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窒息感,是秦百日從昏迷中“清醒”信號。
自然醒來已成奢望,喉嚨深處那團冰冷、頑固的粘液才是喚醒意識的無聲喪鐘。
它像一團濕冷的棉花,死死塞住了氣管唯一的通道。
每一次徒勞的吸氣嘗試,都只是在空蕩的胸腔里制造出令人絕望的空洞回響。
呼吸機尖銳的警報聲隨之炸響,如同生銹的銅鐘被猛力敲打,瘋狂地撞擊著他的耳膜和瀕臨崩潰的神經。
視野在缺氧中搖晃、扭曲,像信號不良的舊電視屏幕,布滿跳動的灰白噪點。
護士的身影在床尾移動,動作快得只剩下斷續的色塊拖影。
死亡的氣息如此真切,冰冷的恐懼也并非無形。
“……又堵了!快!吸引器!”
四周的聲音像從海底深淵傳來,隔著厚重的水壓,模糊得失真。
“嗬……嗬……!”
他徒勞地轉動唯一還能勉強調動的眼球,試圖聚焦,祈求通過聲帶發出一絲微弱的求救。
可這具被“漸凍”蠶食的軀殼,正被命運無聲地宣判死刑,連求救的權利也被無差別的剝奪……
就在這極致的窒息與恐懼像冰水般灌滿意識的剎那——
一種奇異的、并非源于聽覺的震顫感突然席卷秦百日全身……
那緩慢推進的指尖,如同沉入了看不見的但柔軟且粘稠的膠體之中,猛地凝滯了。
懸停在距離他鼻尖不到一寸的空中,以一種慢到似乎靜止的速度靠近……
那些慢到懸停的事物,詭異地凝固著,像鑲嵌在凝固樹脂中的昆蟲。
護士推著吸引器的手,在視野中心徹底定格成一個模糊的、前傾的剪影。
整個房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凝滯。
唯有一旁心電監護儀上那代表心跳的綠點,如同拖著鐐銬爬向刑臺的死囚,依然在一格、一格緩慢地向上攀爬。
在這片被強行拉長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秦百日的意識卻獲得了一種病態的清晰。
他“感覺”到身體的痛苦被“清晰”的無限的拉長,長到被拉成絲線,時間的流速也仿佛在他意識聚焦處被強行定格。
每一秒都被撕扯成永恒,連神經末梢的刺痛都清晰得如同刀割,昏厥在此刻都成了一種極其的奢望……
或許是秦百日發自靈魂的嘶喊如愿傳達給了上帝,意識如同砧板上的蘿卜一般被斬成小塊后最終如愿被推入了鍋中沸騰的混沌。
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清晰尖銳,直直的扎進秦百日鼻腔,刺激著他艱難的睜開雙眼。
秦百日再次蘇醒時已經身處醫院的獨立病房中。
“醒了?”
一個穿著藍色護士服的女人探過頭,口罩上方的眼睛里帶著職業性的疲憊。
“能聽見我說話嗎?叫什么名字?”
喉嚨里像塞著團凍住的棉花,秦百日張了張嘴,只發出嘶啞的氣音。
他想抬手指指自己的喉嚨,卻發現右臂根本動不了——不是無力,這有些戲劇性的一幕反而更像是掉進下水道的一只藍牙耳機,可望而不可及,徹底的與大腦斷開了連接。
見狀的秦百日也只輕笑一下,自嘲?無奈?或許二者兼有吧。
“病人叫秦百日,是我們醫院技工室的技師。”
此時另一個聲音插進來,秦百日轉動眼珠,看見何進站在病床尾,白大褂上還沾著沒來得及擦掉的灰漬。
“昨晚加班后在地下車庫暈倒,被保安發現送過來的。”
“初步檢查沒發現外傷,就是體溫偏低,肌電圖顯示有異常放電……何醫生,您是他導師?最近他有沒有說過身體不舒服?”
