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主干道拐進老城區的那一刻,光線仿佛驟然被吞噬了一半。斑駁的墻皮在夕陽的余暉下呈現出一種陳舊的赭紅色,狹窄的巷子里彌漫著晚飯的油煙味和老房子特有的潮濕氣息。林默把車停在離廢棄咖啡館還有一個街口的地方,熄了火,卻沒有立刻下車。
他摸了摸貼身口袋里的銀色U盤,金屬的冰涼透過布料傳來,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在心頭。那個神秘人讓他帶上U盤,又說“不用一個人來”,這本身就充滿了矛盾和陷阱的味道。是想讓他帶人來當見證,還是想讓更多人卷入這場危險的漩渦?
林默打開手機,快速編輯了一條信息,收件人是市局刑偵支隊的副隊長,也是他最信任的老搭檔趙剛。信息里只有幾個字:“若我失聯,查王敬學,U盤在老咖啡館,保護蘇晴。”
按下發送鍵,他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夕陽的最后一縷光線正戀戀不舍地從巷子盡頭褪去,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
離廢棄咖啡館越近,空氣中的霉味就越濃。那扇虛掩的木門依舊在微風中吱呀作響,像一個老人在低聲咳嗽。林默放慢腳步,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的屋頂、墻角——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
沒有異常。
他推開門,閃身進入。
咖啡館里比上次來的時候更暗了些,夕陽的余暉只能從破損的窗戶斜斜地照進來,在地上投下幾道光柱,光柱中漂浮著無數細小的塵埃。桌椅依舊東倒西歪,但吧臺的位置似乎被人整理過,一張還算完好的椅子端正地放在那里,椅子前面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黑色的對講機。
林默的目光在咖啡館里逡巡一周,沒有發現任何人。
“我來了。”他開口,聲音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回音。
沒有人回應。
他走到吧臺前,拿起那個對講機。機身很舊,上面布滿了劃痕。他按下了通話鍵,沒有聲音。
就在這時,吧臺后面的陰影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卻又有些陌生的聲音——不再是經過處理的嘶啞,而是帶著一絲疲憊和沙啞的原聲:
“林探長,好久不見。”
林默猛地轉身,手電筒的光束立刻射向陰影處。
一個男人從陰影里走了出來。他看起來四十多歲,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襯衫,頭發有些凌亂,臉上帶著幾道淺淺的疤痕,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疲憊,有痛苦,還有一絲……釋然。
林默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男人的臉,他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你是誰?”林默的聲音冰冷,手不自覺地摸向了腰間的配槍。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你不認識我了?也是,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我變了很多,你也……成熟了很多。”
他的目光落在林默的臉上,像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
“五年前,蘇晴失蹤案,你是主辦警官之一。我當時是學校的輔導員,配合你們做過筆錄。”男人緩緩說道。
輔導員?林默的腦海里飛速搜索著相關的記憶。模糊的印象中,似乎確實有這么一個人,沉默寡言,配合調查時也顯得很消極,沒提供什么有用的線索。
“李哲,是我的弟弟。”男人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帶著一絲壓抑的痛苦。
李哲!
林默的心猛地一震。那個被王敬學剽竊成果、最終“意外”身亡的學生!
“是你……一直是你在引導我?”林默的聲音里充滿了震驚。
男人點了點頭:“是我。”
“為什么?”林默追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用這種方式,害死了這么多人……”
“害死他們的不是我,是王敬學,是那個隱藏在他背后的人,是這個骯臟的秘密!”男人的情緒激動起來,聲音有些顫抖,“我弟弟死得不明不白,蘇晴為了揭露真相不得不隱姓埋名,劉志明、高明……他們都是這個秘密的犧牲品!我不這么做,誰會在乎一個死去的學生?誰會去追查一個失蹤的女孩?”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直視著林默:“你嗎?林探長?當年的案子,你們查了半年,最后還不是成了懸案?如果不是我一步步引導你,你會重新翻開那些舊檔案嗎?你會發現王敬學的真面目嗎?”
林默沉默了。男人的話像一把尖刀,刺中了他內心深處的愧疚。當年的案子,確實因為缺乏證據和來自校方的壓力而不了了之,這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你怎么知道這么多?”林默問道,“你怎么知道蘇晴藏了證據?怎么知道劉志明的筆記?怎么知道……”
“因為我一直在查。”男人打斷他,“從我弟弟死后,我就沒放棄過。我辭掉了輔導員的工作,隱姓埋名,一邊打零工,一邊搜集證據。我跟蹤王敬學,觀察他的一舉一動,我知道他雇傭了高明,知道他威脅蘇晴,知道劉志明看到了不該看的……”
“蘇晴……她現在在哪里?”林默最關心的還是這個。
男人的眼神柔和了一些:“她很安全。我在暗中保護她。當年她離開后,是我幫她換了身份,送到了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小城市。她一直想把證據交給警方,但又害怕王敬學背后的勢力。直到我聯系上她,告訴她我要做的事,她才把藏證據的地方告訴了我。”
“那個‘園丁’老人……”
提到老人,男人的眼神黯淡下去,聲音里充滿了自責:“他是我父親的老朋友,也是少數知道我在查這件事的人。是我連累了他……王敬學的人盯上我了,順藤摸瓜找到了他。”
林默的心情沉重起來。他看著眼前的男人,這個為了給弟弟復仇、為了揭露真相而不惜一切的人,突然明白了他的痛苦和執著。
“你說王敬學只是一顆棋子,真正的大魚是誰?”林默問道。
男人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濱海大學的校長,張啟明。”
張啟明!
