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像一枚精準投放的炸彈,在濱海市最高、最忙碌的鋼鐵森林中心——濱海中心大廈——的早高峰時刻,猝然引爆。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香水、咖啡因和中央空調強力送風的混合氣味,被瞬間涌入的驚恐尖叫和慌亂腳步攪得渾濁不堪。金色鏡面電梯廳的冰冷反光里,映照著一張張因震驚而扭曲變形的臉。人群如同退潮般從一部敞開的電梯門前倉皇后撤,留下一個突兀的真空地帶。
林默撥開僵硬的人墻,皮鞋踏在光潔得能照出人影的意大利灰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瞬間穿透人群的縫隙,刺入那部敞開的電梯轎廂內部。
轎廂內,頂部的LED燈管散發著穩定而冰冷的光。周震,天晟資本那位以手腕強硬、時間觀念嚴苛著稱的副總裁,此刻以一種極其怪誕的姿態癱在轎廂中央。他那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杰尼亞西裝依舊挺括,昂貴的愛馬仕領帶也一絲不茍。只是他整個人如同被瞬間抽掉了所有骨頭,像一尊被推倒的昂貴人偶,面朝下匍匐著。頭顱卻以一種極不自然的角度側向一邊,后頸處,一小截沾著油污和暗紅血跡的、粗壯沉重的鍍鉻合金檢修扳手,如同地獄生長的毒刺,深深地楔入他的頸椎與顱骨連接處!只留下粗糙的橡膠手柄暴露在空氣中。
粘稠的、暗紅色的血液,正從他后頸的傷口處汩汩涌出,迅速在光潔的不銹鋼轎廂地板上洇開一片刺目的、不規則的地圖。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電梯潤滑油特有的金屬腥氣,在密閉空間里迅速彌漫開來,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死亡雞尾酒。
轎廂內壁光滑如鏡,除了周震的尸體和那柄致命的扳手,空無一物。干凈得…詭異。
“林隊!”最先控制現場的安保主管聲音發顫,臉色煞白如紙,指著電梯門上方閃爍的樓層數字——18,“就…就剛才!8點29分整!電梯從1樓上來,停18樓開門…門一開…周總…他…他就這樣直接倒出來了!像…像突然斷電的機器人!”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我們…我們立刻按了緊急制動,封鎖了所有同井道的電梯…轎廂里…除了周總…沒人!真的沒人!”
密室!移動的密室!林默的眉頭瞬間鎖死。他戴上手套,蹲下身,目光銳利地掃過尸體和那截扳手。扳手插入的角度極其刁鉆、精準,幾乎瞬間破壞了延髓和上位脊髓,是絕對的瞬殺!這種手法,絕非普通人能完成!
“監控!立刻調取這部電梯從1樓到18樓的全部監控!轎廂內部和井道外部的都要!還有紅外熱成像!”林默的聲音在壓抑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冷硬。
安??刂浦行摹>薮蟮幕⌒伪O控墻上,分割著數十個屏幕??諝饫镏皇O骆I盤敲擊和沉重的呼吸聲。技術員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飛速操作,將編號E07電梯從1樓到18樓的關鍵監控畫面逐一調出、放大、慢放。
“林隊,看這里。”技術員指著1樓電梯廳的監控畫面。時間08:28:45。穿著深灰色西裝的周震步履生風,一邊對著藍牙耳機快速說著什么,一邊在擁擠的候梯人群中精準地側身擠過,目標明確地走向剛剛抵達1樓、轎廂空無一人的E07電梯。他踏入轎廂,轉身,迅速按下了18樓的按鈕。電梯門在他面前無聲、平穩地合攏。畫面定格在他最后消失在門縫里的、帶著一絲不耐煩的側臉。
切換到E07電梯轎廂內部的廣角監控。從08:28:48門完全關閉開始。周震獨自一人站在轎廂中央,雙手插在西褲口袋里,微微仰頭看著上方跳動的樓層數字,下頜線緊繃,顯然還在通過藍牙耳機與人進行著高效而略帶壓迫感的通話。他的身體隨著電梯平穩加速上升而微微后傾,姿態放松而自然。樓層數字勻速跳動:2…5…10…15…
沒有任何異常。
直到——
樓層數字跳到“18”!
電梯發出抵達的柔和提示音!
轎廂門開始平穩地向兩側滑開!
就在門縫開啟到約莫二十公分寬度的那個瞬間!
監控畫面里,一直站得筆直的周震,毫無征兆地、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了后腦!他的身體猛地向前一栽!整個動作在監控每秒25幀的畫面里,快得如同一道模糊的殘影!前一幀他還是站立的姿態,下一幀他已經面朝下重重地撲倒在轎廂地板上!身體甚至因為慣性微微向前彈動了一下!后頸處,那截致命的鍍鉻扳手,赫然出現!整個過程,從站立到撲倒,絕對不超過0.5秒!快得匪夷所思!