護士在病歷本上寫著什么,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讓秦百日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這星期一直在趕模型,說過兩次膝蓋疼,我以為是累著了。”
護士的筆頓在電子屏上。
“可肌電圖顯示神經異常放電,還有體溫……35.2度,低于臨界值。”
何進的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拇指蹭過秦百日手腕內側的脈搏,那里的跳動慢得像即將停擺的老式擺鐘。
他忽然抬頭,鏡片閃過一道冷光:
“現在馬上去聯系精神科的洪主任,把他轉去特殊監護病房。就說……突發性癔癥伴軀體化障礙。”
“好的何醫生。”
護士雖然疑惑,還是點了點頭轉身離開。病房門合上的瞬間,何進突然攥住秦百日的手。
“昨晚,見過誰了?”
不是疑問,是質問。
“咳咳,一個……神父?”
當何進攥住秦百日的手時,一股難以名狀的舒適感劃過了其尚有知覺的半身,喉嚨里的粘膩感也消失了一些,至少可以供自己正常的說話了。
“神父?”
何進的聲音低沉下去,重復著這個詞,攥著秦百日手腕的力道沒有絲毫放松。病房里只剩下秦百日粗重的呼吸聲和監護儀的“嘀嗒”聲。
打破凝固氣氛的是一陣門外傳來急促而凌亂的腳步聲。
“砰!”
病房門被猛地推開。
一對中年夫婦幾乎是踉蹌著沖了進來,女人臉上的妝被淚水沖刷得一片狼藉,男人攙扶著她,眼眶通紅。
“百日!我的兒子!”
女人撲到床邊,顫抖的手想撫摸秦百日的臉頰,卻又在看到他蒼白的臉色和身上連接的管子時停住,淚水再次洶涌而出。
“醫生!醫生!我兒子到底什么病?”男人急切地看向何進,聲音沙啞,“何教授,您是專家,您一定要救救他!”
何進不動聲色地松開了手,那股奇異的舒適感驟然從秦百日抽離,熟悉的瀕死感再次灌進了秦百日的身體中。
他直起身,臉上換上了一副帶著沉重與安撫的專業神情:
“家屬們,你們別急。百日昨晚在車庫暈倒,送來得及時。初步檢查沒有大礙,主要是過度勞累誘發了神經功能紊亂,有些軀體化的表現,比如失語和肢體感覺異常。需要轉到特殊監護病房進一步觀察和治療,排除一下其他可能。”
秦百日轉動眼珠,看著父母焦慮憔悴的臉龐。
母親的手終于輕輕落在他蓋著薄被的胸口。
他想說話,想告訴他們自己的狀況,但所有的話語都被鎖在喉嚨深處,只能化作“嗬嗬”的氣音。他只能用力地眨動眼睛。
“兒子?你想說什么?別急,別急啊……”母親的心疼幾乎要溢出來。
“何教授,他好像有話要說!他是不是哪里特別難受?”
父親則急切地轉向何進。
何進溫和但不容置疑地擋在秦百日和父母之間。
“叔叔阿姨,百日現在情緒和神經都處于應激狀態,強行溝通反而會加重他的負擔。讓他安靜休息是最好的。轉去監護病房后,會有更專業的設備和護理團隊24小時照看。你們先冷靜一下,去辦一下相關手續,好嗎?”他的話語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就在何進側身安撫秦百日的父母,指向門外方向時,病房門被無聲地推開了更寬的一條縫隙。
一個穿著嶄新白色護士服的年輕男性推著一輛空著的轉運輪椅,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安靜地停在門邊的角落里。
他帽檐壓得略低,露出清秀但線條略顯硬朗的眉眼和下頜。
他雙手交疊放在輪椅推手上,站姿標準,微微垂著眼,仿佛只是安靜地等待指令。
何進安撫的話語還在繼續,目光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新來的身影。
他話音一頓,視線精準地投向門邊。
“你是?”
