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蘇州那日，天朗氣清。楚風提著食盒來送行，里面是剛出爐的桃花酥，還冒著熱氣。“路上吃，”他將食盒塞進林薇手里，又拍了拍顧晏辭的肩，“人我交給你了，要是回島后敢虧待她，我坐船去掀了你的木屋。”

顧晏辭握緊林薇的手，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放心，她要是受半分委屈，不用你動手，我自個兒沉海去。”

林薇被兩人逗笑，眼角的淚卻悄悄落了下來。她朝楚風揮揮手，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小，心里既有不舍，又有奔赴新生的期待。

去海島的船是顧晏辭特意租的烏篷船，不大，卻干凈雅致。船夫是對憨厚的老夫妻，見兩人眉眼間的親昵，總笑著打趣：“看兩位這模樣，定是久別重逢吧？”

顧晏辭替林薇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點頭笑道：“是，分開太久了。”

船行平穩，兩岸的青山綠水緩緩倒退，像幅流動的水墨畫。林薇靠在船頭的欄桿上，看著水面倒映的白云，忽然覺得不真實。不過月余前，她還在蘇州的鋪子里琢磨著新的涼粉配方，如今卻已踏上回島的路，身邊還站著這個曾讓她輾轉反側的人。

“在想什么？”顧晏辭遞過來件薄披風，輕輕搭在她肩上，“風大，別著涼了。”

“在想島上的紅薯地。”林薇轉頭看他，陽光落在他臉上，將他下頜的線條勾勒得格外清晰，“去年種下的紅薯，不知道有沒有人照看，會不會都爛在地里了。”

“放心，我早讓人托島上的鄉親照看著。”顧晏辭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布包，打開來，里面是幾顆飽滿的紅薯干，“這是前幾日讓人從島上捎來的，你嘗嘗，還是你喜歡的那個甜度。”

林薇拿起一塊放進嘴里，熟悉的甜香漫開在舌尖，眼眶忽然就熱了。他總是這樣，看似粗疏，卻把她的喜好記在心上。

“還有木屋，”顧晏辭繼續說，“我讓人重新修繕了，屋頂換了新的茅草，墻角的裂縫也補好了。你說過喜歡窗前有花，我在窗下種了些鳳仙花，這個時節該開得正好了。”

林薇看著他認真的側臉，忽然想起在蘇州時，楚風說的那些話。他說顧晏辭在北方打仗時，夜夜都在軍帳里刻那支桃花簪；說他每次受傷，都攥著她繡的那個荷包不肯放；說他得知她在蘇州開了鋪子，竟在地圖上把蘇州到海島的路線描了不下百遍。

“顧晏辭，”她輕聲喚他，“以前……是不是讓你受委屈了？”

顧晏辭愣了愣，隨即明白她指的是那些爭吵和誤會。他握住她的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掌心的薄繭——那是做涼粉、繡東西留下的痕跡。“不委屈，”他搖頭，聲音溫柔得像水，“是我不好，總讓你胡思亂想。以后凡事都跟你說清楚，再也不藏著掖著了。”

他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木盒，打開來，里面是枚瑩白的玉佩，上面刻著個小小的“薇”字，旁邊還依偎著個“辭”字，兩個字被一圈藤蔓纏繞，像是緊緊依偎的兩個人。“這個，早就該給你了。”

林薇接過玉佩，指尖撫過那溫潤的玉面，眼眶又熱了。這是他母親的遺物，他曾說要送給未來的妻子，如今卻放在了她手里。

“等回島了，我就用島上的紅木，給你做個梳妝臺。”顧晏辭看著她，眼里的光比陽光還亮，“再給你打個首飾盒，把這支玉佩，還有我重新刻的桃花簪，都放進去。”

林薇笑著點頭，將玉佩小心地放進貼身的錦囊里，和那支粘好的桃花簪放在一起。

船行至第三日，遇到了些風浪。林薇本就有些暈船，此刻更是臉色發白，趴在船舷邊干嘔。顧晏辭急得團團轉，又是給她遞水，又是替她順氣，還笨拙地學著船夫的樣子，給她揉著太陽穴。

“都怪我，沒選個大些的船。”他看著她難受的樣子，滿臉自責。

“不關你的事。”林薇緩過些勁，握住他的手，“以前在島上坐小漁船，比這顛簸多了，我都沒暈過，許是這幾日太安逸了。”

