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

念及入宮之事，嬴玢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他當然認識李斯，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李斯作為大秦的廷尉，深受始皇帝信任之人，和扶蘇曾經有過交集，雖是出于公事，但嬴玢也算和李斯有過數面之緣。

而前世，他亦知道眼前這位臉上總是掛著笑容的廷尉，正是始皇帝垂死之際，胡亥趙高于沙丘宮變的關鍵人物。

這是一個很難以忠奸來界定的人物，但嬴玢不關心這些，他只知道，面前這個楚國下蔡出身之人，深得始皇帝青睞，眼下已坐上九卿高位。

不僅如此，未來他還會成為丞相。

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將是始皇帝的得力臣下，堅實的左膀右臂。

嬴玢不僅沒讓開道路，反而默不作聲的挪了挪自己的身體，以恰好擋住李斯入宮的步伐。

“公子是有什么事情么？”

李斯臉上依舊帶著笑容，并沒有因為嬴玢的動作擋住了自己入宮而顯得急躁或者不滿。

嬴玢認識李斯，李斯當然也認識嬴玢。

畢竟，嬴玢是當今大王的長孫，長公子的長子。

始皇帝的子孫后代很多，李斯自然不能一一記下，可嬴玢卻總是忽略不掉的。

更不必說，這位公子在近兩年可謂是名聲大噪。

咸陽，是一個古板肅穆的城市。

關中的老秦人也總是遵循著刻板的教條和森嚴的律法，因此咸陽除了政治上因為當今王上的進取而頻繁變動之外，鮮少出現什么有趣事情。

咸陽就是這樣，很無聊，也很古板。

但也正因為如此，出現一件新鮮事，總是會讓人念叨許久。

譬如……眼前的小公子嬴玢。

作為那位溫潤如玉待人接物都讓人如沐春風的長公子的兒子。

卻是一個不懂得尊敬長輩，數度氣走多位師長，性情頑劣，貪玩厭學的頑童。

很難想象，這樣的頑童竟然是長公子的兒子。

父子二人，幾乎沒有任何相像之處。

更遑論……最近在齊國進學之時的舊友淳于越，毅然決然的接過了教育小公子的重任。

這更使得李斯對嬴玢更加印象深刻了起來。

他和嬴玢接觸的并不多，甚至可以說約等于無。

眼下，嚴格來說還是二者第一次單獨接觸。

李斯維系著笑容打量著面前整理了衣冠恭恭敬敬向自己行禮的嬴玢，眼中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詫異。

初見……倒是和自己聽到的風言多少有些出入。

嬴玢雖然頑劣，但畢竟聰慧，更何況如今宿慧已經醒來，因此將記憶整理妥當以后，先前很多不愿意學不愿意遵守的東西，實際上嬴玢已經了然于胸。

就像他眼下行禮的姿勢，就是遵循著儒生的教導，那么的大方，到位，一絲不茍。

雖然覺醒了宿慧的嬴玢依舊不是那么喜歡儒生的學問，但不妨礙他拿來就用。

“公子這是何故？”

李斯避過身子，不曾受禮，反倒是認真的還了一禮。

哪怕面前是一個不及自己腰腹的幼童，哪怕他已經貴為大秦的廷尉，但他依舊是這么一絲不茍，不出任何紕漏。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沒有任何資格接受公子公孫向自己行禮。

不過……這位傳聞中厭學的小公子，看這行禮的妥帖架勢……怕是和傳聞之中多少有些出入。

小孩子畢竟不像成年人，能練出來這么一副妥當的，完全符合儒生們禮儀要求的姿態，分明是下了功夫的。

李斯師從荀子，儒學造詣頗深，自然一眼就看出其中關鍵。

“還是說……淳于越竟真有如此能耐？使得小公子轉性？”

李斯下意識的想著，他總是忍不住將一件事情想的很細致入微，這是他的習慣。

念及如此……李斯內心活動未免更加豐富一些。

自己這位好友，再經過自己的舉薦成為仆射以后，近來的表現……可謂是極其出挑啊。

“實不相瞞，有件事情想請您幫忙。”嬴玢倒也沒有繞圈子，直接了當的開口。

“我想要入宮見大父……但我知道大父向來政務繁忙，因此不愿意讓宮人通稟煩擾，希望您入宮的時候可以代我知會一聲。”

嬴玢簡單的闡述了自己的想法。

當然，如果廷尉李斯不愿意幫助他還有別的辦法。

實在不行就正式提出入宮申請。

自己畢竟是長孫，和其他公子公孫有著本質上的不同，雖然近兩年風評受累，但始皇帝也不至于和一個五歲稚童置氣。

若始皇帝真沒空見自己，嬴玢也不會不知趣的纏著不放。

無非就是一頓毒打罷了……

小孩子做了什么禍事總覺得天要塌下來一般，可站在成年人的視角上來看，其實也沒什么。

畢竟……有很多事情都并非一日之功。

“臣不能保證大王會召見您。”李斯聽著面前五歲稚童條理分明的話語有些詫異的開口道。

他沒有拒絕，不過是順嘴提一句的事情。

出子之亂以后，秦國宗室之內，長子往往大概率就意味著繼承權的歸屬。

如果有可能的話，其實李斯是很愿意和扶蘇建立一定聯系的。

“只是希望廷尉在忙完公事以后提上一句。”嬴玢聞言，有些詫異李斯答應的竟然如此果斷。

畢竟，他和李斯沒有任何個人關系。

但既然李斯已經答應，嬴玢也不多想，趕忙側身讓開道路。

“廷尉請！”

嬴玢善始善終，再次行禮。

這讓李斯心中的詫異更甚。

這位小公子今日的表現和傳聞之中有很大的區別啊。

一個五歲的孩子，拋開那個尊貴的身份。

在這個年紀說話能夠條理分明，邏輯清晰都是一件十分難得的事情。

更何況，這位小公子身上完全沒有那種強制規訓下形成刻板呆拙的模仿之氣。

有的孩子一絲不茍的照著大人的模樣總會惹人發笑，有畫虎類貓的拙劣。

歸根結底，實際上是因為稚童不明白自己行為的含義和作用，只是刻板的模仿，將外在行為當成規則的外在體現。

這種行為通常是無意義的，最起碼稚童本人是不理解其意義的。

而嬴玢不同……

入宮之前，李斯最后又扭頭看了一眼嬴玢。

那位小公子正蹲在外面，姿勢有些不體面，卻沒有違和，和剛剛的彬彬有禮形成了一種奇怪的反差。

見到自己回頭，那小家伙蹲在地上的身影還朝自己揮了揮手，臉上的笑容也充滿了活潑氣息。

這給李斯一種奇怪的感覺……

面前的五歲稚童，既像一個孩子……又像一個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