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要上學!
書名: 荊棘鳳凰:從鄉村到巴黎秀場作者名: 撲滿星本章字數: 4103字更新時間: 2025-07-11 09:23:24
冰冷的淚再次洶涌而出,無聲地砸落在塞納河畔堅硬的地面上。
塞納河的水在腳下嗚咽,倒映著對岸鐵塔虛假的金光。巴黎的夜風像浸了冰的刀子,刮過Chloe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刮過她心口那道被林書燃撕開的、鮮血淋漓的口子。
“滾出去!…別讓我再看到你!”
那冰冷的震怒,比塞納河冬夜的河水更痛徹心扉。她蜷縮在長椅的陰影里,身體抖得像寒風中最后一片枯葉。
成為什么?一把沾血的剪刀?還是……別的?
她猛地攤開雙手,借著遠處路燈昏黃的光,死死盯著。這雙手,在鳳凰村納過鞋底,縫過奶奶的紅棉襖;在京都洗過骯臟的床單,洗得紅腫開裂;在巴黎,它卷過昂貴的羊絨,撫過夢幻的歐根紗,也…在絕望中用最粗野的針法縫補過破布,勒緊過人臺,最終,掐住了仇人的脖子。
指縫里,還嵌著一點暗紅,那是屬于余聲的血痂。她胃里一陣翻攪,強烈的惡心感涌上來。她猛地俯身干嘔,卻只吐出幾口酸水。
恨意依舊在骨髓里燃燒,但林書燃那雙盛滿失望和冰冷的眼睛,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她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一個被仇恨驅使、面目猙獰的怪物。她逃出來,不是為了變成另一個梁燕,另一個何詩城!
活下去!不是為了變成他們!
一個微弱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在她破碎的靈魂深處艱難地響起。不是復仇的嘶吼,而是求生的本能,是奶奶縫進紅棉襖里那朵歪扭的太陽花,是林書燃指尖劃過粗糲麻布時那句“筋骨”的回響。
她掙扎著站起來,雙腿凍得麻木。去哪里?不知道。但絕不能留在這里,被巴黎的夜色吞噬,或者被警察當成流浪漢拖走。
她像一縷游魂,憑著模糊的記憶,在迷宮般的街巷里穿行。身體疲憊到了極點,腦子卻異常清醒。她避開了燈火通明的大道,專挑那些狹窄、昏暗、堆滿垃圾箱的后巷。空氣里彌漫著腐爛食物和尿騷的混合氣味,偶爾有醉漢的嘟囔和野貓凄厲的叫聲。
不知走了多久,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她靠著一家早已打烊的舊書店外墻滑坐下來。冰冷的石磚透過單薄的工裝褲刺入骨髓。饑餓和寒冷像兩條毒蛇,啃噬著她最后一點力氣。
就在意識即將再次沉入黑暗邊緣時,一股熟悉的氣息鉆入鼻腔——不是香水的芬芳,也不是食物的香氣,而是帶著陽光味道的紙張和油墨的氣息。
她艱難地抬起頭。舊書店的玻璃櫥窗里,昏暗的光線下,隱約能看到里面堆疊如山的舊書。而在書店旁邊,一個金屬制成的回收箱赫然在目。箱體上印著清晰的標識:書籍回收。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微弱火星,猛地閃現!
她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猛地爬起來,踉蹌著撲到那個回收箱旁。箱體很高,她踮起腳尖,費力地掀開沉重的金屬頂蓋。一股陳腐的紙墨氣味撲面而來。借著遠處微弱的路燈光,她看到里面塞滿了各種廢棄的雜志、報紙、宣傳冊、破損的書籍……花花綠綠,堆疊擠壓。
她的心臟狂跳起來!手指因為激動和寒冷而顫抖。她不顧一切地將手伸進去,在冰冷滑膩的紙堆里翻找摸索!指尖劃過光滑的銅版紙,粗糙的新聞紙,厚實的卡紙……
找到了!
她猛地抽出手,指尖捏著一本面向兒童的色彩鮮艷的舊畫冊!封面印著大大的法語標題和簡單的圖畫。她飛快地翻動內頁——一頁頁,全是色彩飽滿的圖畫,下面配著簡短的法語單詞和句子!
蘋果(pomme)!面包(pain)!貓(chat)!狗(chien)!你好(Bonjour)!謝謝(Merci)!
