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王翠花見眾人都吃的滿嘴流油，連碗里的菜湯都一滴不剩后，朝著王富貴喊：“大伯，該去泡豆子了。”

王富貴一愣，下意識應了聲：“哎，好。”可剛抬腳，又猛地頓住，不對啊，他是這個家的長子，怎么反倒被她使喚上了？

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可一對上王翠花那雙似笑非笑的眼，喉嚨里的話又咽了回去。

算了，這丫頭邪性，先順著她吧。

就在這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爹，翠花說得對，明日還要趕早市，豆子得提前泡上。”

眾人回頭，只見王錦年一襲青衫立在暮色中，身姿挺拔如竹。

他緩步走來，自然而然地站在王翠花身側，溫潤的目光掃過眾人：“怎么了？你們有問題？”

堂屋里，王翠花把今日賺的銅錢嘩啦啦倒在桌上。

黃澄澄的銅板滾了一桌，叮叮當當的脆響聽得人心里發癢。

老太太第一個湊過來，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枯瘦的手指顫巍巍地數著：“一、二、三……”

“三百八十五？！”老太太倒吸一口涼氣，嗓門陡然拔高。“被掀了攤子，還賺了這么多？！”

全家人都圍了過來，眼睛直勾勾盯著那堆銅錢，呼吸都急促了。

王錦年站在王翠花身后，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她肩上，溫聲道：“翠花果然聰慧。”

這親昵的姿態讓王彩萍眼底閃過一絲嫉恨。

王有才搓著手，嘿嘿傻笑：“一天385文，一個月得多少銀子啊，咱們這是要發財了啊！”

葛云眼珠子一轉，心里已經開始盤算這筆錢該怎么花。

王老頭抽著旱煙沒說話，但嘴角的皺紋明顯舒展了些。

老太太激動得直拍大腿：“哎喲我的老天爺啊！這可比種地強多了！翠花啊，咱們家這是要發了！”

王翠花淡淡瞥她一眼，慢悠悠道：“是啊，要發了，不過，是我的‘發’，不是你們的。”

至于被掀攤子的損失，她準備明日去找沈墨白要回來。

王翠花伸手一攬，把銅錢全掃進自己荷包，只留下幾小堆，每堆二十文。

“喏，一人二十文，工錢。”她笑瞇瞇地推給每人一堆。

堂屋里瞬間死寂。

老太太臉上的褶子僵住了，半晌才哆嗦著嘴唇：“你、你啥意思？”

“字面意思。”

王翠花歪頭抬眸看著她嘴角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這五十文是買你的豆子錢，方子是我的，生意也是我的，你們不過是給我打工的伙計，拿工錢不是天經地義？”

“放你娘的狗屁！”老太太終于炸了，一拍桌子蹦起來，“這是王家的生意！錢得交公中！”

王翠花正要反駁，王錦年卻先一步開口：“阿奶，這生意確實是翠花一手操辦的。”

他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按勞取酬，天經地義。”

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錦年！你怎么也……”

王富貴臉色難看：“錦年，你可是讀書人，怎么也跟著胡鬧？”

“爹。”王錦年微微一笑，“圣人言，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翠花憑本事賺錢，拿屬于自己的銀子，何錯之有？”

王翠花不慌不忙，甚至翹起了二郎腿：“交公中？行啊，那明天開始，你們自己磨豆腐賣去。”

老太太一噎，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卻愣是憋不出話來。沒方子，沒有她的鹵水，他們做個屁的豆腐！

王富貴臉色難看：“翠花，都是一家人，你這樣不合適吧？”

“不合適？”王翠花冷笑，“當初你們把我當丫鬟使喚的時候，怎么不說不合適？”

趙小蘭不死心，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可、可這畢竟是一家子的營生……”

“三嬸，”王錦年轉頭看她，目光清澈如泉，“翠花餓得啃樹皮時，你毒打她的時候，你們在座的所有人可曾想過‘一家人’？”

這話像一記悶棍，打得眾人啞口無言。

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可看著長孫堅定的眼神，終究沒敢再鬧。

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可愣是不敢動手搶。

她偷瞄了一眼王老頭，指望著當家的發話。

可王老頭只是悶頭抽煙，眼皮都沒抬一下。

這丫頭現在有本事，不能硬來。

更何況，最看重的長孫向來也站在那丫頭那邊，如今又有秀才的身份做倚仗，他這個名存實亡的老頭子還能說什么？

王彩萍咬了咬唇，不甘心道：“錦年，你馬上就要去府學讀書，花費不小……”

“小姑，我的束脩自有打算。”王錦年打斷她，從袖中取出一個荷包，“這是我這幾年抄書攢的銀子，足夠用了。”

王翠花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個堂兄竟如此硬氣。

王錦年對上她的目光，唇角微揚，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我說過，會護著你。”

王彩萍上前一步，柔聲說道：“翠花，錢你拿著也行，可總得給家里留點周轉的銀子吧？”

“周轉？”王翠花似笑非笑，“放心，每日的豆子錢我會出，畢竟，你們現在是我的‘伙計’嘛。”

“伙計”兩個字咬得極重，像一記耳光，狠狠抽在全家人臉上。

葛云臉色鐵青，周箬低著頭不敢吭聲，趙小蘭眼珠子滴溜溜轉，盤算著怎么從王翠花手里摳點錢出來。

王有才腦子直，脫口而出：“這不就是給你當長工嗎？！”

“對啊。”王翠花笑瞇瞇地點頭，“不愿意？現在就可以退出。”

王有才噎住，臉漲得通紅。

退出？那怎么行，每日二十文，整月下來，也不老少了，他怎么可能退出。

全家人捏著那二十文銅板，心不甘情不愿的各自散開。

老太太回屋后，氣得直捶胸口：“反了天了！這死丫頭是要騎到咱們頭上拉屎啊！”

王老頭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她有本事，你還能咋的？”

老太太一噎，憋了半天，只能恨恨地罵了句：“小賤蹄子！”

王翠花把昨晚洗好的烏桕子倒進大木盆里，烏黑油亮的籽粒在燈下泛著微光。

她伸手抓了一把，指尖沾了層薄薄的蠟質，黏膩膩的，帶著一股草木的澀香。

“二伯！出來賺新的工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