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雙面面館
- 是救贖嗎?你來了
- 鏡中水月夢里看花
- 4038字
- 2025-07-07 01:29:28
時間仿佛凝固在懷表打開的瞬間。
昏黃的馬燈光暈下,照片上那個穿著初中校服、笑容天真的幼年鄭香,像一根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林默的眼球,直抵大腦深處!荒謬感、恐懼感和一種被徹底顛覆認知的眩暈感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
初中校服!那套藍白相間的校服,分明是他們升入初中后才統一發放的!照片上的鄭香,至多不過七八歲!這怎么可能?!
林默的呼吸停滯,血液似乎都凍結了。他僵立在門口,大腦一片空白,只能死死盯著那張泛黃的、散發著詭異時間悖論的照片。
桌旁的黑衣男人——影,似乎并未因林默的闖入而顯露出絲毫意外或惱怒。他平靜地合上懷表蓋,那聲輕微的“咔噠”合蓋聲,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晰,如同某種審判的落錘。他的目光(林默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穿透陰影的注視)在林默慘白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冰冷審視。
“想活命的話,”影開口了。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地下空間的陰冷死寂,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混合著薄荷葉清涼感的低沉質感,每個字都像冰珠落在玉盤上,“就抓緊。”
林默還沒反應過來“抓緊”什么,影已經站起身。他的動作流暢得不帶一絲煙火氣,寬大的黑色衛衣下擺無聲地垂落。他沒有再看林默,徑直走向房間另一側——那里并非墻壁,而是一扇毫不起眼的、漆成鐵灰色的厚重防火門,與粗糙的水泥墻幾乎融為一體,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影伸手,握住了冰冷的門把手。他的手指修長蒼白,在昏黃的光線下近乎透明。
“吱呀——”
沉重的防火門被他輕松拉開一條縫隙。門后并非林默預想的工地通道或另一個房間,而是一片翻滾涌動的、乳白色的濃霧!那霧氣濃得化不開,仿佛實質的棉絮,隔絕了所有視線,只透出一種令人不安的、非自然的微光。
“走。”影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側身讓開門口,示意林默先進。
身后的黑暗中,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噠…咔噠…”關節聲響似乎又近了一些,如同催命的鼓點。林默別無選擇。他咬緊牙關,忍著膝蓋的劇痛,幾乎是閉著眼,一頭扎進了那片濃稠的、冰冷刺骨的白色迷霧之中。
踏入霧氣的瞬間,仿佛跌入了另一個世界。視線徹底被剝奪,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白茫茫。空氣冰冷潮濕,帶著濃重的、類似雨后森林深處腐爛樹葉的氣息,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臭氧電離后的金屬腥味。腳下踩著的觸感很奇怪,既不是土地,也不是水泥,更像某種光滑而富有彈性的未知物質。
影緊隨其后,無聲無息地關上了身后的防火門。門合攏的瞬間,隔絕了地下工地最后一絲慘綠的光線和那些詭異的聲響,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濃霧和死寂。
“跟緊。”影的聲音在霧中傳來,方向感變得極其模糊。
林默只能憑感覺,緊緊跟在影那模糊的黑色輪廓之后。影的步伐不快,卻異常穩定,仿佛對這迷霧中的路徑了如指掌。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前方的影突然停下腳步。霧氣中,隱約又出現了一扇門的輪廓——同樣厚重、毫不起眼的灰色防火門。
影再次伸手拉開。
“呼——”
一股截然不同的氣流猛地灌了進來!不再是冰冷的腐葉氣息,而是干燥、灼熱的沙漠熱風,夾雜著粗糙沙粒摩擦皮膚的刺痛感!門后的景象在濃霧中一閃而過——是漫天黃沙和刺目的驕陽!林默甚至看到了遠處被風蝕的、如同巨獸骸骨般的嶙峋怪石!
