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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靛藍染缸的漣漪與巷口的等待

林晚秋的指尖捏著根攪棒,正往靛藍染缸里攪動。

染缸是顧向北幫忙砌的,用的是村口廢棄的陶甕,內壁抹了層細泥,說“這樣不滲色,能存住靛藍的魂”。缸里的染液泛著深不見底的藍,像把夜空揉碎了泡在里面,是她按張奶奶給的方子配的——板藍根葉子發酵七天,兌上石灰水,再曬三個日頭,才能出這種透著紫調的靛藍。

“媽媽……藍……”小團子蹲在染缸邊的木凳上,手里攥著塊白棉布,正學著她的樣子往缸里蘸,藍汁濺在他鼻尖上,像顆小小的藍莓。

林晚秋把他抱下來,用濕布擦去他鼻尖的藍漬:“小調皮,染液要慢慢浸,急不得。”

孩子的小手里還攥著那塊浸了半藍的棉布,被他揉成了團,倒像朵含苞的藍菊。這是她教他認顏色的法子,顧向北的侄女送來了半盒蠟筆,說“弟弟認全了顏色,就能跟我一起畫戲臺了”。陽光斜斜地穿過老槐樹,在染缸里投下晃動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銀。

灶房飄來糯米的甜香,張奶奶在蒸青團,說“入春吃點青,整年不害病”。豆沙餡是顧向北昨天送來的,供銷社新到的紅小豆,熬得沙糯,甜得恰到好處,混著染缸邊飄來的草木香,在巷子里漫開,稠得化不開。

顧向北的腳步聲在辰時末響起,軍綠色的外套上沾著些草屑,大概是剛從他的菜園回來。他手里拎著捆白棉布,是縣紡織廠處理的瑕疵品,幅寬夠做三件小褂子,邊角卻有些泛黃。

“李師傅說這種布吸色勻,適合練手。”他把棉布放在染缸邊的石板上,目光落在缸里的靛藍染液上,“顏色比上次勻多了。”

“多虧你找的陶甕。”林晚秋攪了攪染液,靛藍色的漣漪一圈圈蕩開,映得她眼底也泛著藍,“張奶奶說,再泡三天就能染出‘雨過天青’的色。”

這是她新琢磨的染布技法,想給縣小學的話劇做一批古裝——王老師說要排《梁山伯與祝英臺》,需要二十件月白色的長衫,她嫌供銷社的白布太素,想自己染出帶點青灰調的“月白”,更有古意。

顧向北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染液,冰涼的觸感讓他縮了縮手:“我侄女說,想來看你染布,她昨天畫了張戲臺子,說要讓你看看配色。”

“讓她來唄。”林晚秋笑了笑,眼角的細紋在陽光下像被熨過,“正好讓她幫我看著火,我這染缸離不得人。”

小團子突然舉著那塊半藍的棉布跑過來,往顧向北手里塞:“叔叔……染……”

“這是我們小團子染的第一塊布,得留著當紀念。”顧向北接過棉布,仔細地晾在竹竿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么,“等晾干了,我給你做個小荷包。”

孩子咯咯地笑起來,小臉紅撲撲的像顆熟櫻桃。林晚秋看著這幕,手里的攪棒轉得慢了些,心里像被溫水泡過的糯米,軟軟的發漲。

王桂香的罵聲是在后半晌撞進巷口的,像塊冰碴子砸進滾熱的豆沙餡,攪得人心煩。

“林晚秋!你個不要臉的!”她手里攥著件褪色的藍布褂子,是沈建斌以前穿的,“建斌說這是他落在你這的,讓我來拿!我看你就是故意留著他的東西,想復婚!”

林晚秋正往染缸里放棉布,聞言手頓了頓。藍布褂子的領口磨出了毛邊,袖口還沾著塊洗不掉的油漬——那是去年沈建斌喝醉了酒,打翻菜碗蹭上的,她當時連夜搓了半宿也沒搓掉。

“早扔了。”她把棉布按進染液,聲音平得像染缸里的水,“你手里這件,八成是從哪個垃圾堆里撿的。”

“你還敢嘴硬!”王桂香撲過來要搶竹竿上的棉布,“這些布都是用我們老沈家的錢買的,你不能染!”

“這是我自己掙的錢買的。”林晚秋側身護住染缸,染液被晃得濺出來,在王桂香的布鞋上洇出塊靛藍,“你要是再胡攪蠻纏,我就喊張奶奶和趙嬸來評理——讓她們看看是誰在故意糟踐別人的營生。”

王桂香的動作僵住了。她最怵的就是張奶奶那張嘴,上次在村委鬧著要撤林晚秋的“婦女能手”名額,被張奶奶堵在巷口罵了半宿“老糊涂”,現在見了張奶奶的影子都發怵。

“你……你給我等著!”她撂下句狠話,眼睛卻瞟向灶房飄出的糯米香,喉結動了動——大概是沒吃午飯就跑來了。

林晚秋沒理她,繼續往染缸里放棉布。顧向北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側,手里攥著根扁擔,大概是怕王桂香真動手。見她沒事,才把扁擔靠回墻根:“下午我去縣城送零件,幫你問問話劇團的李師傅,古裝的衣袂該怎么做才飄逸。”

“不用麻煩你……”

“順路。”他打斷她,指尖碰了碰她沾著染液的手背,像被靛藍染過的石子,涼絲絲的,“你染的‘月白’要是成了,說不定能供劇團用,比供銷社的成衣搶手。”

