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要當設計師
- 荊棘鳳凰:從鄉村到巴黎秀場
- 撲滿星
- 4222字
- 2025-07-10 09:28:28
林書燃站在陰影里,側對著T臺入口。后臺昏暗的光線勾勒出他清瘦挺拔的輪廓。他微微仰著頭,似乎在聆聽外面那海嘯般的聲浪。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陰影,看不清具體表情。但Chloe敏銳地捕捉到,他那雙總是沉靜如深潭的眼睛里,此刻正跳動著一種極其明亮、極其復雜的光芒——有驕傲,有釋然,有屬于藝術家的純粹滿足,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看向未知的灼熱。那光芒,似乎若有若無地,朝她所在的方向,微微閃爍了一下。
模特凱旋而歸。后臺瞬間被巨大的興奮包圍。模特本人臉上也帶著罕見的激動紅暈。無數人涌向林書燃,祝賀聲、贊美聲不絕于耳。閃光燈亮成一片。
林書燃被簇擁著,臉上帶著得體的、淡淡的微笑,回應著各方的祝賀。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捕捉到角落里那個依舊像影子般站著努力維持著平靜的Chloe。
他沒有立刻走向她,只是隔著喧囂的人群,對她微微頷首。那眼神平靜,卻像一道無聲的契約,悄然落下。
秀后的慶功宴在塞納河畔一家高級餐廳舉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巴黎璀璨的夜景,河水倒映著流光,美得不真實。水晶吊燈折射出夢幻的光芒,空氣中流淌著悠揚的爵士樂和香檳氣泡破裂的細微聲響。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法語、英語、意大利語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
Chloe穿著林書燃臨時讓人送來的一套最簡單不過的黑色連體工裝褲,站在宴會廳最邊緣的陰影里,手里端著一杯幾乎沒動過的氣泡水。她感覺自己像個誤闖仙境的乞丐。那些精致的食物、昂貴的酒水、人們身上散發著光芒的華服、他們優雅的談吐和自信的笑容,都像隔著厚厚的玻璃,讓她感到窒息般的格格不入和……深入骨髓的自卑。
她看著人群中央的林書燃。他脫下了工作時的毛衣,換上了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身形愈發頎長挺拔。他端著香檳杯,被一群衣著光鮮氣質不凡的人圍在中間。他臉上帶著疏離而得體的微笑,偶爾頷首,回應幾句,言談舉止間是Chloe從未見過的優雅從容。他像一個天生的發光體,輕而易舉地融入這璀璨之中,與那個在工作室里沉默專注手指翻飛的男人判若兩人。
這就是他真正的世界。Chloe攥緊了手中的杯子,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清醒。而她,只是一個僥幸修補了衣服被臨時賜予了一個名字的闖入者。一種強烈想要逃離的沖動攫住了她。
就在這時,一道略顯油膩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帶著濃重的法語口音。
“嘿,美麗的小姐,怎么一個人躲在這里喝悶酒?”一個穿著粉色襯衫頭發梳得油亮的年輕男人湊了過來,眼神毫不掩飾地在Chloe身上打轉,帶著一種獵艷的輕佻,“自我介紹一下,皮埃爾,時尚買手。你是林的新助理?以前沒見過。亞洲面孔?日本人?韓國人?”