林默驚得倒吸一口涼氣,但還沒等他看清,影已經拉著他踏入了這扇門,并迅速將其關上。腳下的觸感瞬間變成了滾燙的沙礫,灼熱的空氣幾乎讓人窒息。然而,影并未停留,他毫不猶豫地走向這片沙海中突兀出現的下一扇灰色防火門。
開門。
這一次是刺骨的寒風和鵝毛大雪!凜冽的寒風如同冰刀刮過臉頰,瞬間將皮膚凍得麻木。眼前是白茫茫的雪原,呼嘯的風聲掩蓋了一切。
關門。開門。
潮濕悶熱的熱帶雨林氣息撲面而來,濃重的植物腐爛味和蟲鳴鳥叫瞬間充斥耳膜。巨大的蕨類植物葉片幾乎擦著林默的頭頂。
關門。開門。
咸腥冰冷的海風,震耳欲聾的浪濤聲,腳下是濕滑的礁石,遠處是無垠的、翻滾著墨色巨浪的黑暗海洋……
林默徹底迷失了。恐懼被極致的震驚和荒誕感取代。他們仿佛在無數個截然不同的極端環境中穿梭跳躍。每一次推開防火門,都像撕開了現實的一道裂縫,踏入一個全新的、支離破碎的時空碎片!空氣的溫度、濕度、氣味、聲音、腳下的觸感……都在瘋狂地切換!唯一不變的,是眼前影那沉默的黑色背影,和那扇扇仿佛無窮無盡的灰色防火門。
十七次。林默在心中默數著,每一次門的開合都讓他的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他感覺自己像一個被隨意丟進萬花筒的螞蟻,在光怪陸離的碎片中無助翻滾。
當影推開第十七扇,也是最后一扇防火門時,一股熟悉得令人落淚的氣息混雜著食物的香氣,猛地涌入了林默的鼻腔!
那是人間煙火的味道!
潮濕的、帶著淡淡煤煙和食物油膩氣息的巷子空氣,混合著濃郁得化不開的、燉煮牛肉和香料的醇厚香氣!
門外的濃霧瞬間消散。
林默踉蹌著邁出門檻,腳下踏實的青石板路面讓他幾乎虛脫。他貪婪地呼吸著這熟悉而珍貴的空氣,肺部因劇烈的喘息而刺痛。眼前是一條狹窄而熟悉的舊巷,兩側是斑駁的磚墻,墻根處生長著頑強的青苔。巷口昏黃的路燈下,一塊老舊的、紅底金字的招牌在夜色中散發著溫暖而油膩的光暈——
“陳記牛肉面”。
是陳叔的面館!
林默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回來了?從那個詭異的地下工地,穿越了十七個光怪陸離的碎片世界,回到了他從小吃到大的、充滿煙火氣的面館門口?
他猛地回頭,身后哪里還有什么防火門?只有一面爬滿青苔和藤蔓的、再普通不過的巷墻。仿佛剛才那如同噩夢般的穿越,只是安眠藥殘留的幻覺。
“進去吧。”影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依舊平淡無波。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面館門口,寬大的兜帽依舊低垂,遮住了面容,只有那縷淡淡的薄荷煙味縈繞不散。
面館里亮著溫暖的橘黃色燈光,幾張油膩的折疊桌旁稀稀拉拉坐著幾個夜歸的食客。熟悉的牛肉湯香氣濃郁得幾乎有了實質感,溫暖地包裹著林默冰冷疲憊的身體。他像是從地獄邊緣爬回了人間,巨大的安全感讓他鼻子發酸。
陳叔,那個系著油漬圍裙、頭發花白、臉上總是帶著和善笑容的胖老頭,正站在熱氣騰騰的大湯鍋后面忙碌。看到林默推門進來,他渾濁的眼睛里立刻亮起了熟悉的光。
“喲!小默?”陳叔的聲音洪亮而充滿驚喜,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這都幾點了?還沒吃飯?快進來快進來!”他一邊熱情地招呼著,一邊麻利地拿起一個大海碗。
林默在靠門最近、燈光也最暗的一張空桌旁坐下。影無聲地坐在他對面的陰影里,整個人仿佛融入了黑暗,只有那盞馬燈不知何時又出現在他手邊,被他隨意地放在油膩的桌面上,散發著微弱卻固執的暖光。
“還是老樣子,加辣不加蔥?”陳叔端著一大碗熱氣騰騰、湯色紅亮、鋪滿了大片醬色牛肉和翠綠香菜的面條走了過來,臉上是幾十年如一日的慈祥笑容。他一邊問著,一邊極其自然地用長筷子從旁邊一個小砂鍋里,又夾起一塊燉得軟糯透亮、幾乎要化開的牛筋,穩穩地放在林默碗里那塊最大的牛肉上。
“嗯…嗯,謝謝陳叔。”林默的聲音有些哽咽。熟悉的關懷,熟悉的味道,這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幕,此刻卻讓他有種想哭的沖動。他拿起筷子,濃郁的肉香混合著辣椒的辛香直沖鼻腔,胃里傳來一陣饑餓的痙攣。他下意識地,用筷子夾起那塊額外多給的、軟爛誘人的牛筋,想要遞給對面陰影里的影。
“你……”
“啪!”
