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瑜慢慢走上前，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盯著她鎖骨處那枚若隱若現(xiàn)的瞳形印記，突然抬手拔劍，寒光直指沈初見的咽喉，聲音冷得能凍裂石頭：“你到底是誰？”

劍刃的涼意貼在皮膚上，沈初見卻異常平靜。

她看著那雙曾經(jīng)護(hù)過她的手，此刻正穩(wěn)穩(wěn)地握著劍，眼底翻涌著她看不懂的警惕與疏離，心里那點剛升起的暖意瞬間涼透了。

這是他第二次用劍指著她了。

她早該想到的，很多人對天瞳者的態(tài)度本就復(fù)雜，而裴子瑜又是天機閣的人，又是個只認(rèn)規(guī)矩的人，怎么可能容得下一個身份不明的“天瞳”。

“公子！不可！”清風(fēng)嚇得魂飛魄散，一個箭步?jīng)_上來想抓住裴子瑜的胳膊，“沈姑娘剛醒，您這是干什么啊！”

“裴公子，你這是干什么！”小翠也急哭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她撲到沈初見面前張開雙臂，像只護(hù)崽的老母雞，將自家小姐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我家小姐為了救你，不顧生命危險也要跳進(jìn)冰湖里，她連自己的命都差點沒了！你現(xiàn)在醒了，就這樣對她？用劍指著她？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

裴子瑜的手沒動，劍刃離咽喉只有寸許，沈初見甚至能聞到劍鋒上殘留的鐵銹味，可握著劍柄的指節(jié)卻泛了白。

他看著沈初見蒼白的臉，她眼里的光一點點暗下去，像被風(fēng)吹滅的燭火，那點剛升起的暖意徹底涼透，只剩下茫然和受傷。

“她是圣女天瞳宿主。”他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天機閣規(guī)矩，如果遇到天瞳者，要么帶回閣中看管，要么……”

沈初見緩緩抬眼，直視著裴子瑜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怎么，剛用你的血救了我，現(xiàn)在就想殺了我？裴大執(zhí)事做事，倒是夠干脆。你救過我，我也救過你，算兩清了。如果你非要按天機閣的規(guī)矩來，那就動手吧。”

“小姐！”小翠嚇得死死抱住她，“你別胡說！他不敢的！”

“沈姑娘！”清風(fēng)也急得直跺腳，拼命給裴子瑜使眼色，“公子，沈姑娘不是壞人啊！您忘了湖底她怎么救您的嗎？天瞳又怎樣？她的心是好的啊！”

裴子瑜的目光在沈初見含淚的眼睛上頓了頓，又掃過她鎖骨處那若隱若現(xiàn)的印記，想起湖底那道溫暖的金光，想起她在水里死死抓住他的力道。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握著劍的手終于微微顫抖起來。

但是很快就恢復(fù)平靜，這是兩碼事。

“少廢話。”裴子瑜握著劍的手穩(wěn)了穩(wěn)，眼神卻更冷了，“你一開始就隱瞞你的身份，到底有什么目的？說！你到底是誰？”

天機閣的卷宗里寫得明白，圣女天瞳者是妖族也覬覦的存在，當(dāng)年就是因為正邪兩道爭奪，才導(dǎo)致天瞳隕落。

可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眼前這丫頭既然就是傳說中的天瞳宿主，這太過蹊蹺，由不得他不防。

“我要是說我不知道，你信嗎？”沈初見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倔強，“天瞳也不是我想選擇的，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連我自己都不清楚，你讓我說什么？”

“裴公子，我家小姐說的是真的！”小翠急得直跺腳，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聲音帶著哭腔，“在府上，夫人老爺請云大師到府里布置結(jié)界，也就是那時，云大師看出來的，他說小姐是天瞳者宿主，小姐這才知道自己身上的古怪！”

