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陽站在工廠門口，天色剛泛起魚肚白。昨夜碼頭拍下的集裝箱照片還夾在筆記本里，紙邊已經有些卷了。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檢測報告，手指觸到那張從防空洞帶回來的俄文紙條，微微發潮。

他推開辦公室的門，屋內還殘留著昨夜加班后留下的煙味。幾個骨干工人已經坐在桌邊，有人揉著太陽穴，有人低頭抽煙。趙陽沒有寒暄，直接把照片和報告攤在桌上。

“我們不能再做普通布料了。”他聲音很輕，但語氣堅定。

桌邊有人皺眉，“趙哥，咱這廠子干了這么多年，客戶都熟，突然轉行，誰信我們能做軍工？”

趙陽沒說話，只是把檢測報告推過去。那頁紙在眾人之間傳了一圈，沒人說話。檢測結果清楚寫著：RFX-9面料具備輻射防護性能。

“這不是普通布料。”趙陽看著他們，“張德彪他們在走私的，是能用在航天和核工業上的材料。我們既然拿到了，就不能只當普通面料賣。”

“可軍工訂單不穩，萬一申請不到項目，咱們就完了。”有人低聲說。

趙陽站起身，走到窗邊。外面的廠房里，工人們已經開始早班，流水線緩緩運轉。他看了眼手表，已經七點。

“我不是要賭。”他說，“是要轉型。我們不做低端市場了，要做高端，做國家需要的。”

沒人再說話。趙陽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這一步走得很險。但昨晚在碼頭，他看清楚了，張德彪他們不是在賺錢，是在做更大的事。他不能坐以待斃，也不能再讓李悅和孩子活在陰影里。

“我申請了航天合作項目的資格。”他繼續說，“如果通過，我們就能參與航天服的研發。技術門檻高，但國家需要，市場也穩定。”

桌邊有人輕輕嘆了口氣，像是終于接受了現實。

趙陽轉身，從筆記本里抽出一張紙，“接下來，我要你們配合我，把所有生產線都調整成適合航天面料的工藝流程。技術問題，我來解決。”

沒人再反對。

他走出辦公室時，天已經亮了。陽光灑在廠門口的水泥地上，映出他瘦削的影子。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紙條，上面的俄文依舊看不懂。但昨晚翻李悅母親的日記復印件時，他在一頁空白頁上發現了一行用隱形墨水寫的俄文：“未來。”

他知道，這不只是個詞，而是一個承諾。

李悅抱著女兒走出醫院時，陽光已經暖了些。她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碎花裙，發梢還帶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孩子在她懷里睡得香，小臉貼在她頸邊，呼吸輕輕的。

她沒回桃源巷，而是直接去了航天研究院。手里拿著趙陽發來的檢測數據和樣品資料，還有一份她連夜整理的市場分析報告。

接待處的工作人員抬頭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你是……趙陽廠長的家屬？”

李悅點點頭，把資料遞過去，“我們廠想申請航天面料的合作項目。”

對方接過資料翻了翻，眉頭微皺，“你們廠不是做普通工裝的嗎？”

“現在要轉型。”李悅語氣平靜，“我們拿到了具備輻射防護性能的面料數據，也完成了初步測試。”

接待員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判斷她的話真假。李悅沒解釋，只是等著。

片刻后，那人點點頭，“資料我收下了，評審組會評估。”

李悅道了聲謝，轉身離開。走出研究院大門時，她抱緊了懷里的女兒。

她不知道趙陽能不能拿到項目，但她知道，自己必須幫他。

路過桃源巷口時，她聽見老張頭的兒子在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但還是聽清了幾句：“……不是民用……X型……那邊要的。”

她腳步一頓，隨即繼續往前走，臉上沒露出任何情緒。

趙陽說得對，張德彪的人還沒徹底消失。

王磊坐在圖書館窗邊，手里翻著那本從防空洞帶回來的蘇聯筆記本。紙頁已經泛黃，邊緣有些破損，但字跡依舊清晰。他輕輕翻到夾層，那張寫著俄羅斯人名和“莫斯科航天中心”的紙片靜靜躺在那里。

“你要把它交給誰？”陳芳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王磊抬頭，看見她站在窗邊，手臂上那道燙傷的疤痕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明顯。她沒穿平時那件駝色高領毛衣，換成了長袖襯衫，袖口緊緊蓋住了傷痕。

“我想請你幫忙翻譯。”王磊說，“然后……寄給莫斯科那邊。”

陳芳沒說話，只是走近了些。她低頭看著那本筆記本，眼神有些復雜。

“你還記得那句話嗎？”王磊低聲說，“‘留給下一代’。”

陳芳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這不是歷史，是責任。”王磊繼續說，“蘇聯專家留下的東西，不該被埋沒。”

她沉默了很久，才輕輕點頭，“好。”

王磊松了口氣。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是昨晚寫的，署名是他和趙陽。他把信封好，和筆記本一起遞給了陳芳。

窗外的風輕輕吹進來，帶起窗簾一角。王磊望著窗外，忽然想起昨晚趙陽在防空洞里說的話：“這不是普通的布料，它不是為了賺錢，是為了某種……用途。”

現在他終于明白，那個“用途”是什么。

不是賺錢，不是走私，而是未來。

趙陽站在廠房門口，手里拿著一封剛收到的信。航天研究院的回函，說他們的申請已經進入初審階段。

他松了口氣，靠在門框上，看著陽光灑在廠門口的水泥地上。

遠處，王磊騎著自行車緩緩駛來，手里也拿著一封信。

兩人對視一眼，沒說話。

趙陽低頭看著那封信，指尖輕輕摩挲著信封上的字跡。

莫斯科航天中心。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

王磊走到他身邊，輕聲說：“他們要派人來。”

趙陽點點頭，沒說話。

風從廠房屋頂吹過，帶起一縷灰塵。

他抬頭，看見天邊有一架飛機飛過，在陽光下劃出一道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