推著輪椅的男護士立刻抬起頭,口罩上方的眼睛彎起一個標準的、帶著新人特有靦腆和恭謹的弧度,聲音是清澈的男中音:
“何醫生您好,我是剛來報到實習的護士,晨光。護士長讓我過來,隨時準備送秦先生去重癥監護室。”
他的目光快速掃過病床上的秦百日,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新奇和同情。
“晨光?”
何進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帶著不易察覺的審視。
男孩的眼神清澈,笑容真誠,看不出任何破綻。
他微微頷首,順勢道:“正好。家屬需要去辦點手續,你推他去重癥監護室吧,交給當班護士長,我已經安排好了。”他轉向秦百日的父母,“叔叔阿姨,你們跟這位護士去辦一下轉科手續,辦完就能去監護室外面等消息了。”
父母雖然萬分不舍,但只能含淚點頭,一步三回頭地跟著那位“晨光”護士離開了病房。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秦百日和何進。何進走到窗邊,背對著病床,沉默如同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秦百日心頭。
門再次被推開,“晨光”推著輪椅走了進來:“何醫生,手續那邊護士長會帶家屬去辦,我先送秦先生過去吧?”
何進轉過身,只簡單地點點頭:“嗯,動作輕點。”
晨光應了一聲,熟練地將輪椅推到床邊,鎖定輪子。
他俯下身,動作輕柔而有力地將秦百日身上那些礙事的管線整理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扶住他唯一還能輕微活動的左臂和后背,將他從病床挪到輪椅上。
他的動作流暢專業,力道恰到好處。近距離接觸時,秦百日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類似于消毒皂和某種冷冽植物混合的清新氣味。
輪椅被推出病房,平穩地滑行在寂靜的走廊上。
潔白的頂燈在光潔的地磚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秦先生,別太擔心了。”
推著輪椅的晨光忽然開口,聲音放得很輕,帶著一種溫和的安撫意味。
“何醫生經驗豐富,洪主任也是我們醫院精神科的權威,您會好起來的。”
說話間,他似乎是為了調整輪椅的方向,或者是為了表達一種安慰的姿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極其自然地、輕輕地搭在了秦百日的左肩上。
就在那手掌落下的瞬間。
秦百日的心臟猛地一縮!
一種難以言喻的、強烈的心悸感毫無征兆地席卷而來!
并非物理上的疼痛,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的恐慌和心慌!
仿佛有什么極其陰冷、極其不祥的東西,透過那只手,無聲無息地刺入了他的身體內部!
那感覺轉瞬即逝,快得如同錯覺,卻在他心底留下了深刻的、毛骨悚然的寒意。
“呃……”
秦百日喉嚨里發出一聲短促的、意義不明的悶哼,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無法清晰地感知那是什么,但那種被某種無形之物窺探、觸碰靈魂的感覺,讓他本能地感到了極致的危險和排斥!
晨光推著輪椅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連呼吸的節奏都沒有改變。
他微微側頭,看向秦百日蒼白的臉,語氣依舊溫和:“秦先生?您臉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嗎?堅持一下,馬上就到了。”
他的聲音里聽不出任何異樣,仿佛剛才那令人心悸的觸碰只是秦百日過度緊張下的幻覺。
秦百日僵在輪椅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窒息的痛感。
冷汗浸濕了他后背的病號服。
不是幻覺!那瞬間的心悸和心慌如此真實、如此強烈!這個“晨光”……絕對有問題!