他靠得太近了,身上濃烈的古龍水味熏得Chloe一陣反胃。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著他,用生硬的英語回答:“中國人。”
“哦!中國!”皮埃爾夸張地挑了挑眉,眼神更加放肆,“神秘的東方美人!林真是好運氣,找到你這樣…特別的小助理。”他的目光掃過Chloe身上那套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工裝褲,還有她未施脂粉、帶著明顯疲憊的臉,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笑,“怎么不去拿點吃的?這里的魚子醬和鵝肝非常不錯。或者,讓我請你喝一杯真正的香檳?”他晃了晃手中金黃色的液體,身體又往前湊了湊。
Chloe的神經瞬間繃緊!這種帶著侵略性居高臨下的目光和語氣,讓她瞬間想起了京都平安旅社里梁燕的表舅,想起了無數個讓她作嘔的瞬間!她渾身的刺都豎了起來,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而兇狠,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小獸,死死地瞪著皮埃爾,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走開。”
皮埃爾顯然沒料到這個看起來怯生生的東方女孩反應如此激烈。他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浮現出被冒犯的慍怒,聲音也冷了下來:“嘿!小姐,放尊重點!我只是看你一個人可憐…”
他的話沒說完,一個清冷平靜的聲音插了進來,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皮埃爾,我的助理不需要別人‘可憐’。”
林書燃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像一道無聲的影子,擋在了Chloe身前。他身形并不算魁梧,但那份清冷疏離的氣場,瞬間讓油滑的皮埃爾矮了半截。
皮埃爾的臉色變了變,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哦,林!我只是想和你的新助理認識一下,打個招呼而已…”
“招呼打過了。”林書燃打斷他,語氣平淡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那邊幾位主編似乎在找你。”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不遠處幾個正在交談的女人。
皮埃爾臉上的笑容僵住,訕訕地看了一眼被林書燃擋在身后的Chloe,那女孩冰冷的眼神讓他心頭莫名一寒。他不敢再多言,悻悻地說了句“失陪”,轉身溜走了。
林書燃轉過身,看向Chloe。她沒有看他,只是低著頭盯著自己緊攥著水杯,她能感覺到周圍那些目光,像細小的針,扎在她身上。屈辱、憤怒、自卑、還有一絲絲…委屈,像毒藤一樣纏繞著她的心臟。
“跟我來。”林書燃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依舊平靜。
Chloe咬著唇,沒有動。
林書燃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站著,似乎在等她。最終,Chloe還是抬起腳,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林書燃沒有走向熱鬧的中心,而是穿過人群,走向宴會廳外一個相對安靜的露臺。
塞納河的夜風帶著涼意吹拂過來,稍稍驅散了宴會廳里令人窒息的香水和酒氣。璀璨的巴黎夜景在腳下鋪陳開來,埃菲爾鐵塔在不遠處閃爍著金色的光芒,美得虛幻。
兩人站在露臺的欄桿邊,一時無話。城市的喧囂被玻璃門隔絕,只剩下風聲和隱約的音樂。
“害怕了?”林書燃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很輕,聽不出情緒。他沒有看她,目光落在遠處的鐵塔上。
Chloe的身體微微一僵。害怕?她怕什么?怕那個皮埃爾?不。她怕的是這個地方,是這里的人,是他們眼中那種毫不掩飾的審視和優越感!她怕自己無論怎么努力,都洗不掉骨子里的泥土味,都融不進這片璀璨!她怕…自己根本不配站在這里,不配擁有“Chloe Kim”這個名字!
“沒有。”她硬邦邦地回答,聲音干澀。
林書燃終于轉過頭,看向她。露臺的光線昏暗,他深邃的眼睛在夜色中顯得更加沉靜,像吸納了所有光線的寒潭。
“那個皮埃爾,像蒼蠅。”他忽然開口,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在這個圈子里,到處都是。有的嗡嗡叫,有的蟄人。區別只在于,你是讓他們圍著轉的垃圾堆,還是…”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依舊緊握的拳頭上,意有所指,“…讓他們不敢靠近的荊棘。”
Chloe猛地抬起頭,撞進他的視線里。荊棘?他看到了?看到她剛才像刺猬一樣豎起的尖刺?
林書燃沒有解釋,他的目光掠過她身上那套樸素的工裝褲,掠過她未施脂粉卻帶著倔強的臉,最后定格在她那雙清澈卻燃燒著冰冷火焰的眼睛上。
“你家鄉那里的人,穿什么?”
