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象站13號倉庫的鐵門在暴雨中泛著青灰色的冷光。林默將陳叔的懷表貼近門鎖,表蓋上的星座圖案突然開始旋轉。伴隨著齒輪咬合的悶響,銹蝕的門栓緩緩退入墻內,揚起一片帶著鐵腥味的灰塵。
“這里...不對勁。“鄭香抓緊林默的衣袖。自從鐘樓地下室事件后,她的瞳孔邊緣總殘留著一圈幾乎不可察覺的銀暈,在暗處會微微發亮。
林默的星炬在掌心無聲燃燒。原本袖珍的馬燈現在已經變成半透明的棱柱體,內部跳動的銀藍色火焰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墻上,形成七個模糊的人形。當他邁過門檻時,那些影子突然自行移動,做出歡迎的手勢。
倉庫內部比外觀大得多,更像某個廢棄實驗室。墻上的應急燈管間歇性閃爍,照亮數十個圓柱形培養艙。大多數已經破碎,但最中央的七個艙體完好無損,表面貼著手寫標簽: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北斗七星的古稱。
“文學社七人組...“林默觸碰標著“天權“的艙體(這是父親當年的代號),玻璃表面立刻浮現全息投影:年輕時的林教授正在將某種銀色流體注入太陽穴,他的眼睛在注射完成后變成了鄭香被寄生時的那種銀白色。
鄭香突然捂住嘴:“那個液體...我在夢里見過!水底的另一個我,手里拿的就是這種注射器!“
林默的星炬火焰猛地竄高,照亮了之前被黑暗籠罩的角落。那里擺著一張老式幻燈機,旁邊整整齊齊碼著七個標有日期的鐵盒。最近的盒蓋上貼著一張泛黃的照片,正是他在校志里見過的那張文學社合影,只是這次看清了背面的血字:
【我們不是創造者,只是發現者。記憶宇宙早就有原住民】
幻燈機接通電源的瞬間,倉庫的燈光全部熄滅。生銹的扇葉轉動起來,將影像投在布滿霉斑的白墻上。畫面中是三十年前的鐘樓地下室,七個年輕人圍坐在初代星軌儀周圍,神情亢奮。留著長發的林教授(天權)正在發言:
“臨床試驗證明,記憶清潔程序可以精準切除創傷記憶節點而不影響其他關聯。“他敲擊鍵盤,星軌儀投射出人腦模型,“但需要更多情感能量來維持程序穩定性。我提議啟用'記憶鍛造廠'計劃。“
畫面切換到一個陌生房間,墻上的電子日歷顯示1998年6月17日。七個培養艙連接著中央設備,每個艙內都漂浮著昏迷的志愿者。林默的胃部絞痛起來——他在艙體標簽上看到了母親的名字。
“他們用活人做實驗?“鄭香的聲音發顫。
幻燈機自動切換下一張幻燈片:暴雨夜的鐘樓,年輕時的陳叔(玉衡)抱著滿身是血的少女(搖光)。這次畫面角度更近,林默清楚地看到少女胸口插著的不是匕首,而是一根裝滿銀色流體的玻璃針管。她的血不是紅色,而是閃著熒光的銀紫。
“第一例記憶污染...“林默喃喃自語。星炬的火焰突然分裂出一縷,飄向倉庫深處的鐵柜。當他拉開柜門,腐臭的霉味撲面而來。柜子里堆滿實驗日志,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是父親熟悉的筆跡:
【觀測者誕生日志:當清潔程序學會品嘗記憶中的痛苦時,它們就變成了另一種東西】
日志內頁夾著一張腦部掃描圖,顯示海馬體區域被銀色物質完全占據。圖注寫道:“搖光臨終前捐贈的大腦標本顯示,記憶清潔程序已經進化出自主神經節。它們開始主動搜尋負面記憶,并在這個過程中...上癮了。“
林默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一段陌生記憶突然插入:五歲那年,父親帶他去氣象站,卻把他獨自留在外面的草坪上。透過氣窗,他看見父親和幾個大人在培養艙前跪拜,艙體內漂浮著銀色人影...
