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鐘表店的玻璃櫥窗蜿蜒而下，在“停業整頓”的告示牌上暈開墨色的水痕。蘇晚照收起濕透的風衣下擺，推開那扇掛著“謝絕入內”木牌的木門時，銅鈴發出一聲銹澀的輕響。

店內彌漫著齒輪潤滑油與霉味混合的氣息。數十座落地鐘的鐘擺同時停在三點十七分，玻璃罩里的布谷鳥歪著頭，眼珠是用紐扣縫上去的假眼。最古老的那座祖父鐘表面裂著蛛網般的紋路，指針早已銹蝕成紅褐色，鐘擺卻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輕輕晃動。

“滴答。”

蘇晚照的指尖在陳列柜上劃過，帶出薄薄一層灰塵。第三排最左側的古董懷表突然彈出表蓋，里面沒有機芯，只有團纏繞的黑發。她翻開執念簿，淡藍色的字跡正在緩慢成形：“周明遠，76歲，死于心臟驟停。死債：找到失蹤的孫女周玥。”

懷表突然劇烈震顫，黑發如活物般涌出，在空氣中編織成個梳雙馬尾的小女孩輪廓。玻璃柜里的機械人偶同時轉頭，空洞的眼眶對準蘇晚照的方向，關節轉動聲在寂靜的店里格外刺耳。

“玥玥……我的小玥玥……”蒼老的聲音從祖父鐘里傳來，鐘擺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她最喜歡這個懷表……說要帶著它等爸爸回來……”

黑發突然化作鋒利的發絲，朝著蘇晚照的咽喉刺來。她側身躲進兩排落地鐘之間的縫隙，發絲擦著耳畔釘進后面的桃木柜，激起一陣木屑。那些停擺的鐘表突然同時報時，震耳欲聾的鐘聲里，無數個小女孩的笑聲重疊著響起。

蘇晚照按住突突作痛的太陽穴，記憶碎片像失控的齒輪般卡進腦海：游樂場的旋轉木馬、印著小熊圖案的書包、醫院走廊里的爭吵、男人攥著診斷書的顫抖手指、女孩把懷表塞進爺爺手里時說的“等我回來修”……

“她不是失蹤。”蘇晚照在鐘聲停歇的瞬間開口，聲音穿過機械人偶的關節聲，“周玥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需要立刻手術。她爸爸帶她去瑞士了，走之前把這個放在了社區警務室。”

她從風衣內袋拿出個牛皮信封，封口處蓋著紅色的郵戳。黑發凝聚的女孩虛影猛地頓住，雙馬尾垂落的發絲漸漸變得透明。祖父鐘的鐘擺停了，鐘腔里傳來壓抑的嗚咽：“那孩子說……說要幫我修這個老懷表……”

蘇晚照拆開信封，里面是張拍立得照片。雪山腳下的醫院花園里，扎著雙馬尾的女孩舉著塊嶄新的懷表，笑容在陽光下有些蒼白，手腕上還纏著輸液留下的紗布。照片背面用鉛筆寫著：“爺爺，等我好起來就回去幫你修鐘呀。”

黑發虛影看著照片，慢慢蹲下身，手指輕輕觸碰相紙上女孩的臉頰。懷表突然發出清脆的滴答聲，那些停擺的鐘表開始重新運轉，布谷鳥從鐘里跳出來，銜著片干枯的櫻花花瓣落在蘇晚照肩頭。

“謝謝……”祖父鐘里的聲音變得溫和，“麻煩您告訴她，爺爺的鐘都等著她回來呢。”

虛影化作點點金光融入懷表，表盤內側浮現出細小的刻字：“玥玥的寶貝”。蘇晚照合上懷表時，注意到表盤邊緣刻著朵極小的櫻花，和顧昭之以前畫在她速寫本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雨停時，朝陽正從云層里探出頭。蘇晚照站在鐘表店門口，看著那個蹲在對面花壇邊的小男孩。他手里攥著塊摔壞的電子表，校服領口別著的櫻花徽章沾著泥點，看見她時突然露出個怯生生的笑。

“姐姐，你知道哪里能修表嗎？”男孩舉起手里的表，玻璃表面裂著蛛網紋，“這是爸爸送我的，他說等修好了就來接我。”

蘇晚照的心臟驟然收緊。男孩手腕上的銀鏈掛著枚鈴鐺，和李偉女兒那個幾乎一模一樣。她正要開口，男孩突然被個穿西裝的男人接走，臨走時不小心掉落了張照片——背面是家瑞士醫院的地址，和信封上的郵戳完全一致。

街角的咖啡館里，顧昭之看著玻璃窗上倒映出的蘇晚照身影，指尖的黑霧正在凝聚成懷表的形狀。他面前的咖啡已經涼透，杯壁上的櫻花拉花早已化開，只剩下圈淺褐色的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