“紅外!轎廂內部紅外熱成像!”林默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技術員迅速切換畫面。屏幕上顯示的是E07轎廂內部的實時紅外熱源圖回放。時間軸與監控同步。從08:28:48門關閉開始,只有一個清晰的橙色人影(代表周震)穩定地站立在轎廂中央。隨著電梯上升,橙色人影的輪廓穩定,體溫信號正常波動。沒有任何其他熱源出現!沒有任何異常的靠近、接觸或能量爆發!
直到18樓門開啟瞬間!代表周震的橙色人影驟然劇烈閃爍、亮度急劇衰減!同時,在尸體后頸位置,出現了一個極其微小、但溫度異常高的紅色光點(對應金屬扳手瞬間摩擦產生的短暫高熱)!隨即,橙色人影徹底散開、降溫,變成代表尸體和環境的冰冷藍色!
紅外記錄鐵證如山——從1樓到18樓門開啟前,轎廂內只有周震一個人的生命熱源!沒有任何第二者存在的跡象!那柄致命的扳手,如同憑空出現!
物理隔絕的轎廂,無死角的監控,毫無破綻的紅外記錄!這又是一場發生在絕對密室里的不可能謀殺!
“林隊!有發現!”痕檢員老吳蹲在E07轎廂里,小心翼翼地用強光勘查燈照射著周震尸體腳下那片被血染紅的地板邊緣。他戴著白手套,用尖端帶有強力磁吸頭的特制鑷子,極其小心地從周震那雙锃亮的黑色牛津皮鞋的鞋底紋路縫隙里,以及皮鞋與地板接觸的邊緣,吸附起一些極其細微的、閃爍著金屬冷光的深灰色粉末!
“強磁性微粒!”老吳將鑷子頭靠近一個便攜式高倍電子顯微鏡的探頭,聲音帶著興奮,“成分分析顯示是高純度釹鐵硼!超強永磁體材料!看這粒徑和棱角…像是從大塊磁體上崩裂下來的碎屑!”
強磁性微粒?出現在周震鞋底?林默的目光瞬間如鷹隼般抬起,射向轎廂頂部那塊光滑的、鑲嵌著LED燈板的裝飾蓋板!電梯轎廂頂部!那里是維修通道,也是…平衡配重系統的關鍵區域!
“拆轎頂!檢查配重塊!”林默的命令斬釘截鐵。
工程維修區,氣氛凝重。E07電梯的轎廂頂蓋被小心翼翼地拆卸下來,露出了上方幽暗的電梯井道和復雜的鋼纜、導軌系統。技術員和工程師穿著安全裝備,在狹窄的空間里操作著。
“林隊!找到了!”負責檢查的工程師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他指著轎廂頂部框架邊緣,一個用于固定和導向平衡配重鋼絲繩的巨大合金配重塊,“被動過手腳!看這里!”
強光手電照射下,只見那塊沉重的鎢鋼配重塊側面,原本光滑的表面,被人為焊接上了一塊巴掌大小、邊緣粗糙的、同樣由高純度釹鐵硼制成的超強磁體!磁體表面,還殘留著幾道新鮮的、深深的摩擦刮痕!
“還有這里!”工程師指向配重塊下方與轎廂頂部的接觸區域,“被動過的痕跡!有人用千斤頂或者液壓裝置,在配重塊底部和轎廂頂部之間,強行頂入了一個臨時的、可遙控解除的剛性支撐楔塊!這個楔塊…在電梯運行到特定高度時,可以瞬間解除,讓被動過手腳、額外增加了磁體重量的配重塊…在自身重力加上磁體吸力的雙重作用下…以遠超設計的速度和力量…狠狠砸向轎廂頂部!”
配重塊!超強磁體!瞬時下砸!林默腦中瞬間貫通!兇手利用了電梯上升的勢能!周震鞋底的磁性微粒,正是配重塊攜帶的超強磁體在劇烈撞擊轎廂頂部的瞬間崩裂飛濺出來的!
“模擬還原!”林默的聲音帶著穿透力。
技術組立刻進行虛擬推演。畫面顯示:當被動過手腳、重量異常且攜帶超強磁體的配重塊,在電梯勻速上升至18樓、即將停穩的臨界點,臨時支撐楔塊被遙控解除(可能是通過井道內預設的微型信號接收器)。配重塊在重力和磁吸力的恐怖疊加下,如同失控的巨錘,以數倍于正常的速度和力量,狠狠砸向下方轎廂的頂部!
“轟?。。 ?