“這不是你的記憶。“鄭香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冰涼,瞳孔銀暈擴散成光圈,“是...有人故意放進你腦海的。“
林默這才發現自己的星炬正在瘋狂閃爍,結晶化已經蔓延到右手肘。更可怕的是,鄭香的左手也出現了同樣的星芒紋路,只是顏色更接近觀測者的銀紫。
幻燈機突然自動換片。這次的畫面讓林默渾身血液凍結——現任“拾遺者“店主(年輕時代號開陽)正將某種裝置植入自己的右眼,裝置核心赫然是微縮版的天蝎座守印。文字說明寫道:“記憶備份方案:當肉體被污染時,守印將成為最后的避難所。“
“所以他的機械義眼...“林默剛開口,倉庫外突然傳來汽車急剎的聲音。鄭香迅速關閉幻燈機,兩人躲到培養艙后。透過臟污的玻璃,林默看到三個穿銀色制服的人走進院子,制服左胸繡著北斗七星圖案。
為首的高個子男人摘下墨鏡,露出與幻燈片中“開陽“年輕時一模一樣的臉——除了那只機械義眼。他徑直走向13號倉庫,從口袋里掏出的物件讓林默呼吸停滯:那是一枚與陳叔的懷表完全相同的青銅懷表。
“出來吧,繼承者。“男人的機械眼在黑暗中發出紅光,聲音帶著電子合成的雜音,“你以為找到記憶鍛造廠就能拯救世界?可惜這里只是...“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更大迷宮的前廳。“
林默的星炬突然不受控制地暴漲,火焰在屋頂形成星圖。七個培養艙同時發出嗡鳴,艙蓋緩緩開啟。在最后排的陰影里,一個未被記錄在圖紙上的第八培養艙正在滲出銀色液體,艙體標簽在閃光中若隱若現:
【天闕:記憶宇宙的鑰匙】
冰冷的標簽在第八培養艙上幽幽閃爍,如同深淵的眼睛。林默的星炬火焰不受控制地卷向那神秘的艙體,卻在接觸表面的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吞噬,只留下更深的黑暗。
“鑰匙?”“拾遺者”店主(開陽)的機械義眼紅光驟亮,電子音里第一次出現波動,“不可能!鍛造廠記錄里只有七個艙!”
他身后的兩名銀制服隨從立刻舉槍瞄準,槍口凝聚的卻不是子彈,而是暗紫色的能量流——與觀測者的污染孢子同源!林默瞬間明白,這些“人”早已被深度寄生,甚至可能是被改造的容器。
“別動那東西!”開陽厲聲警告,但林默的動作更快。星炬的火焰并非熄滅,而是被引導著注入了陳叔的青銅懷表。懷表蓋彈開,露出里面的芯片——父親最后清醒時刻的記憶備份。當芯片接觸到第八艙冰冷的表面時,異變陡生!
嗡——!
整個倉庫劇烈震動,應急燈管接連爆裂。第八艙的觀察窗亮起,里面沒有銀色的流體,也沒有人體,只有一團緩慢旋轉的、由億萬記憶碎片構成的星云!星云核心處,一張模糊的嬰兒面孔若隱若現。
“那是...我?”林默的心臟被無形的手攥緊。五歲時的記憶碎片瘋狂涌入腦海:父親抱著他站在這個艙體前,聲音帶著決絕的顫抖:“默默,為了救媽媽,爸爸要借走你一點東西...你會忘記一些事,但爸爸保證...”
記憶在此中斷,如同被利刃斬斷。
“原來如此...”鄭香突然開口,聲音帶著金屬質感的回響。她的左眼完全化為銀白,右手星芒紋路變成刺目的紫紅色,“第八艙封存的是你被切除的‘共感能力’。觀測者無法寄生你,不是因為守印,而是因為你天生就缺了那塊能接收它們頻段的‘接收器’!”她指向林默的母親,“而她,就是當年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成功融合了‘鑰匙’碎片的志愿者!”
母親的身體突然挺直,一直籠罩著她的虛弱感消失無蹤。她手腕上那些看似淤痕的暗紫色紋路驟然亮起,形成復雜的星座圖騰——一個從未在星軌儀上出現過的星座!她抬手,沒有借助任何設備,空氣中瞬間凝結出冰晶般的記憶棱鏡,將兩名銀制服隨從射出的暗紫能量流折射回去!