Chloe暗了暗神色,看到秀場這么多華麗的衣裙她有些羞于啟齒村子里婦女的穿著,猶豫了幾秒她開口道:“土布。靛藍染的,粗麻織的”林書燃似乎早就料到她要說什么,目光重新投向遠處的燈火:“粗麻織的土布,厚實,耐磨,經得起風吹日曬,扛得住肩挑背扛。”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詠嘆的平靜,“顏色單一,款式陳舊。在那些人眼里,”他微微側頭,示意了一下身后宴會廳的方向,“是垃圾,是貧窮落后的象征。”
Chloe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在她最隱秘的傷口上。她想起奶奶那件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靛藍褂子,想起村里女人們身上千篇一律的灰撲撲。
“但土布有土布的筋骨。”林書燃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它承載的是最真實的生活,是日復一日的勞作,是風吹雨打后的堅韌。它的紋理,是土地的年輪;它的顏色,是天空和泥土的沉淀。”他忽然轉過頭,目光再次鎖住Chloe,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靈魂,“你剛才修補那塊布用的針法,很野,很蠻,像荊棘。但那力量,是從哪里來的?從你身上的這件‘垃圾’里嗎?還是從你骨子里那片‘落后’的土地里?”
他的話像一道驚雷,在Chloe的腦海中炸開!她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那雙在夜色中亮得驚人的眼睛。那些粗野的針法…鳳凰村的靛藍土布…奶奶枯瘦的手…
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沖上她的眼眶!不是委屈,不是自卑,而是一種被狠狠擊中混雜著巨大震撼和莫名酸楚的洪流!他看到了!他不僅看到了她表面的狼狽和尖刺,他甚至…看到了她深埋在泥土里的根!看到了那被她視為恥辱急于擺脫的過往里,所蘊含著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力量!
她死死咬著下唇,不讓眼淚掉下來,身體卻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林書燃靜靜地看了她幾秒,那銳利的目光漸漸緩和下來,重新變得深邃平靜。他從西裝內側口袋里,掏出一張硬質的白色卡片,遞到Chloe面前。
“巴黎高等裝飾藝術學院。服裝設計系。夜校課程。”他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下周一開始,晚上七點。地址在背面。”
Chloe徹底懵了!她看著那張在夜色下泛著微光的卡片,上面印著她看不懂的法語花體字和地址。學院?設計系?夜校?給她?這…這怎么可能?她連法語字母都認不全!
“我…我不行…”她下意識地搖頭,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惶恐,“我什么都不會…不懂法語…”
“沒人天生就會。”林書燃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工作室白天的工作照舊。晚上去上課。學語言,學基礎。從零開始。”他將卡片往前又遞了遞,幾乎碰到Chloe冰涼的手指,“或者,”他的聲音陡然低了下去,帶著一絲冰冷的鋒芒,像出鞘的匕首,“你現在就可以回去,繼續當你的‘金春花’。”
金春花!這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Chloe的心上!將她剛剛升起的那一絲酸楚和震撼瞬間燒成了灰燼!仇恨的毒火再次轟然騰起!燒盡了所有的猶豫、惶恐和自卑!
她猛地抬起頭,眼中最后一點軟弱被徹底焚毀,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淬火鋼鐵般的決絕!她伸出手,不是接過卡片,而是一把攥住了它!指尖用力到幾乎要將那硬質的卡片捏碎!
“我去!”她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力量。這不是接受施舍,這是一場交易!一場用“Chloe Kim”的身份,向命運,向所有傷害過她的人發起的沖鋒!
林書燃看著她眼中那熊熊燃燒的火焰,看著那火焰中不顧一切的決心,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極其細微,轉瞬即逝,快得如同錯覺。
他不再看她,轉身,面向塞納河璀璨的夜景,留給Chloe一個清瘦挺拔的背影。夜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
“Chloe,”他的聲音隨風飄來,清晰而冰冷,像在陳述一個既定的法則,“記住今晚的燈光。記住那些人的眼神。記住你站在這里的感覺。”
“要么,你踩著荊棘爬上去,讓他們仰望,要么,你就永遠縮在陰影里,等著被碾碎。”
“路,在你腳下。怎么走,看你自己。”
城市的喧囂在腳下奔流,冰冷的風灌入Chloe單薄的工裝褲。她死死攥著那張如同燙手山芋又似救命稻草的入學卡,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林書燃的話像淬毒的冰錐,扎進她沸騰的血液里——要么爬上去,要么被碾碎。
沒有退路。
她抬起頭,望向遠處那座閃爍著虛假金光的鐵塔,眼神里的火焰沒有熄滅,反而燒得更冷更硬。鳳凰村的泥土味?好,那就讓這泥土里長出的荊棘,扎穿這該死的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