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間半年過去了，山崖上的積雪化成了藥圃邊的溪流。我蹲在溪石旁浣洗弟子服時，木盆里卻忽然映出張陌生的臉——她眉梢的那道疤稍微淡了些，倒顯出幾分師姐應有的沉穩。“齊師姐！“穿葛布短打的少年抱著木锏跑來，袖口沾著藥廬的艾草灰，“鄭師傅說今日學‘燕回式’，讓您帶我們去木樁林。“

我數了數他身后怯生生的六個新弟子，都是剛過束發之年的孩子。天乾宗每年霜降前收的外門弟子，多是農戶或小商賈家的次子，他們的父母實際上指望孩子學些強身健體的功夫，運氣好的或許能被哪個鏢局看上。

帶著弟子們穿過晾曬藥草的竹架時，我下意識避開第三根橫桿——搭架子的那個雜役弟子總是忘記把桿子扎牢，沈言之就是在這兒被砸到肩胛骨的。他當時還笑說這算工傷，該讓膳房多給一碟醬牛肉。

“師姐的锏柄纏得真好看。“隊伍最末的圓臉少女忽然開口。我摸著青布條纏的锏柄，這是沈言之舊衣裁的邊角料，原本該縫在他那件總也補不好的箭袖上。四棱竹锏沉甸甸壓在肩頭，桐油浸透的麻繩在掌心磨出繭子——這鈍器沒有劍的鋒銳，卻能把偷襲者的腕骨敲出脆響。

木樁林比往日熱鬧許多。傳功的鄭師傅站在七丈高的松木樁頂，見我們過來，便大喝一聲“安靜”。

“齊雪，你帶他們練飛燕式。“師傅說話帶著山東口音，這是他教授外門弟子的規矩——凡指點招式必用鄉音，說這樣學的人才能記住根本。

我解下背后布包，取出特制的纏繩竹锏。锏身足有小兒臂粗，頭尾包著生鐵，這是按《武經總要》里的“锏式圖“改制的——我和確實催不出來劍氣，但能夠御物飛行的力道也不小

我將竹锏橫在胸前，麻繩摩擦聲窸窣作響，隨后手腕猛然發力，竹锏打著旋兒掠過最前排弟子的發頂，鐵包頭“咚“地砸在后方木樁的桐油標記上。新弟子們倒吸涼氣，他們還沒見過御物術。木樁被砸得簌簌落灰，露出內里加固的銅芯——這是外門特制的練功樁，內門嫌笨重，卻正好練鈍器。

我收回竹锏時，瞥見鄭師傅微微頷首說道：“遇上流寇，這玩意比劍管用——去年鏢局的孫把頭，就是用锏面拍暈了劫道的馬賊頭子。“

......

待到教學結束時已是中午了，在告別了鄭師傅之后我也打算回寢——先前沈言之居住的院子終究是被宗門收了回去，而我也因此搬到了宗門給外門弟子居住的寢室里。

半路的林外忽然傳來陶罐碎裂聲，隨后只見到宇文維一邊跨過滿地醪糟，一邊從林子里罵罵咧咧地走出來。接著他甩給我個油紙包，里頭的餡餅還燙著。

“嫂子，你先墊補兩口。待會兒跟我一起帶著新弟子挑兵器。“

我點了點頭，坤靈宗和天乾宗的積怨已久，雖說兩個門派的長老們都是面和心不和的相處，但弟子們卻總是不怎么安生。

“好。”我啃了幾口燒餅，隨后跟著他走向外門的兵器庫。

空氣中彌漫著金屬的味道和刀劍的冷冽。兵器庫內，鐵架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兵器，而幾個新來的弟子們早已在那兒等候多時了。那些剛進入外門的弟子，大多數剛過束發之年的半大孩子，所以即使我并不算老，卻也必須要像個長者一樣去指導他們。

“大師姐，今天要選什么兵器？”其中一名小個子的弟子聲音帶著些許緊張，看向我時眼中帶著一絲渴望和敬畏。

我輕輕擺手，微微笑道：“今天不急，挑選兵器時，記住要按自己的體型和習慣來選，最重要的是合適。”

