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已經停止，但那悲戚的余韻似乎仍黏附在空氣里，不肯散去。

后一個音符從琴弦上顫巍巍地跌落，消散于無形。演奏者放下了弓，頭顱低垂，仿佛也剛從那巨大的悲傷中跋涉而出，筋疲力盡。

然而，臺下是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禮節性的、遲疑的第一聲鼓掌，沒有挪動身體的窸窣聲，甚至聽不到一聲清晰的呼吸。那寂靜是如此深沉，如此完整，像一塊厚重無比的天鵝絨幕布，驟然覆蓋了整個音樂廳。它并非空無，而是被一種極其濃稠的、共同的情感體驗所填滿。

燈光下，能看到前排一位女士的臉頰上，一道淚痕清晰地反著光，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要去擦拭。她身旁的一位男子，下頜緊繃，目光定定地望著已然空寂的舞臺，仿佛魂魄仍被囚禁在剛才那旋律所構筑的哀婉世界里。身后傳來一聲極力壓抑的、細微的抽噎，立刻又消失在無邊的靜默中。

沒有人愿意第一個打破這沉默。仿佛誰先動一下，誰先發出一絲聲響，就是對剛才那份極致之美、之痛的褻瀆。人們被同一股情感的洪流沖刷而過，此刻正處于一種奇異的“共情”的真空里，集體失語，只能用心跳去溝通彼此理解的震顫。

時間在這絕對的寂靜中仿佛被拉長了。一秒，兩秒……這沉默本身，成了對剛才那場演奏最崇高、最徹底的致敬。

如同春雷驚醒凍土，如同第一滴雨落入龜裂的大地，掌聲——不是熱烈的，而是近乎虔誠的、發自深心的——終于響了起來。它起初緩慢而沉重，繼而連成一片洶涌的海洋，充滿了整個空間，不再是禮節，而是宣泄，是感謝，是靈魂經歷洗禮后的共鳴。

但最初那長達片刻的、吞噬一切的絕對寂靜，卻比之后的所有掌聲，更響亮地證明了音樂那直擊靈魂的力量。

唐月華過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喉嚨，原來這就是有靈魂的音樂嗎？

她因為修煉天賦實在過低，沒有辦法，成為魂師，又天生自帶貴族領域，對音樂這類的事物無比熱衷，樂于學習并提高這門技能。

此時的唐月華早已經把林朔的身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既然他現在沒有為難的意思，那剛才的曲子她要好好求學。

“林閣主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我本以為，我現在所掌握的已經算是大陸頂峰，沒有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竟然還有林閣主這樣的高手。”

“不知道我能否有幸學習一二？”

唐月華是真心詢問，也是真心想學。

“教學一事，今天還得再談談，畢竟唐軒主應該知道我有多忙。”

“自然，自然，您今天有時間不如現在就談談？”

“可以。”林朔微微頷首。

唐月華連忙提著裙擺把他引到樓上的議事廳。

“剛才林閣主的彈奏實在令我嘆服，軒內不少客人也受到了觸動。”

林朔擺了擺手，“唐軒主過獎。”

唐月華有些急切，“那不知道什么樣的條件才能讓林閣主指導一二。”

“我燼夜閣也是十分忙碌，所以我的時間，很貴。”

唐月華忍不住抓緊了身上的裙子，用力的捏著端著的茶盞，眼神飄忽。

她知道林朔說的很貴，那就不是一般的貴，雖然月軒一直都能維持著表面的華麗，但其實內部并沒有錢，因為所有的經費都投入到了昊天宗，以前本來還有剩余。

但現在侄子唐三想要打造唐門，也需要大量經費，月軒雖然依靠著為貴族服務賺到了不少錢，但這些根本就不夠花。

因此他們還會參與一些黑暗的地下交易。比如奴隸販賣，就是月軒在各個貴族之間打通關系，提供通道。而且因為月軒來往的貴族極多，根本就沒有辦法查明月軒參與這種事件的確實證據。

這兩年來月軒在此事上的報價越來越高，導致許多貴族開始頗有微詞，以至于讓林朔派出去探查的探子都逐漸能摸到消息。

不過那些人還是不敢鬧，畢竟唐月華是雪夜大帝看上的女人，普通貴族自然不敢動。

林朔今天的確是來練練琴的，但也是來試探的。

看著唐月華不自然的臉色，林朔大致能猜到，或許唐月華根本拿不出這么多錢，但這些錢又被她用到哪里去了？

明明兩年前的經費是夠的啊。

或許唐三父子又出來了，或者是昊天宗正在準備迎接幾年之后的大戰了。

“如果唐軒主不能接受那便算了。”林朔攤了攤手，稍微知道一點自己想了解的就夠了，而且來月軒調查的又不止他一個，他在這里陪著唐月華閑聊也不過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

唐月華在這里接待自己，根本不會讓人進來打擾，這點時間已經夠他的探子去摸到月軒潛藏起來的黑色產業鏈了。

唐月華面色窘迫，“林閣主有所不知，我月軒最近一直都在舉辦各類活動，需要大量經費，我雖身為月軒軒主，自己的個人資產怕是承擔不了學費啊。”

唐月華也不是真的一點錢都沒有，上個一兩節課還是夠的，只是她突然想起如今唐家父子還在她這里，要是一個不注意，不知道會出什么亂子，可不能因為自己頭腦一熱就葬送了自己的哥哥和侄子。

“那看來我和唐軒主是沒什么師徒緣分了。”

“不過今日唐軒主愿意讓我彈奏那架價值不菲的水晶鋼琴，我也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

“便留給唐軒主幾句話。為鋼琴演奏注入靈魂，關鍵在于讓技巧服務于情感。深入理解曲目的背景與意圖，將個人體驗融入其中，運用彈性節奏、細膩的音色變化和自然的呼吸感去“訴說”而非“復述”樂譜，最終讓音樂從內心自然流淌，而非僅從指尖機械流出。”

“只要做到這幾點，我相信以唐軒主的天賦還是能夠做到的。”

唐月華一副認真傾聽恍然大悟的感覺，“多謝林閣主的指導。”

“那我也不便過多打擾了。”

“我送送。”

林朔行至月軒門前，扭頭望向它默默說了句再會。

下次再來，就是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