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低頭攪著染缸,不敢看他的眼睛。這是離婚后的第五個月,她早已習慣了他這樣不動聲色的幫忙——幫她找陶甕,尋棉布,甚至記得她隨口提過的“衣袂要飄逸”,像棵沉默的老槐樹,在她需要時總能投下片蔭涼。

午飯時,張奶奶端來青團,見竹竿上晾著的半藍棉布,笑著說:“這是小團子染的?有模有樣的,比你第一次染的那塊‘墨疙瘩’強多了。”

林晚秋的臉有點熱。她第一次染布時,把靛藍和石灰水的比例弄錯了,染出的布黑乎乎的,像塊燒焦的抹布,還是顧向北說“能做鞋底”,才沒浪費。

“他瞎胡鬧呢。”她給張奶奶遞過杯薄荷茶,是新采的葉子泡的,清冽得能壓下青團的甜。

張奶奶喝了口茶,壓低聲音:“沈建斌昨天去供銷社給張蘭買花布了,聽說要訂婚。”她頓了頓,又說,“王桂香就是氣不過,覺得你離了婚反倒過得比他們好,才來搗亂。”

林晚秋攪著茶杯里的薄荷葉,沒接話。沈建斌訂不訂婚,與她何干?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二十件月白長衫——領口要繡幾莖蘭草,袖口該滾多寬的青邊,這些都比沈家的破事重要。

下午,顧向北的侄女果然來了,背著個畫夾,里面夾著張戲臺子的畫:粉墻黛瓦,飛檐翹角,臺上演戲的人穿著青灰色的長衫,衣角飄得像云。

“姑姑說這樣的顏色最配梁山伯。”小姑娘指著畫,眼睛亮晶晶的,“你染的‘月白’能有這么好看嗎?”

“試試就知道了。”林晚秋拿出塊剛染好的棉布,在陽光下抖開,青灰里透著點藍,像雨后初晴的天,“這個色,叫‘雨過天青’。”

小姑娘的眼睛瞪得溜圓,伸手摸了摸棉布:“比我畫的還好看!我能幫你捶布嗎?張奶奶說捶過的布更軟和。”

“當然能。”林晚秋把木槌遞給她,看著她踮著腳尖在石板上捶布,小團子也學著樣子,拿根小木棍在旁邊敲敲打打,兩個孩子的笑聲像銀鈴,在巷子里蕩來蕩去。

顧向北回來時,正撞見這幕。他手里拎著個紙包,里面是剛買的芝麻糖,見孩子們玩得歡,沒出聲,只是把糖放在石桌上,悄悄站在槐樹下看。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軍綠色的外套在暮色里泛著柔和的光。林晚秋看著他的影子和自己的影子在染缸邊交疊,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漾開圈暖乎乎的漣漪。

“李師傅說,衣袂要加層紗襯才飄逸。”他見她望過來,才開口,聲音比平時低了些,“我幫你帶了些紗料,供銷社處理的,便宜。”

“謝謝。”林晚秋的聲音有點輕,伸手去接紗料時,指尖碰了他的,像被染液浸過的棉布,帶著點澀,又有點暖。

暮色漸濃時,張奶奶送來晚飯——兩碗薺菜豆腐羹,上面撒著點蝦皮,鮮得能掉眉毛。小團子和顧向北的侄女已經玩熟了,湊在燈下看畫,嘴里含著芝麻糖,小臉蛋鼓鼓的像倉鼠。

“晚秋啊,”張奶奶喝著羹,眼神在她和顧向北之間轉了轉,“下個月廟會,鎮上要搭戲臺,你做的那些古裝要是能去亮個相,往后的訂單怕是接不完嘍。”

林晚秋的心亮了亮。她確實有這個想法,想借著廟會讓更多人知道她的手藝,甚至……開個小小的布莊,就叫“晚秋布坊”,門口擺著她的染缸,院里種滿薄荷和藍草。

顧向北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著說:“我認識個木匠,能幫你打個帶抽屜的柜臺,放針線和碎布正好。”

“等我攢夠錢……”

“先欠著。”他打斷她,夾了塊豆腐給小團子,“等你布坊開起來,用你染的藍布抵賬。”

小團子舉著豆腐,含糊不清地喊:“布坊……團團……幫忙……”

眾人都笑了,笑聲在暮色里像被泡軟的棉花,暖融融的。

夜深了,染缸里的靛藍在月光下泛著幽光。林晚秋坐在燈下,把顧向北帶來的紗料縫在長衫的衣角上,針腳細得像蛛絲。小團子趴在她腿上睡著了,嘴角還沾著芝麻糖的碎屑,手里攥著塊“雨過天青”的棉布。

窗外的老槐樹上傳來夜鳥的啼鳴,一聲一聲,像在為她的布坊唱序曲。她想起張奶奶說的廟會,顧向北說的柜臺,還有自己心里那個小小的夢,指尖的針腳突然變得格外有力。

這日子,就像她染的布,初時或許青澀,甚至有些狼狽,但只要耐著性子泡、揉、曬,總能染出自己想要的顏色,比如此刻窗臺上那盆薄荷,青得發亮,比如缸里那汪靛藍,深得像能盛下整個夜空。

她低頭看著長衫上飄拂的紗襯,在燈光下像片流動的云。明天,她要把這些長衫送去小學,然后去采新的藍草,準備下一批染布。

至于顧向北……林晚秋的嘴角不知不覺揚起抹淺笑。或許,等布坊開起來,她可以請他來當“掌柜”,負責搬搬抬抬,順便……嘗嘗她新釀的薄荷茶。

月光穿過窗欞,落在染缸里,漾開圈細碎的銀輝,像誰悄悄撒下的祝福。檐下的光陰,正一分一秒,織成她想要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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