模擬畫面中,轎廂頂部那層不算太厚的金屬裝飾板在如此巨大的瞬間沖擊力下,如同脆弱的蛋殼般向內劇烈凹陷變形!而就在凹陷的中心點,一枚被預先以巧妙角度固定在轎廂頂部內壁(隱藏在燈板縫隙)、尖端朝下的、沉重的鍍鉻合金檢修扳手,如同被巨大的力量“按”動!它像一枚被發射的炮彈,沿著預設的、計算好的精準軌道,在轎廂頂部變形塌陷的0.1秒內,以雷霆萬鈞之勢,貫穿了下方恰好位于其彈道正下方的、周震的后頸!完成了一擊必殺!
動能傳遞!機械聯動!瞬間觸發!兇手根本不需要進入轎廂!他只需要在井道內預設好機關,在周震踏入這部“死亡電梯”時,在遠程按下那個解除支撐楔塊的按鈕!周震的生命,就被那臺他每日乘坐的冰冷機器,以最精確、最殘酷的方式,按下了停止鍵!
“查!立刻查所有能接觸這部電梯井道、有維修權限的人!特別是近期對E07進行過維護的!重點排查能接觸到配重塊和擁有強磁材料的人!”林默的命令如同冰雹砸下。兇手的身份和對電梯結構的熟悉程度,昭然若揭!
大廈地下二層的設備維修間,彌漫著機油、金屬銹蝕和灰塵的味道。巨大的電機嗡嗡作響,墻上掛著各種沉重的工具。一個穿著沾滿油污的深藍色連體工裝、身形佝僂的男人,正背對著門口,用一塊臟兮兮的棉紗,一遍又一遍、極其緩慢地擦拭著一個老舊的、漆皮斑駁的紅色工具箱。工具箱上,貼著一張邊緣卷曲的、泛黃的幼兒園手工畫——畫著一座歪歪扭扭的房子,房前站著三個手牽手的小人。
聽到腳步聲,男人擦工具箱的動作頓住了。他沒有回頭,只是極其緩慢地、沉重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里,仿佛承載著千鈞的重量和無盡的疲憊。
“我知道…躲不過…”他的聲音沙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著銹鐵。他緩緩轉過身。是老馬。大廈工程部資歷最老的電梯維修工。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刻滿了深深的皺紋,眼窩深陷,渾濁的眼球里布滿血絲,眼下是濃重得化不開的烏青。他的眼神空洞,像兩口枯竭多年的老井,看不到一絲光亮,只有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認命。他手里,還緊緊攥著那塊臟污的棉紗。
“周震…死了?!绷帜粗?,聲音平穩,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
老馬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沒有驚訝,沒有恐懼,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只是那雙枯井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徹底碎裂了,只剩下更加空洞的虛無。他低下頭,布滿老繭和油污的手指,神經質地摩挲著工具箱上那張幼稚的畫。
“畫…是我閨女…五歲生日…畫的…”他的聲音飄忽,像夢囈,“她說…爸爸修電梯…好厲害…能送人上高高的地方…等新家買好了…要畫個更大的房子…”
他猛地抬起頭,渾濁的淚水毫無征兆地洶涌而出,順著他深刻的皺紋溝壑肆意流淌,沖開臉上的油污,留下兩道狼狽的痕跡。那淚水里,沒有悲傷,只有一種積壓了太久、終于爆發的、撕心裂肺的絕望和恨意!
“新家?!哈哈…新家!”老馬的聲音陡然拔高,變得尖利扭曲,像瀕死野獸的哀嚎,“去年!就去年!我婆娘!她…她肚子疼得打滾!急性闌尾炎穿孔!我打120!救護車堵在路上!我就求…求值班的周震!求他開個綠色通道!讓擔架用這部離急診樓最近的VIP電梯!就幾分鐘!幾分鐘啊!”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摳著工具箱的邊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發出咯咯的聲響。
“可他呢?!”老馬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虛空,仿佛那里站著周震冷漠的臉,“他端著咖啡!在監控室!看都不看我一眼!他說…‘公司規定,VIP電梯只接待高管和重要客戶,閑雜人等不得使用!讓她等貨梯!或者走樓梯!’走樓梯?!我婆娘…她疼得站都站不直啊!”巨大的痛苦讓他幾乎窒息,他弓著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
“就…就為了他狗屁的規定!為了他幾分鐘的‘效率’!”老馬直起身,臉上涕淚橫流,眼神卻燃燒著地獄般的火焰,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我婆娘…耽誤了…感染…敗血癥…沒救回來…走的時候…身上插滿了管子…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他猛地指向墻上掛著的巨大排班表,指著周震的名字,指尖因為極致的恨意而劇烈顫抖,“他!就是他!親手關停了我婆娘的救命梯!關停了她活下來的路!”