她吸了吸鼻子，語速飛快地解釋：“從小到大，就沒安生過！家里的院子總招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夜里常聽到墻角有哭聲，花園里的花一夜之間全枯了！小姐還落水過兩次，明明身邊有丫鬟看著，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拽下去似的，差點就沒上來！”

沈初見站在一旁，聽著小翠細(xì)數(shù)過往的驚險，臉色微微發(fā)白。

那些被她刻意遺忘的恐懼，此刻被重新提起，依舊讓她心有余悸。

“云大師說，小姐的天瞳之力沒覺醒，就像塊會招引妖邪的蜜糖，小姐害怕，她怕留在家遲早會出事。”小翠抓住裴子瑜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以她這才偷偷離開家，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公子，她真的沒有壞心思啊！”

裴子瑜的目光落在沈初見臉上，她低著頭，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只有緊握的指尖暴露了她的緊張。

他想起她剛才面對女妖時的慌亂，想起她不顧一切也要沖向他擔(dān)憂的眼神，心里的疑慮松動了幾分。

清風(fēng)也在一旁幫腔：“公子，圣女天瞳者的力量是好是壞，還不一定呢，說不定……說不定是福氣呢？”

裴子瑜沉默了片刻，握著劍柄的手緩緩松開，劍穗在風(fēng)中輕輕晃動。他看著沈初見，語氣依舊冰冷，卻沒了剛才的殺氣：“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也別想擺脫我的監(jiān)視。”

沈初見抬起頭，對上他的目光，嘴角扯出一抹淡笑：“我從沒指望過你能信我。你想監(jiān)視就監(jiān)視，反正你也知道了，我也沒必要跑了，而且跑也跑不過你。”

話雖如此，她心里卻悄悄松了口氣，至少，他暫時不會動手了。

裴子瑜沒再說話，轉(zhuǎn)身往寒潭邊走去，留下一句：“既然醒了，就過來幫忙找玉佩。”

沈初見沒有說話，連忙跟上，腳步輕快了些。

小翠看著裴子瑜走向寒潭的背影，飛快地湊到沈初見耳邊，用帕子擋著嘴偷偷說：“我就說裴公子不會真的要殺小姐你的。你看他那劍舉得雖高，手都沒怎么用力呢。”

沈初見瞥了眼前面那個挺拔的背影，嘴角撇了撇，卻沒反駁：“誰知道他是不是在憋別的壞水。天機閣的人，心思比蜂窩還多。”

話雖這么說，她攥著衣角的手卻松開了，腳步也輕快了些。

剛才劍抵著咽喉的寒意還沒散盡，可心里那點委屈，卻被小翠的話沖淡了不少。

“哪能啊。”小翠跟著她往前走，聲音壓得更低，“他要是真想動手，剛才就不會用自己的血救你了。你是沒瞧見，你胸口的血止不住，他多緊張，多害怕的樣子。”

沈初見愣了愣，下意識地往前看，裴子瑜認(rèn)真在找玉佩的樣子，讓她心里莫名一緊，嘴上卻依舊硬氣：“那是他自己傻，誰讓他往自己手掌上劃的。”

“小姐就是嘴硬。”小翠戳了戳她的胳膊，笑得促狹，“剛才他用劍指著你，你眼睛都紅了，我可是看見了。”

“胡說！”沈初見的臉頰騰地紅了，伸手去捂她的嘴，“再亂說我撕你的嘴！”

兩人鬧鬧騰騰的聲音不大，卻還是飄到了前面。

裴子瑜的腳步頓了頓，卻沒回頭，只是清了清嗓子，聲音隔著風(fēng)傳過來：“再磨蹭，天黑前別想找到玉佩。”

