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養膏。

又是這該死的、黏糊糊的、散發著一種介于醫院消毒水和被鞋底碾過的過期塑料玩具之間那微妙氣味的玩意兒。它安安穩穩地躺在我那個號稱“人體工學進食伴侶”的冰涼金屬碗里，綠得毫無生氣，像一灘凝固的、絕望的沼澤。

我，時小璐，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火鍋燒烤麻辣燙是生命之光的熱血吃貨，就因為手滑點了個破廣告，被扔到這個食物匱乏到令人發指的星際時代，整整三個月零七天！三個月！零七天！你知道我這是怎么熬過來的嗎？每一天，都是靠著這碗滑膩、寡淡、除了保證餓不死之外屁用沒有的“高科技糊糊”茍延殘喘！

胃里一陣熟悉的翻江倒海。我捏著鼻子，視死如歸地抄起勺子，舀起一大坨。那玩意兒顫顫巍巍，藕斷絲連地掛在勺尖，頑強地展示著它令人作嘔的彈性。閉眼，屏住呼吸，塞！

嘔——！

一股濃烈的、帶著金屬銹味的“健康”氣息瞬間在口腔里炸開，糊住了嗓子眼。我的味蕾在尖叫抗議，我的胃袋在瘋狂抽搐。強忍著把隔夜飯（如果我有的話）都吐出來的沖動，我梗著脖子，硬生生咽了下去。感覺靈魂都被那坨綠油油的玩意兒糊住了，黏膩，窒息。

“嗝……”一個帶著濃郁營養膏風味的嗝不受控制地頂了上來。

“嘔……”我猛地趴在冰冷的金屬料理臺上，干嘔得眼淚汪汪，膽汁都快吐出來了。喉嚨里火燒火燎，全是那股令人絕望的味道。

窗外，是未來都市永恒的調色板：灰蒙蒙的天空，銀灰色冷冰冰的摩天大樓像巨大的金屬棺材，切割著同樣缺乏色彩的光線。偶爾有飛行器拖著幽藍色的尾焰，“嗖”地一聲劃過去，快得像一道冷漠的催命符。沒有樹，沒有草，連點像樣的盆栽都沒有！視線所及，除了金屬就是合成材料，一片死氣沉沉的工業灰。

綠植？那是博物館全息投影里才配擁有的奢侈品！或者只存在于某些頂級富豪砸了天價搞出來的私密生態艙里。聽說一小盆真的、能喘氣的綠蘿，黑市上能換一艘小型穿梭艦！至于新鮮的、沒被基因工廠改造八百遍的蔬菜水果？那玩意兒只活在歷史課本的插畫里，跟恐龍化石一個級別！

我的光腦就扔在料理臺角落，屏幕黑著，像個沉默的墓碑。嘴里那股要命的味兒揮之不去，我煩躁地伸手把它戳亮了。幽藍的光屏亮起，桌面干凈得像被狗舔過，就幾個必備應用圖標。我點開星際網，手指頭在光滑的屏幕上瞎劃拉，想看看有沒有哪個倒霉蛋也在吐槽這狗屎營養膏，好讓我知道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手指漫無目的地劃著。突然，屏幕毫無征兆地抽風似的猛閃了一下！

刺眼的白光跟不要錢似的炸開，瞬間糊了我一臉，晃得我眼前一黑，條件反射地用手臂擋住眼睛。

“靠！又抽什么風？星網服務器被啃了還是哪個缺德帶冒煙的黑客投病毒了？”我氣得罵罵咧咧，手臂還擋在眼前。

幾秒鐘后，那強光好像弱了點。我放下胳膊，瞇著被閃得淚汪汪的眼睛往光腦屏幕上一瞅——

然后，我整個人僵住了。

屏幕中央，星際網的界面沒了。

杵在那兒的，是個……土得掉渣、配色極其辣眼睛、畫風粗糙得像是從二十年前垃圾網頁游戲里摳出來的彈窗！

背景是飽和度爆表的、綠油油的田園風光，假得一批。彈窗頂上，一行金光閃閃、還自帶廉價蹦迪特效的大字，囂張地在那兒蹦跶：

【QQ農場·黃鉆貴族限時免費體驗！尊享VIP特權，種菜偷菜快人一步！點擊領取您的專屬農場！】旁邊還飄著幾個閃瞎鈦合金狗眼的七彩大字：“點擊就送大禮包！”