他頹然松開手,身體的力量仿佛瞬間被抽干,踉蹌著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工具架上。那燃燒的火焰迅速熄滅,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灰燼。他低下頭,看著自己沾滿油污和無形鮮血的雙手,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
“現在…他的時間…也被永遠按停了…公平…真公平…”
物證實驗室的強光燈下,那截沾滿血污和油漬的鍍鉻扳手被固定在精密的夾具上。技術員用超細纖維布蘸取特殊溶劑,極其小心地擦拭著扳手靠近手柄末端的金屬桿身。那里,在油污的掩蓋下,似乎有一小片極其細微的異常區域。
“林隊!有發現!”技術員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他打開高倍電子顯微鏡的照明。屏幕上,放大數百倍的金屬表面清晰地呈現出來——在扳手桿身靠近手柄接合處的一個不易察覺的凹陷里,極其隱蔽地嵌著一枚米粒大小的、閃爍著金屬冷光的超薄芯片!芯片表面蝕刻著肉眼難辨的納米級回路!
“是微型NFC感應芯片!被動觸發式!”技術員迅速進行信號測試,“看!當它靠近特定頻率和強度的強磁場時(比如…被動過手腳的配重塊上那塊超強釹磁鐵!),會產生微弱的特征性電磁脈沖信號!這信號…可以被預設的接收裝置捕捉,作為觸發指令!”
他調出另一份報告,指著上面的波形圖:“我們對配重塊上那塊強磁體做了殘留磁場頻譜分析,在其表面檢測到了極其微弱的、與該NFC芯片完全匹配的電磁感應殘留痕跡!時間衰減曲線也吻合案發時段!”
鐵證!這枚隱蔽的芯片,就是整個死亡機關的點火開關!當被動過手腳、攜帶超強磁體的配重塊在解除支撐楔塊后,以恐怖速度砸向轎廂頂部時,其攜帶的強大磁場瞬間掃過固定在轎廂頂內壁的扳手上的這枚NFC芯片!芯片被激發,發出解除最后一道保險(可能是固定扳手角度的微型電磁鎖扣)的信號!讓扳手在配重塊撞擊轎頂的瞬間,被精準地“發射”出去,完成致命一擊!這是雙重保險的精密殺戮!
看守所會見室。冰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厚重的防彈玻璃,像一道無法逾越的深淵。
老馬穿著囚服,坐在玻璃后面。僅僅幾天,他仿佛又蒼老了十歲。背脊佝僂得厲害,像一棵被風雪徹底壓垮的老樹。渾濁的眼睛里,那片空洞的虛無更加深重,幾乎看不到任何屬于活人的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玻璃這邊,站著周震的遺孀。一個保養得宜、穿著黑色套裝的女人。她臉上沒有淚痕,只有一種被巨大變故沖擊后的茫然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疲憊。她看著玻璃對面那個枯槁的老人,眼神里沒有仇恨,沒有質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如同冬日荒原般的悲涼。她的手緊緊攥著一個名牌手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老馬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眼皮。他的目光沒有聚焦在周震遺孀身上,而是穿透了她,投向虛空,仿佛看到了自己妻子臨終前痛苦的臉,又仿佛看到了周震倒下去時那驚愕凝固的表情。他的嘴唇囁嚅著,干裂的唇皮顫抖,最終,只擠出幾個破碎得不成調的音節,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都…停了…好…停了…好…”
那聲音嘶啞,模糊,帶著一種解脫般的疲憊,又像是對命運最無力的詛咒。
周震的遺孀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沒有回應,只是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絲鮮紅從齒間滲出。她猛地轉過身,高跟鞋敲打著冰冷的地面,發出急促而空洞的聲響,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背影挺直,卻透著一股被徹底抽空的僵硬。
林默站在看守所空曠的大廳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濱海市永不停歇的璀璨夜景。無數的高樓如同發光的墓碑,無數的電梯如同鋼鐵的血管,在其中永無止境地升降、輸送。他仿佛能聽到那無數轎廂運行時的微弱嗡鳴,看到那些冰冷的金屬門在每一個樓層開合,吞吐著無數行色匆匆、為時間所驅趕的生命。
他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室。沒有立刻發動引擎,只是沉默地坐著。儀表盤的冷光映在他臉上,線條冷硬。副駕駛座上,那份關于周震在妻子急癥時冷漠拒絕開放電梯通道的內部郵件截屏報告,靜靜地躺在那里,紙頁的邊緣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鋒利。
時間被按停了。生命被關停了。在這座以效率為名的鋼鐵森林里,有些停頓是救贖的綠燈,有些停頓卻是死亡的閘刀。而冰冷的鐵律之下,人心,成了最精密的計時器,也是最易碎的犧牲品。
他發動車子,引擎低吼著融入城市永不疲倦的脈搏。車燈像兩柄利劍,刺入前方深不見底的夜色,卻照不亮那些隱藏在鋼鐵縫隙里、被永遠按停的黑暗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