新弟子們點了點頭，跟隨我們來到兵器架前，開始挑選自己合適的武器。大多數弟子自然選了劍和刀，那些是常見的修行兵器，而少數幾個膽大一些的，則拿起了重锏和斧頭。

待到弟子們挑好自己的兵器之后，我和宇文維便一起帶著他們去了執事那里登了記。

直到太陽將要落山的時候，我們才忙活完手頭的事情。兵器庫的沉重氣息逐漸被暮色吞沒，天邊的余暉透過樹枝灑在地上，漸漸消失在遠處的山巒間。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香，還有新鍛造的兵器散發出的金屬氣味。

我和宇文維一同走在回寢的林徑上，腳步不疾不徐，周遭安靜得只聽得見樹葉晃動的細響。他今日話比平時少許多，我原本以為是累了，但看他眉頭時不時輕蹙，便知他心里藏著什么事兒。

我側頭看了他一眼，終于開口：“叔叔，您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他腳下一頓，偏過頭看我，眉毛輕輕挑了下：“你怎么知道我有話想說？”

“因為您不是個能藏得住話的人。”

他“嘖”了一聲：“倒也冤枉我了。不是藏，只是不知道怎么開口。”

“您也有為難的時候？”

“我這人向來講究見招拆招、順水推舟，唯獨這件事，得提前掂量掂量。”

他這話一出口，我反倒心里咯噔了一下。宇文維雖然總愛嘻嘻哈哈，但什么時候見他拐彎抹角過？

我緩了緩語氣：“是跟沈言之有關嗎？”

他沒否認，反倒輕輕嘆了口氣：“是，那只妖獸有線索了。”

我心頭一震：“真的？”

他點點頭，卻不看我，只是伸手折下一片松葉，指尖輕輕轉著：“那只妖獸有些特別，似乎不是中原地界的東西。”

隨后他正色道：“看起來像只獅子，但長著鷹頭，鷹翼。你有聽說過這種東西嗎？”

“聽起來像格里芬（??????）”

“像什么？”宇文維他明顯聽不懂波斯語...

“格里芬，在中原這好像叫獅鷲。母親健在的時候給我講過的故事里有提到過的。”

“嗯...”宇文維皺了皺眉，他明顯沒聽懂我在說什么，隨后在看了我一眼后恍然大悟。

“哦，我都忘了，你是個波斯胡姬。波斯人信祆教......你說的是祆教里的妖魔對吧。”

“我沒做割禮，所以還入不了教。格里芬是拜占庭異教徒信的東西，祆教信的是光明神阿胡拉（?????????）。”話雖這么說，但我畢竟出生在中原，實際上沒機會信祆教，更不可能接觸到母親所說的那些異教徒。

宇文維尷尬的彈嗽了一聲：“這不是重點，我們現在找到了那只獅鷲棲身的地方，只是宗里沒人見過那東西，所以暫時沒人動它”

隨后他繼續說：“俗話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這殺兄之仇我是非報不可的。現在的問題是，我想帶著你一起把那畜生給剮了。但是呀....”

話說到一半，宇文維的臉色開始陰沉了起來。

“說句很不好聽的話吧。我害怕你本事不夠，跟我一起去了以后就回不來了...所以...”

“我愿意去”沒等宇文維的話說完，我便打斷了他的話。

“不是我攔你。”他終于看了我一眼，目光罕見地帶著幾分鄭重，“這不是鬧著玩兒，如果本事不夠的話去了真的會死。”

“那我就去陪沈言之”我知道宇文維他不想讓我送死，但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仇人離去。

“何必輕言生死呢？”

他繼續說，“今天已經太晚了，明天中午我再來找你。到時候咱們去一趟演武場，讓我看看你這半年到底練到了什么地步。”

“好的，我記下了”

見我答應之后，宇文維便不再多言，只是繼續往前走，聲音也漫不經心地從前面飄來：“記得帶上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