“可他做了什么?”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他想掙扎,想呼救,但殘破的身體和空蕩的喉嚨將他死死釘在了輪椅上。
輪椅在重癥監護區厚重的大門處停下。
晨光刷了門禁卡,指示燈由紅轉綠,沉重的氣密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
“王姐,病人秦百日,何醫生安排轉過來的。”
他將輪椅推進去,交給早已等候在門口的另一位護士,臉上掛著毫無破綻的、屬于新人的謙遜微笑。
交接完畢,晨光甚至回過頭,對著輪椅上面無人色、驚魂未定的秦百日,露出了一個溫和得令人心底發寒的笑容,無聲地做了個“加油”的口型,然后才轉身,腳步輕快地消失在緩緩合攏的厚重門扉之后。
秦百日被安置在重癥監護區一個獨立的單間里。
墻壁是柔和的米白色,各種復雜的生命監護設備環繞著病床,發出低沉的嗡鳴。
傍晚,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燈火在夜色中蔓延。
這里的安靜是一種被高度過濾的死寂。
房門緊閉。
時間在這片死寂中被拉得無限漫長。
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喉嚨深處那冰冷粘膩的威脅感。
父母焦慮的面容,何進冰冷的質問,尤其是“晨光”那只手帶來的莫名心悸和恐慌,如同夢魘般在他混亂的腦海中反復閃現。
那個笑容…那個無聲的“加油”…真的是憐憫嗎?
他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蟲子,感知著身體被“漸凍”的恐怖進程——冰冷感正沿著脊椎兩側緩慢地向上蔓延。
直到夜深秦百日終于極度的疲憊和恐懼的撕扯中逐漸模糊……
“咔嗒。”
一聲極其輕微、卻如同驚雷般的金屬摩擦聲,猛地將他從昏沉的邊緣拽了回來!
熟悉的清新氣味飄入房中。
“是他!”
秦百日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
秦百日猛地睜開眼!不是錯覺!
病房門把手,正在極其緩慢、悄無聲息地向下一壓!
沒有腳步聲!沒有開門的電子提示音!
全身的血液瞬間沖向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白天“晨光”那只手帶來的心悸和恐慌感,此刻如同附骨之疽般清晰地復蘇!
“他來了!他果然對我做了什么!他根本不是護士!”
極度的恐懼如同實質的冰水灌入四肢百骸!
他唯一能動的眼球死死盯住房門的方向!
門被推開了一條縫隙,沒有光漏進來。
一個穿著白色護士服的修長身影如同鬼魅般,毫無聲息地融入房間。
正是晨光。他臉上白天那種溫和謙遜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機質般的冰冷和漠然。
動作輕盈得沒有一絲重量,徑直走向秦百日的病床。
秦百日想喊,喉嚨里卻只能發出“嗬嗬”的微弱氣音。
他絕望地轉動眼球,尋找床頭的呼叫鈴!
“晨光”——陳晨的腳步停在床邊。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秦百日,那雙曾顯得清澈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幽冷的紫色光澤。
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開一個弧度,那笑容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純粹的殘忍和嘲弄。
“睡得還好嗎,秦技師?”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地鉆進秦百日的耳膜,帶著一種冰冷的質感。
“哦,忘了自我介紹。我叫陳晨。‘春拂堂’向你問好。”
“春拂堂!”
這個名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秦百日的神經上!
瞳孔驟縮!
陳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他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掃過,帶著一絲玩味:“何進那個老狐貍,嗅覺倒是挺靈,把你塞進這里。可惜……”
他微微搖頭,語氣冷漠。
“可惜,你太‘新鮮’了。剛覺醒的‘共損者’,就像新生的幼蟲一樣……脆弱又礙眼。”
他伸出手指,指尖在距離秦百日眼球幾厘米的空氣中輕輕劃過,“多么珍貴的樣本……可惜,任務就是任務。”
就在陳晨話音剛落之時,病床右側靠近巨大落地窗的陰影角落,一個裹在深灰色作戰服里的身影,從半開的窗戶猛地翻入,悄無聲息地站在了那里。
他身材精悍,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房間的動作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
正是趙野。
“怎么樣,陳晨?”
趙野從兜里拿出一根香煙叼在嘴中點燃,在死寂的房間里清晰可聞。
他沒有看秦百日,仿佛病床上的人根本不存在,目光直接落在陳晨身上。
“樓里都排查過了?是這里嗎?”
他的語氣像是在詢問一件例行公事。
陳晨立刻直了直身體,姿態中帶著帶著一點玩味的微微搖頭,聲音同樣壓得很低
“都排查了一圈,普通的病房沒有異樣,但是這種病房每個單間都有專人照看,應該就是這一層了。這一間專門的護士我已經處理掉了。”
他頓了一下,目光才轉向病床上因極度恐懼而僵硬的秦百日,語氣里多了一冰冷。
“等把這只雛干掉之后,我們再去隔壁的房間確認一下應該就沒問題了。”
“哦?”
