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短暫的安靜了一下。幾道探究的目光落在林書燃和Chloe身上。“花兒？！是你嗎？”余聲不可置信，這是哪里？！這是巴黎！他居然看到了自己村里的發小！學校組織他們看了場新銳設計師的秀，讓他們學習一個成功設計師如何讓作品在秀臺閃閃發光，前面的服裝平平庸庸，余聲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目光停留在模特姣好的面龐，壓軸模特登場全場嘩然，怎樣的衣裙華麗如此過目難忘，肩頸處的設計別出心裁直叫人稱妙，他終于意識到自己與一個成熟設計師的差距，原來前面都是鋪墊，只是為了凸顯這一刻的驚艷！此時他不光是佩服，還有一絲嫉妒，他想近距離看一看那條裙子，把它稍微改動一下變稱自己的設計圖稿，教授一定認為他是個天才！于是秀場結束了余聲沒有隨著同學離開而是混在人群中移步去了慶功宴，他要找機會再看一眼裙子。

“余聲？！”Chloe也震驚了，在這居然遇到了余聲，她心里不禁翻起了陣陣苦澀，老天爺跟她開了好大的玩笑，再次相見她已經不是曾經的花兒了。得知春花是林書燃的助理，余聲睜大了雙眼，她一個村姑怎么可能？她分得清布料的材質嗎！她會說法語嗎？他前期為了能聽懂課費了多大的勁差點被學校開除！不管這個既然她是助理…那不是？…余聲轉了轉眼珠子開口道“今天壓軸的裙子太漂亮了，我沒看夠，既然你是他助理能帶我去再看一眼嗎？”“沒問題”Chloe爽快的答應“工作室離這里不遠，我帶你去！”

工作室的門有些沉重，也可能今天精力耗盡了，春花推了幾次竟然沒能推開。“我來幫你”余聲掃了掃四周用力推開大門。他不停的打量周圍的陳設，這就是林書燃創作的地方？貨架上陳列的一卷卷布料花了余聲的眼，他忍不住抬手。“別摸，那是手工蕾絲，不帶手套會損壞布匹”余聲的手止在半空中，有些懊惱是呀教授說過昂貴布料需要帶手套操作。同時一股不舒服的異樣情緒在胸口蔓延，她一個村姑居然教我做事？！秀場的衣服剛運回來還沒來的及收拾一件一件掛在門口的衣架上，Chloe找出那件裙子放在工作臺上“你慢慢看，我去樓上換件衣服”余華近距離欣賞著細節，拼了命的記在自己的腦海里。突然他注意到裙子下壓著的一堆圖紙，這就是林書燃的設計手稿？眼神一閃他拿了幾張揣進了自己褲兜。

“怎么樣？需要我穿在假體身上方便你細看嗎？”Chloe下樓熱情的說道。余聲驚了一跳仿佛嚇到了一樣，他尷尬的笑了笑“時間太晚了，我得回學校一趟。改天再來找你”Chloe愣住了他鄉遇故知，她還有好多話想說，好多事想傾訴…

工作室的燈光徹夜未熄。林書燃伏在巨大的工作臺上，炭筆在雪白的紙張上發出沙沙的疾響，線條凌厲而充滿力量。Chloe蜷在閣樓的小床上，借著天窗透進的月光，翻著一本從垃圾桶旁撿來的印著簡單法語單詞和圖片的舊兒童畫冊，嘴唇無聲地開合，像在進行一場沉默的戰爭。

天剛蒙蒙亮，Chloe就躡手躡腳地爬下陡峭的樓梯。樓下的工作區域已經恢復了令人窒井的整潔，仿佛昨夜那場驚心動魄的救場只是一場幻覺。林書燃不知何時離開的，只留下空氣里淡淡的雪松氣息。

巨大的工作量一如既往地等待著。成卷的意大利進口小羊皮散發著昂貴而獨特的氣味，等待分類；一批新到的、嬌嫩無比的日本正絹需要單獨熨燙整理；昨天模特穿過的秀場樣衣散亂地堆在角落，需要清洗和歸位。