顧晏辭卻不肯罷休，跑去跟船夫要了些姜片，用火折子烤熱了，小心翼翼地貼在她的肚臍上。“老夫人說這個治暈船，你試試。”他的動作很輕，指尖帶著些微的顫抖，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事。

林薇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忽然覺得暈船的難受都減輕了許多。她伸手，輕輕撫過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等靠岸了，找個地方給你刮刮胡子吧，扎得人疼。”

顧晏辭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吻了吻：“好，都聽你的。”

風浪平息時，已是傍晚。夕陽將海面染成一片金紅，遠處的水鳥掠過水面，留下串串漣漪。顧晏辭拉著林薇坐在船尾，老船夫在船頭煮著魚湯，香氣隨著晚風飄過來，帶著暖暖的煙火氣。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逃荒的路上看夕陽嗎？”林薇靠在他肩上，聲音軟軟的，“你說要帶我去看遍天下的風景，結果連蘇州都差點沒讓我去成。”

顧晏辭低笑出聲，手臂收緊了些：“是我不好，以后想去哪里，我都陪著你。你想去蘇州看桃花，我們就春天去；想去塞北看雪，我們就冬天去。只要你想去，天涯海角我都陪著。”

“才不要去那么遠。”林薇搖搖頭，“就待在島上挺好的，種種紅薯，曬曬太陽，看著孩子們長大。”她頓了頓，抬頭看他，“不過……要是你想出去打仗……”

“不打了。”顧晏辭打斷她，眼神堅定，“我已經向陛下請辭了，以后就守著你，守著我們的島，再也不離開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顫，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沒有了過去的銳利和沉重，只有滿滿的溫柔和篤定，像海島最平靜的海面。

“真的？”她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顧晏辭點頭，從懷里掏出份奏折的抄本，“陛下已經準了，說我守邊多年，該享享清福了。”

林薇看著那份抄本，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她不是不明白，兵權于他而言意味著什么，可他為了她，竟真的放下了。

“傻丫頭，哭什么。”顧晏辭替她擦去眼淚，指尖帶著些微的粗糙，“能守著你，比什么都好。”

老船夫端來兩碗魚湯，笑著說：“兩位嘗嘗，剛釣的海魚，鮮著呢。”

魚湯白白嫩嫩的，撒了些蔥花，香氣撲鼻。林薇喝了一口，鮮美的滋味瞬間驅散了所有的陰霾。顧晏辭怕她燙著，總是吹涼了才遞到她嘴邊，像照顧個孩子。

夜深了，船泊在一處僻靜的港灣。顧晏辭在甲板上鋪了層厚厚的氈子，兩人躺在上面看星星。海島的星星格外亮，密密麻麻的，像撒了一地的碎鉆。

“你看那幾顆，像不像我們在島上救的那幾只小海鷗？”林薇指著天邊的獵戶座，“那三顆連成一線的，像它們排隊飛的樣子。”

“像。”顧晏辭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手臂緊緊摟著她，“你說什么都像。”

林薇被他逗笑，翻身趴在他胸口，聽著他沉穩的心跳。“顧晏辭，”她輕聲說，“以前的事，我們都忘了好不好？”

“好。”顧晏辭低頭，在她額上輕輕印下一個吻，“從現在起，我們只有以后，沒有以前。”

他的吻很輕，卻帶著不容錯辨的珍視。林薇閉上眼睛，感受著他唇上的溫度，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滿滿的。

船繼續前行，離海島越來越近。清晨醒來時，林薇已經能聞到熟悉的海腥味，看到遠處那片熟悉的綠色。

“快到了。”顧晏辭指著前方，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你看，那就是我們的島！”

林薇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眶瞬間濕潤了。那片她日夜思念的土地，那間承載了她所有歡笑和牽掛的木屋，終于就在眼前了。

她轉頭看向顧晏辭，他正看著她，眼里的笑意比陽光還燦爛。他伸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回家了。”他說。

“嗯，回家了。”林薇點頭，唇邊揚起一抹釋然的笑。

船緩緩靠岸，島上的孩子們看到他們，立刻歡呼著跑過來，圍在船邊，一聲聲喊著“林姐姐”“顧大哥”。陽光灑在海面上，灑在孩子們的笑臉上，也灑在緊緊相擁的兩人身上，溫暖而耀眼。

回島的路，走了很久，卻也讓兩顆曾經疏離的心，重新緊緊依偎在一起。未來的日子還很長，但林薇知道，只要身邊有他，無論遇到什么，她都不會再害怕了。因為他們的心，早已像島上的藤蔓，緊緊纏繞，再也分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