底下，是碩大無比、紅配綠賽狗屁的兩個按鈕：【立即領取】和【殘忍拒絕】。

“噗——”

我嘴里殘留的營養膏味兒混合著被當成智障的滔天怒火，直接讓我噴了出來，嗆得肺管子生疼。

QQ農場？黃鉆貴族？

這他喵是哪個天才黑客挖出來的互聯網遠古病毒？還是星際時代的復古行為藝術？這配色，這文案，這土到姥姥家的風格……簡直是對我審美和智商的雙重核爆打擊！

一股被當成傻子的邪火“噌”地就頂到了天靈蓋，瞬間把營養膏的惡心都壓了下去。我氣得渾身哆嗦，感覺太陽穴突突直跳，血管都要爆了。

“限時免費？我免費你個大頭鬼！黃鉆貴族？老娘在二十一世紀連QQ秀都懶得換！”我對著那閃著廉價光的屏幕咆哮，唾沫星子差點噴上去，“哪個王八蛋搞的鬼！給老娘滾出來！”

憤怒徹底燒斷了理智的保險絲。什么光腦很貴，什么砸了沒錢修，統統見鬼去吧！那一刻，我只想把這嘲弄我的玩意兒砸個稀巴爛！

我猛地抄起旁邊那個死沉死沉的、用來壓合成營養粉包裝袋的金屬鎮紙——那玩意兒跟個小啞鈴似的——高高舉起，帶著這三個月積攢的所有悲憤和被營養膏折磨的沖天怨氣，用盡全身吃奶的力氣，朝著光腦鍵盤的位置狠狠夯了下去！

“去死吧！垃圾病毒！垃圾營養膏！垃圾星際時代——”

“哐當！！！”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在小公寓里炸開！混合著金屬扭曲碎裂和電流短路的刺耳噪音！

火星子都崩出來幾顆！

幾縷帶著焦糊味的青煙，慢悠悠、賤兮兮地從鍵盤縫里飄了出來。

光腦屏幕“滋啦”一下，徹底黑了屏，死得透透的。那個花里胡哨的彈窗，自然也嗝屁了。

世界，瞬間安靜了。

只剩下我呼哧呼哧拉風箱一樣的喘氣聲，還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蹦迪的“咚咚咚”巨響，震得我耳膜生疼。

我保持著高舉鎮紙的姿勢，像個傻X一樣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瞪著那縷裊裊升起的青煙，腦子里一片空白。

幾秒后，冰冷的現實感才像一盆冰水混合物，兜頭澆了下來。

“我……我的光腦……”我顫抖著放下鎮紙，看著鍵盤區域那個清晰無比的凹坑，還有周圍蜘蛛網一樣的裂痕，一股巨大的肉疼和恐慌瞬間掐住了我的脖子，“完了……下個月房租……維修費……”

就在我欲哭無淚，恨不得穿回去抽死那個手賤的自己時——

“滋啦……滋……滋滋……”

一陣詭異的、活像老式收音機信號不穩的電流雜音，毫無預兆地直接在我腦仁里響了起來！

【檢測到……強烈……精神……波動……符合……激活……條件……】

【系統……綁定……中……】

【……QQ農場……懷舊版……啟動……】

【能量……不足……優先……修復……宿主……載體……】

臥槽？幻聽？砸光腦把自己砸出精神病了？

我驚恐地捂住耳朵，可那聲音根本不是從外面來的！它又冷又硬，還帶著機械的卡頓感，清清楚楚地在我腦子里單曲循環！

緊接著，一股微弱但賊拉明顯的暖流，毫無道理地從我攥著鎮紙的右手涌了出來，順著胳膊，麻溜地躥遍了全身。那感覺怪得很，像泡在溫水里，又像……有雙看不見的手在給我做全身掃描。剛才因為暴怒和砸東西繃緊的肌肉，居然在這股暖流里莫名其妙地松快了。

【基礎……修復……完成……】

【歡迎……宿主……時小璐……】

【請……為您的……農場……命名……】

隨著最后一句冷冰冰的機械音落下，那股暖流也消失了。我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低頭瞅瞅自己的手，又看看那臺還在冒煙、死得不能再死的光腦。