最基礎的詞匯!最直觀的圖畫!
Chloe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她死死攥住這本破舊的畫冊,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蹲在冰冷的回收箱旁,借著路燈那點可憐的光線,貪婪地、如饑似渴地盯著那些圖畫和文字,嘴唇無聲地開合著,一遍遍模仿著那些陌生的音節!
“波…姆…”“砰…”“沙…”“謝…謝…”
發音笨拙可笑,帶著濃重的鄉音。寒風灌進她的領口,凍得她牙齒打顫,但她渾然不覺。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這方寸的紙頁上,凝聚在那些扭曲的字母和簡單的圖畫上。活下去!不是作為復仇的厲鬼!她要聽懂!她要說話!她要讀懂林書燃給她的那張入學卡上的地址!她要……堂堂正正地走回那間工作室!
饑餓和寒冷被一種更強大的、近乎燃燒的意志力暫時壓制。她蜷縮在回收箱冰冷的陰影里,像一株在石縫里汲取最后一點養分的野草,瘋狂地啃噬著這本撿來的“教材”。
天快亮時,她靠著墻角,抱著那本畫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夢里不再是奶奶枯瘦的手或何詩城虛偽的臉,而是滿紙飛舞的、扭曲的字母,它們像金色的蜜蜂,嗡嗡地圍著她轉。
刺耳的汽車喇叭聲將Chloe驚醒。她猛地睜開眼,晨光熹微,冰冷的空氣讓她瞬間清醒。懷里緊緊抱著的畫冊提醒她昨夜的一切不是夢。身體凍得僵硬,胃里空空如也,火燒火燎地疼。
她掙扎著站起來,活動著麻木的四肢。當務之急,是食物。她攥著口袋里僅剩的幾枚硬幣,她辨認著畫冊上“面包店”(boulangerie)的圖畫和單詞,跌跌撞撞地朝著街角飄來麥香的方向走去。
用幾個硬幣換來一根最便宜硬得像石頭的法棍。她躲在一條僻靜的小巷里,狼吞虎咽地啃著,干硬的面包屑刮得喉嚨生疼,但她用力一口一口地咽下去,像在吞咽活下去的希望。
白天,她像個幽靈,在巴黎的街巷里游蕩。她避開警察和行人審視的目光,專挑公園的長椅、圖書館外無人的臺階、或者廢棄建筑物的角落。那本破舊的畫冊成了她唯一的寄托和武器。她一遍遍地翻看,用手指描摹著字母的形狀,對著圖畫,用生硬的中式發音模仿著法語單詞。她撿到半張印著地鐵線路圖的舊報紙,就對照著畫冊上的“地鐵”(métro)單詞,像破解天書一樣研究那些縱橫交錯的線條和陌生的站名。
她像一塊干涸到龜裂的土地,瘋狂地吸收著任何能接觸到的語言碎片——街邊廣告牌上的大字,商店櫥窗里的標簽,路人交談中飄過的只言片語。每一個捕捉到的單詞,都讓她心頭一顫,像找到了失散的拼圖碎片。
幾天后的一個傍晚,天色陰沉,飄起了冰冷的雨絲。Chloe縮在一個公交車站破舊的雨棚下,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她正對著畫冊上一個“醫院”(h?pital)的單詞出神,想著自己會不會凍死在這里。
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滑到公交站前,停了下來。后車窗緩緩降下。
林書燃清雋的側臉出現在車窗后。他沒有看站牌,目光穿透冰冷的雨幕,精準地落在蜷縮在角落像只落湯雞一樣的Chloe身上。他的眼神依舊平靜,深潭不起微瀾,仿佛只是路過,看到了一件被遺棄在雨中的舊物。
Chloe的心臟猛地一縮!巨大的羞恥感和一種更深的倔強瞬間攫住了她。她下意識地想躲,想把自己藏進更深的陰影里,但身體凍得僵硬,動彈不得。她只能死死地抱著那本被雨水打濕了邊角的畫冊,像抱著最后一塊盾牌,挺直了背脊,迎上他的目光。
林書燃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大約三秒,然后緩緩下移,落在了她懷中那本濕漉漉的、封面破損的兒童畫冊上。那本畫冊,在巴黎這個時尚之都的冰冷雨幕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刺眼。
一個裝滿硬幣的小布包從車窗拋出,落在滿是灰塵的道路上,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車窗緩緩升了上去,隔絕了外面的風雨,也隔絕了Chloe的視線。黑色的轎車無聲地啟動,匯入了車流,消失在迷蒙的雨霧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Chloe僵在原地,雨水順著發梢流進脖頸,冰冷刺骨。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屈辱感幾乎要將她淹沒。他看到了。看到她像乞丐一樣撿垃圾,看到她抱著可笑的兒童畫冊。他一定更失望了。他一定覺得她徹底沒救了。
滾燙的淚水混雜著冰冷的雨水滾落下來。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她低下頭,看著懷中那本濕透的畫冊,封面那個咧嘴笑的卡通太陽顯得如此諷刺。
“波姆…砰…沙…謝謝…”她嘶啞地、一遍遍重復著那幾個最簡單的單詞,聲音在雨聲中微弱得幾乎聽不見。這不是屈服,這是戰斗!是她金春花,向這個冰冷世界、向所有看輕她的人發起的、最卑微也最決絕的戰斗!