趙野的視線終于懶洋洋地落在了秦百日身上,那目光如同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物品,帶著評估和一絲玩味。
“新覺醒的共損者嗎?有意思。”
他向前走了兩步,靠近病床,饒有興致地看著秦百日因恐懼而放大的瞳孔和無法動彈的身體。
“嘖,看樣子連自己是什么都還不明白,廢了。”
他語氣里的輕蔑如同對待一只隨手可以碾死的蟲子。
“趙哥,怎么處理?”
陳晨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請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留著可能會有變數,這里畢竟是共損者的棺材,誰知道這群病鬼會不會尸變呢。”
趙野的目光在秦百日臉上停留了一秒,又掃了一眼周圍的環境,似乎權衡了不到半秒,隨即無所謂地聳聳肩,語氣淡漠得如同在決定晚餐吃什么。
“礙事。干掉吧,手腳利落點。現在最重要的是回去找堂主報告這件事。”
他隨意地抬了抬下巴,示意陳晨動手。
“明白。”
陳晨應道,沒有絲毫猶豫。
他向前一步,臉上的最后一絲表情也消失了,只剩下純粹的、執行命令的冰冷。
他抬起手,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掌五指成拳,開始無聲地凝聚起一種肉眼難以察覺的能量。直指秦百日的心臟!
死亡的冰冷,瞬間刺穿了秦百日所有的恐懼!
他看到了陳晨眼中那純粹的殺意!
想逃!
想動!
想活!
就在陳晨拳風裹挾的致命幽暗即將噴薄而出的瞬間!
“轟!!!”
秦百日殘存的所有求生意志,開始抽取自我生命的本質。
時間,再次被拉成絲線。
眼前的一切——陳晨抬起的、裹挾著死亡的拳;
趙野那淡漠審視、如同看死物般的眼神;
墻角好似停走的秒針;
甚至窗外遠處高樓閃爍進房間的霓虹燈光——所有的一切,瞬間陷入了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粘稠之中!
只有秦百日自己的意識,在這片被強行凝滯的死寂中,以千倍、萬倍的恐怖速度在瘋狂運轉!
極致的恐懼和瀕死的絕望被無限拉長,每一根神經末梢都在承受著被凌遲般的痛苦!
他甚至能“感知”到來自死亡的邀請距離自己的心臟只有咫尺之遙!
這凝固的煉獄只持續了短暫到幾乎可以忽略的瞬間——但在秦百日被無限拉長的意識感知中,卻漫長得如同永恒。
“嗯?!”
一聲極輕的、帶著強烈驚疑的哼聲,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驟然打破了這絕對的凝滯!
竟是趙野!
他那凝固在淡漠評估狀態中的眼神,竟然極其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絲微小的角度!
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刀鋒,精準地刺向病床上動彈不得的秦百日!
他臉上那份掌控一切的漠然第一次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震驚和……興奮?!
“時間……凝滯?!”
趙野的聲音在粘稠的時空中被拉長扭曲,帶著難以置信的震動!
他顯然也感受到了那股強大而詭異的凝滯力場,并且瞬間識別出了其本質!
就在趙野目光轉動、秦百日心神劇震的剎那——
陳晨那被凝固在出擊姿態的身體,猛地爆發出一股更加陰冷、更加凝練的能量!
那能量十分干練,在膠體的時間中瘋狂掙扎、凝聚!
它艱難地撕扯開凝滯的空氣,發出一種令人靈魂顫栗的撕裂聲!
“呃——!”
秦百日瞠目欲裂同時嘴角滲出了鮮血。
他只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在瘋狂的顫抖!
趙野早已先一步燒穿了粘膩的時間!
在識別出時間凝滯的瞬間,他眼中厲芒一閃,右手五指猛地張開,對準了秦百日!