命名？農場？

一個荒謬到姥姥家、卻又像野草一樣瘋狂滋長的念頭，如同宇宙大爆炸，猛地在我腦子里炸開了花！心臟，跟脫韁的野狗似的，在胸腔里瘋狂撒歡。

我幾乎是屏住了呼吸，用上這輩子所有的意念，在腦子里使勁“喊”：

“命名……‘老娘的救命稻草’！”

【命名……成功……】

【新手……禮包……發放……請……查收……】

冰冷的提示音剛落，我眼前的景象就跟被扔進了滾筒洗衣機似的，瘋狂扭曲、旋轉！

公寓冰冷的金屬墻壁、料理臺上那碗萬惡之源、冒著青煙的尸體光腦……所有的現實景象如同劣質油畫被潑了水，模糊、暈染、最后徹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

柔和、溫暖、綠得讓人心肝兒顫的光。

光芒漸漸穩定、凝聚。

我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松軟、濕潤、散發著泥土特有芬芳的深褐色土地上。腳底板能清晰地感覺到泥土的柔軟和微涼。空氣清新得離譜，帶著雨后青草地的濕潤味兒，狠狠吸一口，感覺每個肺泡都在放煙花！

土地被整整齊齊地劃成了六塊方方正正的田壟，像等著填寫的作業本格子。田壟邊上，是散發著柔和白光的虛擬邊界。

正前方，飄著一個半透明的、充滿復古像素風的游戲界面。界面上頭是【老娘的救命稻草】幾個大字，下邊依次是【商店】、【倉庫】、【土地管理】、【好友】（灰的，點不了）等選項。右下角，一個金燦燦的禮盒圖標在那兒蹦跶得賊歡實。

“這……這……”我張著嘴，喉嚨干得冒煙，一個字都擠不出來。抬起手，哆嗦著，想去戳那飄著的界面，手指頭卻跟戳空氣似的穿了過去。它像個全息投影，可又那么真實地杵在我的“視野”里。

意念！對，意念！

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死死盯著那個蹦跶的金色禮盒，在腦子里玩命咆哮：“打開！給老娘打開新手禮包！”

【叮！新手禮包開啟成功！】

【獲得：普通土地×6（已使用）】

【獲得：金幣×500】

【獲得：普通白菜種子×10】

【獲得：普通胡蘿卜種子×10】

【獲得：普通生菜種子×10】

【獲得：基礎小水壺×1】

【獲得：基礎小鋤頭×1】

提示音剛落，我感覺右手猛地一沉！低頭一看，一把小小的、木頭把鐵腦袋的鋤頭憑空出現在我手里。左手也是一沉，一個紅色的小塑料水壺也冒了出來。手感賊真實，沉甸甸的。

同時，倉庫的圖標“唰”地亮了。

白菜！胡蘿卜！生菜！

這幾個詞跟炸雷一樣在我腦子里連環爆！新鮮的！蔬菜！

一股巨大的、能把人沖暈過去的狂喜“轟”地一下沖上了天靈蓋！血液在血管里嗷嗷叫地狂奔，耳朵里嗡嗡響。我死死攥著小鋤頭和小水壺，指甲都掐進木頭把里了，卻感覺不到半點疼。

“哈哈哈！白菜！胡蘿卜！生菜！哈哈哈！”我再也憋不住了，像個二傻子一樣在這片小小的、只有六塊地的空間里又蹦又跳，揮舞著鋤頭和水壺，發出連自己都覺得瘆人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雞般的狂笑，“是真的！我的菜！我的菜園子！哈哈哈！”

去他娘的營養膏！去他娘的星際荒漠！都給我滾蛋！

我連滾帶爬地沖到第一塊田壟前，用意念選中倉庫里的【普通白菜種子】。一個半透明的小手圖標出現在田壟上方，隨著我的意念指揮，輕輕把幾粒圓滾滾、透著生命勁兒的小白菜種子“點”進了松軟的泥土里。

接著是第二塊地，胡蘿卜種子。

第三塊，生菜種子……

當最后一粒生菜種子沒入泥土，我看著那六塊光禿禿的田壟，心臟激動得快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跳舞。

