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圖書館的古籍部在閉館后仍亮著盞孤燈。蘇晚照踩著樓梯扶手滑下最后三級臺階時，聽見書頁翻動的沙沙聲從閱覽區傳來。空氣中漂浮著舊紙張特有的霉味，混合著淡淡的檀香，書架頂層的《永樂大典》復刻本正自動一頁頁掀開。

第三排書架前站著個穿中山裝的虛影，手里捧著本線裝書，手指在“相思”兩個篆字上反復摩挲。他的半張臉陷在書架投下的陰影里，露出的下頜線棱角分明，袖口別著枚銀質鋼筆夾，上面刻著“林”字。

“第幾個了？”蘇晚照將縛魂索繞回手腕，執念簿在掌心泛出微光，“林墨，34歲，歷史系教授，死于古籍修復室的火災。死債：完成未刊印的《唐代婚俗考》。”

虛影翻動書頁的手指突然頓住。線裝書的紙頁瞬間化作灰燼，黑色的紙灰在他周身凝聚成鋒利的紙刃。“燒了……都燒了……”他的聲音像被火烤過的竹片，帶著焦糊的裂痕，“我的手稿，還有她送的鎮紙……”

書架突然劇烈搖晃，古籍如潮水般傾瀉而下。蘇晚照側身躲到閱覽桌下，看著那些在空中自動翻開的書頁——每張空白處都畫著同一個女人：梳著發髻，穿月白旗袍，站在古籍修復臺前，手里拿著支狼毫筆。

“沈清和，29歲，古籍修復師。”蘇晚照從掉落的書堆里抽出本日記，紙頁邊緣已經炭化，“你死前三天，她在修復《女誡》時被倒塌的書架砸中。”

林墨的虛影發出痛苦的嘶吼，紙灰凝聚的火焰在他周身燃起：“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我讓她加班整理資料……”他猛地揮手，燃燒的紙頁如飛蛾般撲向蘇晚照，“你們輪回司的人都該去死！明明能救她卻見死不救！”

蘇晚照沒有躲避。燃燒的紙頁在觸及她風衣的瞬間熄滅，露出背面用朱砂寫的批注。那些熟悉的字跡讓她瞳孔驟縮——和顧昭之留在她素描本上的批注筆跡如出一轍。記憶碎片突然翻涌：古籍修復室的臺燈、沈清和手腕上的櫻花手鏈、林墨藏在《說文解字》里的求婚戒指、火災現場那扇從內部鎖死的門……

“門是沈清和自己鎖的。”蘇晚照按住突突作痛的太陽穴，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發現書架松動，把你推出安全通道后反鎖了門。”

林墨的攻擊驟然停止。紙火在他掌心凝成半塊燒焦的玉佩，上面刻著的“和”字只剩下半邊。“她總說這個玉佩能辟邪……”他的聲音哽咽著，“我還沒告訴她，我在《唐律疏議》里找到了允許女子主動求婚的記載……”

蘇晚照從風衣內袋拿出個密封袋，里面是塊用宣紙小心包著的鎮紙。青灰色的硯石鎮紙上刻著并蒂蓮，邊角有處新補的缺口。“消防隊員在廢墟里找到的，沈清和用身體護著它。”她將鎮紙放在閱覽桌上，旁邊自動浮現出本線裝書——正是那本被燒毀的《唐代婚俗考》，字跡是沈清和的筆跡。

虛影顫抖著撫摸書頁，紙火漸漸變成溫暖的金光。“她幫我完成了……”林墨的身影越來越透明，“原來她早就把我的手稿背下來了……”

鎮紙突然發出微光，映出兩個交疊的影子：林墨在燈下寫稿，沈清和坐在對面修復古籍，窗臺上的櫻花盆栽開得正好。當第一縷陽光照進圖書館時，虛影化作點點金粉融入鎮紙，書頁間落下片干枯的櫻花標本。

蘇晚照收起鎮紙時，發現夾層里藏著張照片。沈清和站在櫻花樹下，脖子上掛著的銀鏈與顧昭之送給她的那條一模一樣。照片背面有行小字：“贈林墨，櫻花花期雖短，相逢即是永恒。”

圖書館門口的報刊欄前，個穿校服的女生正在整理被風吹亂的報紙。她的書包上掛著櫻花掛件，翻開的筆記本里夾著片櫻花標本，和林墨留下的那片幾乎相同。蘇晚照看著她將張瑞士醫院的繳費單小心翼翼地夾進筆記本，封面寫著“周玥”兩個字。

街對面的長椅上，顧昭之捏碎了手里的咖啡杯。碎片嵌入掌心的黑霧里，沒有留下絲毫痕跡。他看著那個蹦蹦跳跳跑遠的女生，眼底的紅光里翻涌著痛苦——她書包上的櫻花掛件，是他當年親手做給蘇晚照的生日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