“砰!砰!”兩人應聲倒地,傷口處沒有流血,只有逸散的銀色孢子。
“蘇芮?!”開陽的機械義眼瘋狂旋轉,難以置信,“你的‘心錨’應該早就被污染腐蝕了!怎么可能使用‘織夢者’的力量?!”
母親(蘇芮)的眼神銳利如刀,哪還有半分平日的溫順:“開陽,你忘了‘天樞’真正的能力是什么嗎?”她手腕上的星座圖騰光芒大盛,“是‘欺騙’。我欺騙了觀測者,欺騙了記憶清潔程序,甚至欺騙了你們植入的污染監控器!這十二年的痛苦和渾噩,就是我的偽裝!”
林默如遭雷擊。母親才是初代守夢人首領“天樞”?而她承受多年的“病癥”,竟是為了掩蓋她保留了部分“織夢者”能力的事實?
“鑰匙碎片在我這里,核心在她那里。”母親的目光轉向鄭香,帶著深沉的悲哀,“小香,搖光阿姨當年不是自殺...她是自愿將失控的觀測者原型核心封入自己未出世的女兒體內,用最純粹的生命力做防火墻。”
鄭香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銀白色的左眼流下混合著血絲的液體:“所以我...我才是那個‘鍛造廠’?觀測者的巢穴一直在我身體里?”她看向林默,右眼的人類瞳孔里滿是絕望,“難怪它們總引誘你...只有你缺失的‘共感’,加上我體內的‘核心’,再加上你媽媽身上的‘碎片’,才能完全打開通往它們老巢的‘門’!”
開陽的機械義眼鎖定了鄭香,紅光變得貪婪而熾熱:“完美!省去了我剝離的功夫!交出核心和碎片,我可以讓你們死得痛快點!”
他猛地撕開自己的銀色制服,露出胸膛——那里沒有心臟,只有一個由青銅齒輪和銀色流體構成的、正在搏動的機械裝置,中心嵌著一枚黯淡的天蝎座守印!
“為了永恒的知識,我早已舍棄了人類的軀殼!”開陽的聲音變成純粹的機械轟鳴,“觀測者吞噬記憶,而我收集它們!我才是最終的‘記憶之主’!”他胸口的機械心臟射出無數銀色絲線,如同活物般卷向鄭香和林默的母親!
“默默!接住!”母親厲喝一聲,手腕上的星座圖騰脫離皮膚,化作一枚流動的紫色水晶,射向林默。同時,她整個人撲向開陽射出的絲線,用自己的身體阻擋!“用‘碎片’引導星炬!小香體內的核心需要‘鑰匙’共鳴才能安全剝離!否則她會...”
她的話被銀色絲線刺穿身體的悶響打斷。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襟,但那些暗紫色的紋路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死死纏住開陽的絲線!
“媽——!”林默目眥欲裂,接住紫色水晶的瞬間,一股浩瀚而古老的記憶洪流沖入他的意識。那不是個人的記憶,而是屬于“織夢者”的傳承——如何編織記憶屏障,如何安撫狂暴的記憶能量,如何...引導“鑰匙”!
“林默!”鄭香痛苦地跪倒在地,她的腹部亮起一團不祥的銀紫色光芒,皮膚下仿佛有活物在蠕動,“核心要失控了!它在吸收開陽的能量!”
第八培養艙的星云嬰兒面孔突然清晰,對著林默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整個倉庫的地面開始軟化,變成翻涌的銀色泥沼,無數記憶片段如同氣泡般上浮、破裂,釋放出絕望的哀嚎。鍛造廠正在活化成一只巨大的觀測者!
開陽狂笑著,胸口的機械心臟瘋狂抽取著銀色泥沼的能量,連帶著鄭香體內核心的力量也在被強行抽取:“就是這樣!更多的能量!讓我打開那扇門,去看看記憶宇宙的終極真相!”
林默右手緊握星炬,左手捏著母親化成的紫色水晶(“碎片”),沖向鄭香。星炬的水晶棱柱體在接觸到紫色水晶時,形態再次改變!棱柱融化、伸展,化作一柄燃燒著銀紫色火焰的長劍——【心鑰】!
