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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三天時間,像被拉長的橡皮筋,每一秒都繃得很緊。

蘇碩大多數時候待在客房里,背對著門,坐在窗邊看文件。傅斯年讓人整理了顧家近十年的產業明細,從地產到海外投資,密密麻麻堆了一桌子。她指尖劃過那些冰冷的數字,總能在某個不起眼的條目旁停下——比如六年前青林鎮周邊地塊的轉讓記錄,經手人那一欄,寫著個早已注銷的空殼公司名字。

傅斯年偶爾會進來,放下一杯溫水,或者新查到的線索,不多話,只在她皺眉時遞過一支筆。

他查到顧鴻山在瑞士有個秘密賬戶,六年前突然入賬一筆巨額資金,來源指向一家東南亞的礦業公司,而那家公司的實際控股人,正是顧家。

“青林鎮的地,根本不是用來開發的。”傅斯年將銀行流水拍在桌上,“是他們洗錢的幌子。那些不肯搬的人,不是擋了拆遷的路,是擋了他們的財路。”

蘇碩的指尖在“礦業公司”幾個字上頓住,指腹泛白。

原來如此。

外公當年就是因為發現了他們偷偷往鎮外運不明礦石,才被安上“偷盜國家資源”的罪名,死在看守所里。她一直以為是拆遷沖突,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滅口。

后背的傷口在陰雨天隱隱作痛,連帶鎖骨的舊疤也泛起麻意。她沒回頭,聲音壓得很低:“那家礦業公司,現在還在運作?”

“嗯,負責人是顧鴻山的遠房表親,常年待在緬甸。”傅斯年看著她的背影,她總是習慣把自己藏在陰影里,像怕被陽光灼傷,“我讓人查過,他手里有份當年的運輸記錄,記著礦石運進青林鎮的時間——和案發時間完全重合。”

蘇碩猛地轉過身,眼底的猩紅幾乎要溢出來:“地址。”

“別急。”傅斯年按住她伸過來的手,她的指尖冰涼,還帶著文件紙張的糙感,“那人被顧家看得緊,硬搶只會打草驚蛇。我已經讓人聯系當地的線人,三天內,能拿到副本。”

蘇碩抽回手,攥緊了拳。指甲嵌進掌心的疼,讓她稍微壓下翻涌的情緒:“傅斯年,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不信這世上有免費的幫助。傅斯年查案歸查案,沒必要做到這份上,甚至冒險去動顧家在海外的根基。

傅斯年看著她,沉默了兩秒:“六年前,我父親經手過一個案子,也是被顧家壓下去的。他查了半年,最后在出差途中‘意外’身亡。”

蘇碩愣住了。

“我查顧家,不止為了青林鎮。”他聲音很淡,像在說別人的事,“也為了我父親。”

空氣突然靜了。

原來他也有自己的執念。那些藏在沉穩表象下的狠勁,不是憑空來的。

蘇碩轉回頭,重新看向文件:“運輸記錄拿到后,給我一份。”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松口,像默認了這場心照不宣的聯盟。

傅斯年沒再說什么,輕輕帶上門。

門外,陸十月湊過來,壓低聲音:“老大,查到了。當年青林鎮派出所的一個老片警還活著,現在在城郊開雜貨鋪,據說手里有當年的出警記錄——被顧家逼著改了口供,這些年一直活得跟驚弓之鳥似的。”

傅斯年點頭:“我去見他。你守著這里,別讓蘇碩亂跑。”

“放心吧。”陸十月拍胸脯,“她這三天乖得很,除了看文件就是睡覺,跟換了個人似的。”

傅斯年沒接話,轉身往外走。他知道,那不是乖,是在蓄力。像暴風雨前的寧靜,一旦爆發,只會更猛烈。

***客房里,蘇碩等傅斯年走后,才從枕頭下摸出個小小的銅制盒子。

打開盒子,里面是幾根磨得光滑的銀針,和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個穿著白大褂的老先生,正笑著給她整理衣領。

是教她醫術的先生。

老先生去年走了,臨走前抓著她的手說:“丫頭,報仇可以,但別把自己搭進去。你外公外婆,還有蘇良,都盼著你好好活。”

好好活。

這三個字,像根刺,扎了她六年。

她拿起一根銀針,指尖翻飛,精準地刺入自己虎口的合谷穴。一陣酸脹感傳來,壓下了狂躁癥發作的預兆——這是老先生教她的法子,情緒失控時,用針灸穩住心神。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沈清辭發來的:“碩碩,我查到顧鴻山今晚要去城郊的碼頭,好像要運一批貨走。”

蘇碩瞳孔一縮。

運貨?是怕事敗露,想提前轉移資產?還是……想跑?