Chloe深吸一口氣，投入工作。指尖撫過冰涼柔滑的小羊皮，她不再僅僅是整理，腦中下意識地閃過昨夜林書燃裁剪時那精準的弧線——這樣的弧度，包裹肩頭會是什么感覺？熨燙正絹時，蒸汽氤氳中，那細膩的垂墜感讓她想起歐根紗的夢幻，卻又多了一份東方的含蓄。她處理得比以往更加專注，也更加…大膽。整理小羊皮時，她嘗試著模仿林書燃的手法，將皮革按他常用的版型尺寸預卷，雖然笨拙，邊緣卻比第一次卷布時整齊了許多。

中午，林書燃回來了。他拎著一個簡單的紙袋，里面是法棍和三明治。他看了一眼工作臺——小羊皮整齊地按尺寸預卷擺放，正絹熨燙得一絲不茍，樣衣也已分類掛好。他的目光在那些預卷的小羊皮上停頓了一秒，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將紙袋放在小圓桌上。

“吃飯。”

兩人依舊沉默地吃著。Chloe小口啃著硬邦邦的法棍，味同嚼蠟，腦子里還在和畫冊上那個畫著蘋果的單詞“pomme”較勁。

“下午，”林書燃吃完最后一口，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斯文，聲音平淡無波，“把那邊人臺模特身上的白坯布樣衣拆了。”

Chloe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工作室一角立著幾個人臺模特，其中一個身上穿著一件用廉價白坯布做的樣衣，款式是林書燃草圖里一個極其復雜的斜裁不對稱設計，用密密麻麻的珠針固定著。

拆掉？那是半成品！Chloe有些愕然。

“拆干凈。所有珠針，按大小分類放回針插。”林書燃補充道，語氣不容置疑，“然后，用同樣的白坯布，按你自己的想法，重新做一件套上去。”

嗡！

Chloe的腦袋像是被重錘擊中！拆掉？重新做？按她自己的想法？她猛地抬頭看向林書燃，對方已經站起身，走向他的縫紉機區域，只留給她一個清冷的背影。

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拆掉？她連看懂那些復雜的珠針固定方式都費勁！重新做？她只會用最粗野的針法縫補破洞！按她的想法？她有什么想法？鳳凰村的女人只關心衣服夠不夠厚實耐磨！

她僵在原地，手里的半截法棍變得沉重無比。林書燃已經坐到了縫紉機前，機器的嗡鳴聲響起，低沉而穩定，像在無情地倒數計時。

不能退！Chloe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她放下法棍，像走向刑場一樣，走向那個人臺模特。模特空洞的眼睛似乎帶著嘲諷。她伸出手，指尖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捏住了第一顆固定肩部復雜褶皺的細小珠針。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一激靈。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拆！像拆解仇人的骨頭一樣拆！

她的動作起初笨拙而緩慢，生怕扯壞了脆弱的白坯布。漸漸地，一種奇異的專注力接管了她。她開始觀察珠針固定的位置和角度，觀察布料的拉扯方向和形成的褶皺效果。這不再僅僅是拆解一件衣服，更像是在拆解林書燃的思維，拆解那種將平面布料轉化為立體魔法的秘密。

一顆，兩顆…細小的珠針被取下，分類放好。復雜的結構在她指尖一點點瓦解，還原成一塊塊平平無奇的白坯布。當最后幾顆珠針取下，那件承載了設計師復雜構想的樣衣徹底變成一堆散亂的白布片，軟塌塌地堆在人臺腳下時，Chloe竟感到一種近乎虛脫的暢快，還有一種…隱秘的破壞欲被滿足的扭曲快感。

接下來呢？重新做？

看著那堆白布，巨大的茫然再次襲來。她的想法？鳳凰村的女人…奶奶的紅棉襖上那朵歪扭的太陽花？梁燕那件半舊的綠棉襖？還是…她自己那件沾了污漬、被揉皺了的紅棉襖？

一個模糊而強烈的念頭，毫無征兆地撞進她的腦海——緊！束縛！像她被命運扼住的喉嚨！像何詩城虛偽的擁抱！像梁燕惡毒的言語！像京都那骯臟旅社里令人窒息的空氣！

她猛地抓起一塊白坯布，動作帶著一股狠勁，粗暴地裹纏在人臺模特的軀干上！不是優雅的包裹，而是用盡全力地勒緊！纏繞！用珠針粗暴地固定！她要的不是美感，是那種被緊緊束縛、幾乎喘不過氣的壓迫感！