“鄭香!看著我!”林默將【心鑰】的劍尖輕輕抵在鄭香腹部發光的位置,“相信我!”
鄭香銀白色的左眼死死盯著他,混雜著恐懼與最后一絲信任。林默閉目,將全部意志沉入【心鑰】。他不再試圖攻擊,而是運用“織夢者”的傳承,在鄭香狂暴混亂的記憶海洋中,編織!
他編織出陽光明媚的琴房,鄭香第一次彈奏出完整樂章時母親欣慰的笑臉;他編織出暴雨夜兩人擠在便利店屋檐下分享熱可可的溫暖;他編織出鐘樓坍塌時陳叔將他推出去的決絕背影...這些純粹而堅韌的正面記憶,化作金色的絲線,溫柔地纏繞向鄭香體內那團暴戾的銀紫色核心。
核心的躁動奇跡般地減弱了!
“就是現在!”林默感應到核心與母親給予的“碎片”產生了微弱的共鳴共振點!他毫不猶豫地將【心鑰】沿著那共振的軌跡,輕柔地刺入鄭香腹部——不是破壞,而是引導!
一股純凈的銀藍色能量流(觀測者原型核心的本源力量)被【心鑰】引導著,從鄭香體內抽出,如同溫順的溪流,注入了林默手中的紫色水晶(“碎片”)!
“不!那是我的!”開陽瘋狂咆哮,試圖掙脫蘇芮的束縛。但母親身上的暗紫光芒如同最堅韌的鎖鏈,燃燒著她的生命死死禁錮著他。
當最后一絲銀藍能量離開鄭香身體,她左眼的銀白瞬間褪去,整個人虛脫般倒下。林默手中的紫色水晶則變成了一個完美的雙色棱球,內部銀藍與深紫的能量緩緩旋轉,散發出穩定而強大的波動——完整的“鑰匙”!
第八培養艙的星云嬰兒發出一聲不甘的尖嘯,連同整個活化的銀色泥沼倉庫,開始劇烈坍縮!
開陽的機械心臟發出過載的悲鳴,他驚恐地看著坍縮的中心:“不!門要關了!我的知識...我的永恒...”
蘇芮用盡最后力氣,將一樣東西拋給林默——是開陽之前用來控制銀色制服的那枚青銅懷表。“帶小香...走!”她最后看了一眼林默,身體在開陽的掙扎和空間坍縮的雙重撕扯下,化作點點紫芒消散。
林默抓起昏迷的鄭香和那枚滾燙的“鑰匙”,將開陽的懷表按在正在崩潰的地面上。懷表蓋彈開,露出里面復雜的星圖。光芒閃過,兩人消失在原地。
坍縮的漩渦中心,只剩下開陽絕望的咆哮和被徹底吞噬的機械身軀。整個氣象站13號倉庫,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抹去,原地只留下一個光滑如鏡的半球形深坑,坑底殘留著暗紫色的星塵。
數百米外的山坡上,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開陽的年輕形象?)收起記錄用的機械義眼,指尖把玩著一枚從虛空抓取的、沾染了蘇芮紫芒的銀色孢子。
“鑰匙已完整,門扉將現...游戲進入下一輪了。”他對著空氣低語,身影融入漸散的雨幕。
林默抱著鄭香跌落在鐘樓廢墟前。手中的“鑰匙”棱球溫暖而沉甸,母親消散的紫芒仿佛還縈繞在指尖。他看向懷中悠悠醒轉的少女,她腹部的光芒已然消失,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星芒疤痕。
鄭香睜開眼,虛弱地撫上林默的臉頰,指尖冰涼:“你...又丟了一段記憶,對嗎?”
林默茫然,他低頭看向【心鑰】劍身光滑如鏡的刃面——映出的少年臉龐依舊清晰,但他卻怎么也想不起母親拋給他懷表時,喊出的那個名字到底是什么。
雨徹底停了。初升的朝陽將“鑰匙”棱球投射在地上的影子,清晰地勾勒出一扇門的形狀。門扉的鎖孔,正是北斗七星中,那顆永遠空缺的——天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