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聲音透出深深的疲憊與濃濃的困惑：

“寬兒，你說，這究竟是朕失了心神，患了離魂之癥？”

“還是…還是朕的功臣們，死后英靈不安，有何滔天憾事或是未警之言，非要這般…這般只顯現(xiàn)于朕一人之前？不肯為外人所見？”

“可若是死后英靈，長孫等人還活著啊！”

李寬沉吟片刻，凌煙閣功臣皆是國之棟梁，氣運所鐘，其畫像受香火供奉，年深日久，生出靈異也不無可能。

然集體顯化，且指向明確，絕非偶然。

鬼怪？

李寬心中冒出一個想法，登時便打消了。

這里是大唐皇宮，什么鬼怪敢擅闖？

李寬默然不語，暗中運轉(zhuǎn)神通，默運“隔垣洞見”之術(shù)，仔細推演探查此中因果天機。

然而甫一觸及凌煙閣與李世民之間的氣機牽連，便覺一股龐大無比、至尊至貴的紫薇帝氣自李世民身上沛然勃發(fā)。

其勢煌煌，雖為人間天子形貌，其神魂本源之輝煌燦爛，竟隱隱與九天之上、星穹深處的紫微垣遙相呼應(yīng)，共鳴不息！

他心頭頓時劇震，險些道心失守，金丹光芒都為之一黯：

“原來如此！陛下他…他竟是紫微大帝臨凡降世！”

此念一生，再觀那凌煙閣方向，景象豁然開朗！

但見二十四道璀璨奪目的星辰之光，自九天之外垂落，如銀河倒瀉，精準無比地與閣中二十四幅功臣畫像緊緊相連。

每一道星光之中，皆蘊含著一絲微弱卻無比純粹的神道氣息，正在不斷地凝聚、升華、蛻變。

整座凌煙閣周遭彌漫的，絕非什么陰森妖氛鬼氣，而是正在醞釀成型、新鮮而磅礴的香火愿力與功德神光！

那光芒之正大莊嚴，甚至遠超許多人間祠廟。

那所謂“異象”，分明是二十四功臣受陛下金口敕封、圖形凌煙之舉動，以大唐功績，無意間契合了天地法則，啟動了古老的“封神”儀軌！

實乃陛下以紫微星主之無上權(quán)柄，引動周天星力，跨越陰陽界限，為這些凡間功勛卓著之臣，預(yù)先凝聚神道符箓，點化啟蒙其沉睡的神胎！

其所以獨獨顯化于陛下一人，只因這“封神”之無上偉力，其源頭、其核心、其掌控者，皆系于陛下這紫微化身一身！

外人乃至其他尚在人世的功臣在場，其氣息仍是凡胎肉體，如何能感應(yīng)、如何能窺見這至高神道法則的細微運轉(zhuǎn)？

更看破這重驚天動地的秘辛？

李寬背后瞬間滲出冷汗。

此事關(guān)涉實在太大！

紫微帝君臨凡乃是天庭最高機密，關(guān)乎三界氣運平衡，陛下本人亦在迷中之迷，胎中之謎未解，絕不可有絲毫點破。

而這無意間的“封神”之舉，是福是禍，尚難預(yù)料。

其中因果牽連之廣，更非他一個初成金丹的弟子所能推算、所能置喙。

貿(mào)然插手，恐引火燒身，甚至擾亂天機。

他當(dāng)下強斂心神，面上不敢露出分毫異色，仿佛只是仔細探查后得了結(jié)論，對李世民溫言安撫道：

“陛下，臣已運神光，仔細觀過凌煙閣之氣運。但見其上紫氣盤繞，祥光沖霄，更有忠烈之氣凜然，直貫斗牛之間。”

“此非兇兆，實乃大吉之瑞兆！想必是陛下感念功臣，至誠動天，引得諸公忠魂一點靈犀不昧，與陛下之心意跨越幽冥，相互交感所致。”

“此象昭示君臣同心，英靈護國，于國于民，有百利而無一害。陛下實在不必為此驚憂。”

李世民聞言，緊繃的神色稍弛，但仍存疑慮：

“果真如此？若是祥瑞，朕心稍安。”

“然則每每獨對諸公畫像，總覺一股悲慨之氣壓于心口，沉郁難舒，這又是何故？”

李寬略一沉吟，心知這是神道初立、英靈執(zhí)念與帝王心念交融時的自然現(xiàn)象，卻不能明言，只得半含玄機道：

“此或乃諸公感念陛下深恩，追憶往昔崢嶸歲月，心潮澎湃；”

“亦或…心系大唐萬里江山之未來，關(guān)切深切，故而神意交感，流露于外。

“陛下只需以平常心待之，視為良臣諍友夜半私語，時時反躬自省，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勤政愛民，則此異象自會漸趨平和，反成陛下治國之明鏡，江山永固之基石矣。”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既巧妙掩蓋了“封神”之驚天真相，又將現(xiàn)象歸結(jié)于君臣感格、氣運交感。

導(dǎo)人向善，合乎天道，亦能寬慰圣心。

李世民聽罷，沉思良久，眉間愁緒漸漸化開，轉(zhuǎn)為一片清明開朗，不由撫掌道：

“善！寬兒此言，透徹明晰，如撥云見日！是朕一時愚鈍，著相了。”

“諸公忠魂不泯，仍念社稷，護佑大唐，朕當(dāng)欣喜感念，何須畏懼疑猜？

“此非怪力亂神之事，實乃千古未有之祥瑞！”

見天子心結(jié)已解，龍顏舒展，李寬心下稍安，躬身道：

“陛下圣明。既知緣由，此間已無事，臣告辭。”

李世民頷首，目光復(fù)雜地深深看了這已成仙道、風(fēng)采卓然的楚王李寬一眼，千言萬語終只化作一句：

“去吧。天地廣闊，你自己…保重。”

李寬不再多言，依禮一拜之后，身形漸淡，如輕煙般消散于這奇特的夢境之中。

回歸現(xiàn)實，山風(fēng)清冷，撲面而來，拂動青色道袍。

遠處傳來幾聲夜梟啼鳴，更顯曠野寂靜。

李寬睜開雙眼，金丹光芒內(nèi)斂，眸中卻余一絲未散的震撼。

他望向長安方向，不自覺地運起法眼遠觀。

但見那二十四道星力光柱愈發(fā)凝實粗壯，與中央那一道輝煌磅礴、涵蓋天地的紫微帝氣交相輝映，幾乎籠罩了整個長安城上空。

其氣運之盛，威儀之重，神光之隱晦，堪稱亙古未有。

一幅無形的、關(guān)乎未來的神道畫卷正在緩緩展開。

他心知此事已遠遠超出自己能插手的范疇，亦不敢再深究推演，只得將重重疑惑與震撼強行壓下，深藏于心。

隨后，他整理心情，駕起一道云光，繼續(xù)巡游而去，積修外功。

唯有那長安城內(nèi)，凌煙閣中，神光氤氳，星輝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