周一傍晚,六點五十分。
冰冷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巴黎高等裝飾藝術學院那棟古老而肅穆的建筑矗立在暮色中,散發著知識殿堂特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嚴氣息。穿著各式潮流服裝的學生們撐著傘,三三兩兩談笑著涌入燈火通明的大門,空氣中彌漫著青春、自信和藝術的氣息。
Chloe站在學院對面一條幽深的小巷口,渾身濕透。破舊的工裝褲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她單薄而倔強的輪廓。雨水順著她黏在額前的發梢不斷滴落。她手里緊緊攥著那張早已被體溫和雨水浸得發軟的入學卡,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她看著對面那扇高大厚重的雕花木門,像在看一座無法逾越的天塹。門內,是她完全陌生的世界,是林書燃口中她可能被碾碎的地方。門外,是冰冷的雨,是無處可去的流浪,是沉淪和毀滅。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她想起林書燃冰冷的眼神,想起余聲怨毒的詛咒,想起塞納河邊絕望的哭泣。進去?她連門衛那一關都過不去!她連“你好”都說不利索!她只會像個傻子一樣站在教室里,被所有人嘲笑!
一股強烈的退縮感幾乎要將她拖回小巷的黑暗里。
就在這時,一輛線條冷硬的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到學院大門對面的路邊,停了下來。沒有熄火。車窗是深色的,看不清里面。
但Chloe的心臟卻猛地一縮!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她,車里是誰!
果然,駕駛座的車窗緩緩降下一條縫隙。沒有露臉,只有一只骨節分明、干凈修長的手伸了出來,隨意地搭在窗沿上。那手指的姿勢很放松,指尖夾著一支點燃的香煙。一點猩紅的火光在昏暗的雨幕中明滅不定。
沒有催促,沒有示意。那只手就那樣隨意地搭著,香煙的煙霧在冰冷的空氣中裊裊升起,然后被雨絲打散。像一道無聲的界碑,又像一個冰冷的倒計時器。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六點五十五分。六點五十七分。
Chloe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只手,盯著那點猩紅的火光。那火光,像黑暗中唯一的坐標,像林書燃那雙永遠深不見底的眼睛。她想起了工作室里他裁剪布料時那精準的弧線,想起了那件墨藍色禮服涅槃時的光芒,想起了他說“荊棘”時那冰冷的語氣,更想起了塞納河邊他最后那句判決。
要么爬上去,要么被碾碎。
滾燙的血液猛地沖上頭頂!燒盡了所有的猶豫和恐懼!一股混雜著巨大屈辱、強烈不甘和破釜沉舟般狠勁的力量在她體內轟然爆發!她不是為了得到誰的認可!她是為了活下去!用Chloe Kim的身份活下去!爬到足夠高的地方,把那些將她踩進泥里的人,一個個碾碎!
“啊——!”她發出一聲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嘶吼,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她不再看那只手,不再看那點猩紅的火光,猛地轉身,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沖出小巷,一頭扎進冰冷的雨幕!
她沖過馬路,無視了刺耳的剎車聲和司機的怒罵。濕透的鞋子踩在學院門口光潔冰冷的大理石臺階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她像一道格格不入的影子,帶著一身寒氣,直沖向那扇巨大的雕花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