滬上聞名的老派裁縫,手藝精湛,最重“古法”,視祖宗傳下來的圖樣和規矩為金科玉律。而原主,則是個被父親嚴格教養出來的、性格溫順甚至有些怯懦的閨秀,對父親唯命是從,在旗袍設計上亦步亦趨,不敢有絲毫逾越。她設計的旗袍,用料考究,針線無可挑剔,但樣式……永遠拘泥于那幾種固定的、寬大保守的款式,配色沉悶,被上海灘追求摩登的名媛淑女們私下嘲笑為“老古董”、“裹尸布”。
錦霓軒的生意,早已江河日下。門可羅雀,債臺高筑,父親強撐的體面之下,是搖搖欲墜的破產危機。
而就在昨天,原主那位由父親早年定下、原本指望能攀附上些許財勢的未婚夫,派人送來了一紙退婚書。理由冠冕堂皇,實則嫌棄林家敗落,嫌棄她這個“木頭美人”無趣又守舊。原主本就心思敏感脆弱,雙重打擊之下,竟是一口氣沒上來,昏死過去……
然后,她這個21世紀的毒舌時尚博主,就被一道天雷塞進了這個爛攤子里。
“呵……”林晚扶著冰涼的梳妝臺邊緣站穩,胸腔里那股屬于原主的悲苦絕望尚未完全散去,就被她自己靈魂深處涌上來的、尖銳到近乎刻薄的荒謬感和怒意徹底覆蓋。她看著鏡子里那張柔美卻寫滿驚惶的臉,嘴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個冰冷嘲諷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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