她扯過另一塊布，不是裁剪，而是直接撕開！撕出參差不齊的邊緣，像被暴力扯破！然后，她將這塊撕裂的布片，斜斜地、不對稱地覆蓋在模特被勒緊的軀干一側，用最大號的珠針，像釘釘子一樣狠狠固定！針腳？她根本不在乎！她要的就是這種粗糲、原始、充滿破壞性的效果！

她的動作越來越快，帶著一種發泄般的狂熱。汗水順著額角滑落，她也渾然不覺。白坯布在她手中不再是柔順的載體，而是對抗的武器，是她內心所有壓抑、憤怒和扭曲力量的宣泄口！她甚至抓起炭筆，在那撕裂的邊緣和勒緊的褶皺處，狠狠地涂抹上凌亂的黑線！

當最后一顆大號珠針被狠狠扎進布料時，Chloe喘著粗氣退后一步。

人臺模特身上，已經面目全非。它被白坯布以一種近乎暴力的方式緊緊纏繞、撕裂、覆蓋。粗大的珠針像丑陋的鉚釘暴露在外，炭黑的線條如同傷痕。整體效果粗野、笨拙、充滿壓抑和痛苦感，像一件飽受摧殘的囚衣，與林書燃原本那個優雅復雜的斜裁設計形成了最刺眼的對比。

Chloe看著自己的“作品”，胸口劇烈起伏。沒有美感，只有赤裸裸的情緒宣泄。她幾乎能想象林書燃看到后會如何皺眉，如何用那雙清冷的眼睛宣告她的徹底失敗。

就在這時，縫紉機的嗡鳴聲不知何時停了。

林書燃站在了她身后幾步遠的地方。他的目光，沒有落在人臺模特那件粗陋的“囚衣”上，而是越過它，落在了Chloe臉上。

她的臉頰因為用力而泛紅，幾縷汗濕的頭發貼在額角，眼神里還殘留著未褪盡的狠厲和一絲…做完壞事后等待審判的緊張。

林書燃看了她幾秒。他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卻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樣子——像一頭剛從荊棘叢里掙扎出來的、渾身是刺的小獸。

“情緒，”他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工作室的寂靜，“是設計最原始的燃料。”

他的目光終于轉向那件被摧殘得不成樣子的白坯布“作品”，眼神里沒有預想中的失望或責備，反而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

“但燃料失控，燒毀的首先是自己。”他走上前，沒有動手去拆解那件“囚衣”，只是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模特被勒得最深、布料緊繃得幾乎要撕裂的腰部位置，“這里，再用力一分，布會破。你的‘想法’，就只剩下一堆破布。”

他的手指又移向那幾處被炭筆狠狠涂抹、邊緣被撕扯得毛毛糙糙的地方：“憤怒需要出口，但出口的方向，決定了它是武器，還是垃圾。”

他的點評冰冷而直接，像手術刀精準地劃開病灶，沒有絲毫婉轉。

Chloe的臉瞬間漲紅，羞憤和不服氣在胸口沖撞。她想反駁，想嘶吼，卻在對上林書燃那雙平靜得近乎洞悉一切的眼睛時，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拆了。”林書燃收回手，語氣恢復平日的指令感，“布收好。明天繼續。”

他不再看她，轉身走向工作臺，重新拿起炭筆，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Chloe僵在原地，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冷到腳。羞憤之后，一股巨大的無力感攫住了她。她看著人臺上那件宣泄了她所有情緒的“垃圾”，再看看林書燃伏案工作時那沉靜專注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憤怒和恨意，在這條名為“設計”的道路上，僅僅是最原始的、笨拙的開端。路，還很長。荊棘，才剛剛開始刺破她的皮膚。

“跟我去個地方”林書燃穿上淺棕色的呢子大衣外套帶著Chloe出了門，巴黎藝術學院的威爾森教授來電說他遇到了一名天才，才學了半年已經媲美成熟的設計師了，破例在學校為他開了一場秀展，邀請他來觀摩這為天才學生的作品，林書燃覺得這是Chloe學習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