一聲脆響,伴隨著女人尖利而憤怒的呵斥,如同驚雷般在小小的面館里炸開!
“林默!你在跟誰說話?!”
林默手腕劇痛,筷子脫手飛出。那塊油亮的牛筋在空中劃了個弧線,掉在地上,滾滿了灰塵。那只盛滿了滾燙湯面的大海碗,被一只突然從旁邊伸出的、帶著風的手狠狠掃落!
“哐當——嘩啦!”
瓷碗砸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滾燙的面條、紅亮的湯汁、大片的牛肉和翠綠的香菜,如同爆炸般飛濺開來,潑灑在油膩的地面和林默的褲腳上,留下一片狼藉和灼熱的刺痛。
整個面館瞬間安靜下來。所有食客都停下了筷子,愕然地看向門口。
林默僵在原地,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緩緩抬起頭,看到了母親那張因為憤怒和驚恐而扭曲的臉。她穿著居家的薄外套,頭發有些凌亂,顯然是匆忙趕來的,胸口還在劇烈地起伏著。
“媽……”林默艱難地吐出這個字。
“我問你在跟誰說話?!”母親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她的手指顫抖著,直直地指向林默對面的位置——那片被面館燈光遺忘的、最深的陰影角落。
林默順著母親的手指,猛地轉頭看向影。
影依舊安靜地坐在那里,寬大的兜帽低垂。他剛才似乎正要點燃一支細長的、帶著銀色濾嘴的香煙。此刻,那支香煙正被他修長的手指夾著,懸停在半空中。打火機幽藍的小火苗在他指尖跳躍著,照亮了他指節處蒼白的皮膚。
就在母親憤怒的質問聲落下的瞬間,就在林默轉頭看過去的剎那——
影指尖香煙上,那截燃燒過的、灰白色的煙灰,仿佛失去了重力般,并沒有自然墜落。它極其詭異地懸浮在半空中,就在那點幽藍火苗的上方幾厘米處!
然后,在不到一秒鐘的時間里,那截懸浮的煙灰,如同被無形的筆鋒牽引著,在空中極其流暢地、清晰地勾勒出了三個燃燒的、閃爍著微弱火星的漢字:
**守夢人**
字跡清晰,筆畫古樸,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和神秘感。
下一秒,仿佛只是一個幻覺,又或者是被面館里驟然卷起的一股穿堂風拂過。
那三個由燃燒煙灰構成的字,連同那截懸浮的煙灰本身,無聲無息地、徹底地消散了。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有影指尖那支香煙上,一點猩紅的火頭,在幽暗的陰影角落里,無聲地明滅著。
而林默的母親,她的目光死死地釘在影所在的那片陰影里,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仿佛看到了什么比鬼魅更可怕的東西。她甚至顧不上地上的狼藉和周圍食客驚詫的目光,一把抓住林默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里。
“跟我回家!現在!”她的聲音嘶啞,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和一種近乎崩潰的絕望。
林默被母親粗暴地拽離座位,踉蹌著向外走去。在身體被拽出店門的最后一瞬,他猛地回頭,視線越過憤怒的母親肩膀,再次投向那個角落。
陰影依舊濃重。
桌面上,那盞散發著昏黃暖光的馬燈,靜靜地立在那里。
而那個穿著黑色衛衣的身影——影,連同那支明滅的香煙,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有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清涼的薄荷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