“快快快！澆水！”我手忙腳亂地舉起小水壺。壺身輕飄飄的，里面好像灌滿了水。我學著記憶里QQ農場那套，笨手笨腳地對準剛下種的泥土，傾斜壺口。

清澈透亮的水流“嘩啦”一聲澆了下去，均勻地灑在泥土上。被水打濕的土地顏色立馬深了一層，仿佛能聽見種子在下面咕咚咕咚喝水的聲音。

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和期待感，像泡進了溫泉，瞬間包裹了我，把這三個月來的憋屈和惡心沖得一干二凈。我蹲在田壟邊，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幾塊濕漉漉的土地，咧著嘴傻笑，像個守著金礦的土財主。

時間在這“救命稻草”里好像走得又快又慢。我全身心沉浸在播種、澆水的簡單快樂里，像個第一次拿到玩具的熊孩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拎著水壺準備澆最后一塊地時，那個冷冰冰的提示音又在我腦子里詐尸了：

【叮！普通白菜種子已發芽！】

我猛地抬頭，看向第一塊撒了白菜種子的地。

只見那濕潤的深褐色泥土表面，不知啥時候，已經頂出了幾點嫩得能掐出水兒的、帶著點鵝黃色的綠芽尖兒！那么小，卻又那么倔，梗著小脖子往上拱，宣告著活著的勝利。

綠！

真的！鮮活的！冒著生命勁兒的綠色！

不是投影！不是合成色！是活生生的植物！

我的眼眶“唰”一下就熱了。視線里，那幾點小小的綠芽迅速被滾燙的淚水糊住、放大。喉嚨像是被一大團棉花死死堵住，又酸又脹。憋了太久的委屈、對食物的渴望、對地球的想念……所有情緒在這一刻徹底決堤。

我“噗通”一聲坐在地上，像個丟了八百年的孩子終于找著了家門，抱著膝蓋，把臉狠狠埋進胳膊肘里，嚎啕大哭，一點形象都不要了。

“嗚嗚嗚……我的白菜……我的小白菜啊……”

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大顆大顆砸在腳下這片神奇的土地上，洇開深色的印子。哭聲在寂靜的“菜園子”里回蕩，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和無盡的委屈。

我哭得撕心裂肺，肩膀一抽一抽，感覺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干。

就在我哭得快要背過氣去，感覺自己快成個水人兒的時候——

【叮！檢測到宿主情緒劇烈波動，產生富含生命能量的‘喜悅之淚’！觸發隱藏獎勵：植物生長加速（小）！】

提示音剛落，一股極其微弱、幾乎感覺不到的淡綠色光暈，像水波一樣以我為中心，“呼啦”一下蕩漾開去，溫柔地掃過那六塊小小的田壟。

下一秒，神跡發生了。

那幾點剛冒頭的、鵝黃色的白菜芽尖，跟打了雞血似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噌噌”往上竄了一小截！小葉子片兒也舒展開了，顏色也從嬌嫩的鵝黃“唰”地一下，變成了生機勃勃的翠綠！旁邊的胡蘿卜和生菜小苗，也跟著精神抖擻，葉子明顯支棱起來，綠得更扎實了！

我猛地抬起頭，臉上掛著兩條奔騰的淚河，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跟開了倍速似的變化，連哭都忘了。

“這……這……”我吸溜著鼻涕，看看那幾株明顯精神煥發的小苗，又摸摸自己臉上濕漉漉的淚痕，一股更加強烈的、難以形容的荒謬感和狂喜再次把我吞沒。

我的眼淚……還能當肥料使？

這到底是什么神仙（神經病）系統啊！

“噗嗤……”我忍不住又哭又笑，看著那幾株綠油油、生機勃勃的小苗，徹底成了一個瘋婆子。

“行……行吧……哭……哭得好……”我胡亂抹著眼淚，抽抽噎噎，臉上卻咧開了一個穿越以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巨大無比的笑容，“小白菜……你們可得……給老娘爭點氣啊……姐姐……姐姐下半輩子的幸福……全指望你們了……”

我伸出手指頭，小心翼翼地、跟碰稀世珍寶似的，輕輕碰了碰其中一片翠綠的白菜嫩葉。

指尖傳來冰涼、柔嫩、充滿彈性的觸感。

真實得讓人又想掉眼淚。

我咧著嘴，看著這片小小的、卻是我全部指望的綠色世界，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嘿嘿……我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