林默再次震驚。張啟明是濱海市的知名學者,也是分管教育的副市長候選人,德高望重,怎么會和這種事扯上關系?
“王敬學的那篇剽竊來的論文,為學校爭取到了巨額的科研經費,也讓張啟明的政績更上一層樓。李哲發現了真相,想要舉報,是張啟明壓了下來,并且暗示王敬學‘處理’掉這個麻煩。”男人的聲音里充滿了憤怒,“王敬學只是個學術騙子,真正有能量掩蓋真相、操縱一切的,是張啟明!”
林默感到一陣寒意。如果真是這樣,那這件事牽扯的層級,遠比他想象的要高得多。
“U盤里的證據,不僅能證明王敬學剽竊殺人,還能牽扯出張啟明濫用職權、包庇罪犯的罪證。”男人看著林默,“這就是我讓你帶U盤來的原因。我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了,扳不倒張啟明。只有你,林探長,只有借助警方的力量,才能把這些蛀蟲徹底挖出來。”
林默握緊了口袋里的U盤。他終于明白了這個男人的用意。他不是要搶U盤,也不是要殺他,而是要把這個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證據,交到他的手上,讓他來完成最后的一擊。
“為什么信我?”林默問道。
“因為你對蘇晴的執著,我看在眼里。”男人笑了笑,“也因為,你是個好警察。”
就在這時,咖啡館外面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汽車引擎的轟鳴聲。
男人的臉色瞬間變了:“他們來了!”
“誰?”
“張啟明的人!王敬學肯定把事情都告訴了他,他們是來搶U盤的!”男人快速說道,“后門有一條小路,你快走!把U盤交給你的同事,一定要讓他們受到懲罰!”
“那你呢?”林默問道。
“我引開他們。”男人拿起桌子上的一個空酒瓶,用力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快走!這是命令!”
他的眼神堅定,帶著一種決絕。
林默沒有猶豫。他知道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U盤里的證據比什么都重要。
“保重!”林默說完,轉身朝著咖啡館后面跑去。
他剛沖進后門,就聽到前面傳來了槍聲和男人的怒吼聲。
林默的心臟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但他沒有回頭,拼命地在狹窄的巷子里奔跑。身后的槍聲、喊叫聲、打斗聲此起彼伏,像一把把刀子,刺在他的心上。
他不知道那個男人能不能活下來,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帶著這份沉甸甸的責任,跑出去。
跑出巷子,林默看到趙剛帶著一隊警察正從不遠處趕來——顯然,他收到了信息,立刻帶人趕了過來。
“默哥!”趙剛看到他,大喊一聲。
“趙剛,U盤在我這!”林默跑過去,把U盤塞到他手里,“立刻帶回局里,解密!目標王敬學、張啟明,涉嫌謀殺、濫用職權!快!”
“你呢?”趙剛接過U盤,急問道。
“我回去看看。”林默指了指咖啡館的方向。
“太危險了!”
“快去!”林默吼道,轉身就往回跑。
他不知道自己回去能做什么,但他不能就這樣離開。那個男人,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真相和正義,他不能讓他白白犧牲。
當林默再次沖回咖啡館時,里面已經一片狼藉。地上躺著幾具穿著黑色西裝的尸體,顯然是張啟明派來的人。而那個男人,正靠在吧臺邊,胸口插著一把匕首,鮮血染紅了他的襯衫。
“你……”林默沖過去,想要扶起他。
男人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虛弱的笑容:“別管我……證據……送到了嗎?”
“送到了!他們跑不了的!”林默的聲音有些哽咽。
“那就好……”男人看著他,眼神里閃過一絲釋然,“告訴蘇晴……安全了……讓她……好好生活……”
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眼睛永遠地閉上了。
林默靜靜地站在那里,周圍的警笛聲越來越近,紅藍交替的燈光透過破窗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雨不知何時又開始下了起來,淅淅瀝瀝,敲打著破敗的屋頂,像是在為逝者默哀。
這場由一個失蹤案引發的復雜迷局,終于在這個“老地方”迎來了終局。但林默知道,這并不是結束。
正義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王敬學、張啟明……所有參與其中的人,都將受到法律的制裁。
而他,會找到蘇晴,告訴她真相,告訴她,一切都結束了。
林默走出咖啡館,雨絲落在他的臉上,冰冷而清醒。遠處的警燈閃爍,映照著他堅毅的背影。
這場局,他破了。用無數人的犧牲和執著,換來了遲到的正義。
而未來的路,還很長。他將繼續帶著這份責任和信念,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