“知道啦！裴公子。”小翠立刻應(yīng)道，拉著沈初見快步跟上。

寒潭邊的風(fēng)帶著水汽，吹得人很舒服。

沈初見看著裴子瑜彎腰在石頭縫里翻找，陽光照在他被血漬染污的衣袍上，竟生出幾分落魄的溫柔。

她忽然想起剛才他用劍指著自己時，眼底深處似乎藏著一絲掙扎，不像對敵人那樣純粹的冰冷。

“在想什么？”裴子瑜不知何時轉(zhuǎn)過身，手里拿著塊沾了泥的玉佩，正用帕子擦拭著，“玉佩找到了。”

沈初見湊過去，只見那玉佩通體瑩白，月牙形狀，上面刻著只展翅的鳳凰，線條流暢，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眼睛一亮：“這玉佩一看就不平凡，上面都刻著鳳凰！”

裴子瑜擦干凈玉佩，對著光看了看，確認(rèn)無誤后，才收入懷中：“走，收拾東西，連夜下山。”

“連夜？”沈初見皺眉，“這山里晚上不是更危險嗎？”

“白天妖氣被陽光壓著，晚上才會出來覓食。”裴子瑜看了她一眼，冷冰冰道“難道你想再跟霧靈精或者洞螈打一架？”

沈初見立刻搖頭：“不了不了，現(xiàn)在就走！”

看著她那副怕怕的樣子，裴子瑜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轉(zhuǎn)身喊清風(fēng)收拾行囊。

小翠看著這一幕，偷偷碰了碰沈初見的胳膊，擠眉弄眼地笑，你看，我說什么來著？

一行人往山下走，霧氣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了，夕陽的金輝透過枝葉灑下來，在地上織出斑駁的光影。

沈初見看著裴子瑜走在前面的背影，玄色衣袍被風(fēng)吹得微微揚起，一想到自己天瞳秘密被他發(fā)現(xiàn)了，她心里那點想問的話，在舌尖轉(zhuǎn)了兩圈，終于還是開了口。

“裴子瑜，”她加快兩步跟上他，聲音不高不低，“你……知道天瞳者的秘密嗎？”

裴子瑜的腳步頓了頓，沒回頭，只是淡淡道：“知道一些。”

“能跟我說說嗎？”沈初見的眼睛亮了亮，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期待，“我從落水兩次就看到這些奇怪的東西，可是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這天瞳者到底意味著什么。”

裴子瑜側(cè)過頭看了她一眼，夕陽的光落在他臉上，柔和了他冷硬的輪廓。

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聽閣里的長老和閣主說的。一千多年前的事了，我又沒親眼見過。”

他頓了頓，繼續(xù)往前走，聲音平穩(wěn)得像在說別人的故事：“我從小在天機閣長大，閣里的卷宗記載，天瞳者是與生俱來的，能看透妖邪本源，甚至能預(yù)知一些災(zāi)禍。但這種力量太特殊，一千多年才會降臨一個。”

沈初見聽得認(rèn)真，腳步都放慢了些，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側(cè)臉：“那……如果天瞳者不在了呢？”

“會重新尋找宿主。”裴子瑜的聲音依舊冷冰冰的，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就像輪回轉(zhuǎn)世，只是不會保留前世的記憶，只會繼承天瞳的力量。卷宗里說，一千年前最后一位圣女天瞳者隕落后，這一千年后，一直沒人覺醒過力量，所有人都以為天瞳血脈斷了……”

他說到這里，瞥了沈初見一眼，眼神復(fù)雜：“沒想到會是你。”

沈初見心里咯噔一下，她忽然想起云凌霄臨走時說的話，說她的存在會攪動風(fēng)云，當(dāng)時還不明白，現(xiàn)在總算有點頭緒了。

“那你們天機閣……你現(xiàn)在知道我是天瞳者了，”她猶豫著問，“你會不會把我交出去？”

“不會。”裴子瑜很肯定地回答。

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認(rèn)真地看著她，眼神銳利如刀：“你天瞳之事，必須絕對保密。一旦傳出去，不光是妖族會來搶你，有些自詡名門正派的人，也會因為覬覦你的力量而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