她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傅斯年的車消失在巷口。他去見老片警了,這是個機會。

顧鴻山今晚露面,正是動手的好時機。

她不能等了。

哪怕傅斯年說的風險是真的,哪怕這一步可能踏空,她也必須去。

錯過今晚,顧鴻山再藏起來,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蘇碩快速換了身便于行動的黑衣服,將銀針藏進袖口,又摸出那半塊染血的玉佩,攥在掌心。

玉佩的棱角硌著肉,像蘇良在問她:“準備好了嗎?”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

陸十月在客廳打盹,聽到動靜驚醒:“蘇姐?你去哪?”

“有點事。”蘇碩腳步沒停,徑直走向門口。

“老大不讓你……”

“告訴他,計劃提前了。”蘇碩拉開門,聲音消失在門外,“碼頭見。”

陸十月愣了兩秒,猛地跳起來摸手機:“完了完了,這祖宗還是跑了!”

***城郊碼頭,夜風帶著咸腥味。

蘇碩隱在集裝箱的陰影里,看著顧鴻山帶著幾個保鏢,正指揮工人往船上搬箱子。箱子密封得很嚴實,隱約能聽到金屬碰撞的聲音。

是礦石?還是別的?

她指尖的銀針蓄勢待發,眼角的猩紅在夜色里若隱若現。后背的傷口還沒好利索,一動就牽扯著疼,可這點疼,早被心里的火蓋過去了。

就在她準備動手時,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蘇碩猛地回頭,對上傅斯年沉得能滴出水的眼眸。

“誰讓你過來的?”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怒意。

“你來得正好。”蘇碩想甩開他的手,“顧鴻山在船上,我們——”

“你看清楚那船的旗子。”傅斯年打斷她,指向船桅頂端,“那是巴拿馬的旗,一旦離岸,就不屬于國內管轄范圍了。”

蘇碩的心沉了下去。

顧鴻山早就做好了逃跑的準備。

“他是故意引你過來的。”傅斯年的聲音冷得像冰,“碼頭四周都是他的人,你現在出去,就是送死。”

蘇碩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在暗處看到了幾個持槍的黑影。

她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那怎么辦?就看著他跑?”

“跑不了。”傅斯年從懷里摸出個微型對講機,“我已經通知海警了,他們三分鐘后到。”

蘇碩愣住了。

“老片警把當年的出警記錄給我了。”傅斯年看著她,“上面記著顧家往鎮外運礦石的時間和數量,還有顧鴻山的簽字。足夠扣下這條船了。”

他頓了頓,語氣放緩了些:“我知道你急,但有些事,急不來。”

蘇碩看著他深邃的眼眸,里面映著碼頭的燈火,也映著她的影子。剛才那股不顧一切的沖動,突然像被戳破的氣球,慢慢癟了下去。

她確實急了。

急得忘了顧鴻山有多狡猾,急得差點把自己送進陷阱。

“謝謝。”她低聲說,聲音有點啞。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說謝謝。

傅斯年似乎沒料到,愣了一下,隨即移開目光:“海警來了。”

遠處傳來警笛聲,刺破夜空。顧家的人慌了神,顧鴻山臉色鐵青,想往船上沖,卻被突然出現的海警攔住。

混亂中,顧鴻山突然看向集裝箱的方向,目光像毒蛇一樣,精準地鎖定了蘇碩。

他扯了扯嘴角,做了個口型。

蘇碩看懂了——

“我不會放過你的。”

海警很快控制了現場,顧鴻山被按在地上時,還在瘋狂地掙扎,嘴里喊著:“你們沒有權力抓我!我是顧家的人!”

蘇碩看著他被帶走,掌心的玉佩被汗水浸濕。

結束了嗎?

好像沒有。

那種被盯上的感覺,像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傅斯年走到她身邊,看著遠處閃爍的警燈:“顧鴻山落網,顧家的根基就斷了一半。剩下的,交給程瀟。”

蘇碩點頭,沒說話。

晚風吹起她的頭發,露出鎖骨處那道疤痕,在夜色里泛著淡淡的白。

“回去吧。”傅斯年說。

蘇碩跟著他往回走,腳步有些沉。

走到巷口時,她忽然停下:“傅斯年,你父親的案子……”

“會一起查清的。”傅斯年的聲音很輕,“就像青林鎮的案子一樣。”

蘇碩抬頭看他,月光落在他側臉,輪廓分明,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篤定。

她忽然想起老先生說的話:“有時候,兩個人的路,比一個人好走。”

或許,是這樣的。

至少此刻,身后的警笛聲里,她鎖骨處的疤痕,好像沒那么疼了。

只是她沒看到,傅斯年轉身時,眼底掠過的那抹復雜——他口袋里,還揣著一份剛查到的報告,關于六年前青林鎮那場火里,一個被遺漏的名字。

那個名字,和蘇碩的外公外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有些真相,或許比仇恨本身,更傷人。

他看著蘇碩走進巷口的背影,握緊了口袋里的報告。

再等等吧。

等她再站穩一點。

再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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