一股鐫刻著火焰、純粹由超高壓縮空氣形成的恐怖沖擊波在粘稠的時間領域中艱難地旋轉、加速,發出沉悶如雷的嗡鳴!
目標直指秦百日的頭顱!
速度雖然被凝滯力場大幅延緩,但在絕對的力量壓制面前一切都將被碾成齏粉!
“抓住他!要活的!”
趙野在凝滯時空中發出的命令被拉長變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狂熱!
秦百日的價值,瞬間在他心中飆升了無數倍!
時間凝滯的領域,在趙野和陳晨雙重猛擊下,劇烈震蕩,如同即將破碎的玻璃!
秦百日瞳孔中映出那不斷逼近、足以將頭顱碾碎的恐怖沖擊波,以及那讓人心顫的幽暗!
極致的死亡威脅下,他殘存的意識只剩下一個瘋狂的念頭。
活下去!
他所有的精神力,所有的恐懼,所有的絕望,不顧一切地、狠狠地“撞”向那兩股撕開凝滯領域的致命力量!
“噗!”
秦百日抑制不住的一大口鮮血噴出,肌肉開始劇烈抽搐!
一股死涼開始瘋狂侵襲自己的另一半身體!
半秒后,一股無形的、更加強大的凝滯力場,以秦百日為中心,驟然爆發!
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地攥向那狂暴的空氣沖擊波和幽暗!
沖擊波和幽暗能量猛地一滯!
如同狂奔的兇獸撞上了無形的嘆息之墻!
推進的勢頭被強行遏制!
能量的邊緣劇烈地扭曲、波動!
然而,這阻擋僅僅持續了不到一秒!
“你是我們的!”
趙野臉上的貪婪因用力而扭曲,他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
那團被凝滯力場壓制的空氣沖擊波,核心猛然爆發出更沉悶的轟鳴!
“轟!”
凝滯的領域被硬生生撕開一道裂口!
壓縮到極致的沖擊波,如同掙脫束縛的紅龍,再次向前兇猛突進!
雖然速度比之前慢了許多,但那毀滅性的力量更勝幾分,已經壓得秦百日面部的皮膚凹陷下去,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陳晨拳中的幽暗也如同毒蛇般,突破了凝滯的束縛,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打向了秦百日的腹部。
“完了!”
秦百日的一顆心已經沉入深淵。
意識在毀滅性的壓力、極致的冰冷以及身體透支的哀嚎下,開始潰散。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轟——!!!”
一聲比任何爆炸都更加狂暴、更加震撼的巨響,從病房厚重的金屬門外猛然爆發!
整片怒海億萬年的癲狂全部奔騰而來!
整扇堅固的合金氣密門被正面轟中,向內猛地凸起一個巨大到變形的鼓包!
門框周圍的墻體瞬間爆裂成齏粉!
那扭曲到極限的門板被狂暴的力量從內側狠狠撕開、掀飛!
無數扭曲的金屬碎片和混凝土碎塊混合著如同海嘯般洶涌咆哮的激流,裹挾著震耳欲聾的轟鳴,向著房間內瘋狂傾瀉!
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駕馭著深海怒濤的神明,踏著破碎的門框,悍然闖入!
激流在他周身咆哮奔騰,形成肉眼可見的巨大漩渦,將激射的金屬碎片和碎石瞬間卷入、粉碎!
冰冷的水汽和磅礴的壓力瞬間充斥了整個房間,將趙野的火焰和陳晨的幽暗瞬間沖散!
來人正是精神科主任,洪峰!
他國字臉上此刻布滿了雷霆震怒,劍眉星目,平日里那種學者般的謙遜蕩然無存,只剩下居高臨下的威壓!
洪峰的目光如同深海獵鯊的瞳仁,淬著凜冽的寒芒,瞬間鎖定了窗邊的趙野和角落里的陳晨,低沉渾厚的聲音,在房間里炸開:
“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也敢在這里撒野?!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