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壓在史萊克學院的屋頂上。

白日里被曬得發燙的操場漸漸涼下來，竹筐里的石頭泛著冷光，蟬鳴也弱了下去，只剩下風刮過樹葉的沙沙聲。

女生宿舍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條縫時，唐今朝正趴在床沿擦汗。

白天的負重跑讓她渾身骨頭像散了架，尤其是腳踝，隱隱透著酸意——最后幾圈跑得太急，落地時沒穩住，崴了一下，當時光顧著跟上隊伍，沒太在意，這會兒才后知后覺地疼起來。

“誰啊？”她揚聲問，聲音帶著點剛歇下來的沙啞。

門外傳來唐三的聲音，比白日里更低沉些，混著夜風飄進來：“今朝，出來一下。”

唐今朝愣了愣，從床底摸出雙草鞋蹬上。

隔壁床的小舞探出頭，粉色的長辮搭在肩上，眼睛亮晶晶的：“是唐三啊？大晚上的找你干嘛？”

“不知道。”唐今朝理了理散下來的金色短發，隨手抓了根皮筋在手腕上繞了兩圈，“可能是大師又有什么吩咐吧。”

她推開門時，正撞見唐三站在廊下。他換了件干凈的素色短褂，墨藍色的短發被夜風吹得微微晃動，發梢沾著點月光，倒顯得比白日里柔和了些。

他手里拿著個小布包，見她出來，往旁邊的大樹偏了偏頭：“去那邊說。”

女生宿舍后墻靠著棵老槐樹，枝椏盤虬臥龍似的伸到屋頂。

唐三踩著樹干上的凹痕輕巧地翻上去，坐在一根粗壯的橫枝上，又伸手給唐今朝：“上來。”

唐今朝抓住他的手，借著他的力道往上一躥，腳踝卻在發力時猛地抽痛了一下，她“嘶”了一聲，差點沒坐穩。

“怎么了？”唐三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腰，目光落在她的腳踝上，短發下的眉峰微微蹙起，“崴到了？”

“沒事沒事，”唐今朝趕緊擺手，想把腳往裙子里藏，“就是有點酸，跑多了都這樣。”

可她這點小倔強在唐三面前從來不管用。

他沒再追問，只是彎腰脫掉了她腳上的草鞋。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帶著常年練暗器磨出的薄繭，觸到她腳踝時輕輕一頓——那里果然腫起了一小塊，皮膚泛著不正常的紅。

“白天就崴了吧？”唐三的聲音沉了沉，從懷里的布包里掏出個小瓷瓶，倒出些墨綠色的藥膏在掌心搓熱，“我就看你最后幾圈落地有點不對勁。”

藥膏帶著清涼的薄荷味，他的掌心卻很燙。唐今朝縮了縮腳，想抽回來：“這點小傷不用……”

“別動。”唐三按住她的腳踝，指尖的力道不輕不重，帶著藥膏在腫脹處打圈按摩。

他的動作很穩，避開了最疼的地方，卻精準地揉到了發酸的筋絡，“大師說過，扭傷不及時處理，以后會留病根。”

唐今朝沒再說話。夜風從枝椏間鉆進來，吹得她脖子有點涼，可腳踝處傳來的暖意卻一點點漫上來，連帶著心里也熱乎乎的。

她看著唐三垂著的眼睫，在月光下投出淡淡的陰影，突然想起小時候在圣魂村，她爬樹掏鳥窩摔下來崴了腳，也是他這樣坐在門檻上，拿自制的草藥給她揉。

那時候他的短發還沒染上墨藍，只是普通的黑色，卻已經像個小大人似的，板著臉說“下次再爬這么高就告訴爸”。

“三哥，”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羽毛，“你今天為什么要把我拿給榮榮的石頭又拿回去啊？還多拿了兩塊。”

唐三的動作頓了頓，抬眼時，墨藍色的眼眸里盛著月光，短發被風掀起一角：“你體力本就不如他們，再加額外的重量，容易受傷。”

“可榮榮她……”

“我幫她分擔了魂力，”唐三打斷她，語氣很平靜，“比你硬扛著更穩妥。”

他低頭繼續給她揉腳踝，指腹碾過一處酸痛點時，唐今朝忍不住晃了一下，他立刻放輕了力道，“你總是這樣，什么事都想自己扛。”

“那你不也一樣？”唐今朝小聲反駁，“非要把我的石頭挪到你筐里，搞得自己比戴沐白還累。”

唐三沒接話，只是按摩的動作更輕了些。月光落在他短短的發頂上，映出一層柔和的光暈。

他忽然從布包里摸出顆糖，塞進唐今朝手里——是她喜歡的橘子味，糖紙在夜里泛著微光。

“大師看出來了。”他忽然說。

“啊？”唐今朝捏著糖紙，有點發愣。

“他說，輔助系要練臂力，強攻系更要練心思。”唐三的指尖離開她的腳踝時，還帶著藥膏的清涼。

“他沒說不行，就是讓我們下次別這么繞彎子。”

唐今朝“噗嗤”笑出聲，把糖塞進嘴里，橘子的甜意漫開來：“原來大師什么都知道啊。”

“他什么都知道。”唐三看著她笑彎的眉眼，自己也跟著彎了彎嘴角，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上的槐樹葉，“腳踝還疼嗎？我再給你揉會兒。”

“不疼了不疼了，”唐今朝晃了晃腳，果然輕快了不少，“再揉該被小舞她們發現了，指不定要怎么起哄呢。”

唐三這才點頭，幫她把草鞋穿上，又扶著她從樹上跳下來。落地時他特意墊了下腳，讓她穩穩踩在自己腳邊，才低聲道：“回去吧，明天還要訓練。”

“嗯。”唐今朝應著，轉身往宿舍走，走了兩步又回頭，“三哥，你的糖呢？”

唐三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么，搖搖頭：“我不愛吃甜的。”

唐今朝從兜里摸出顆草莓味的糖，踮起腳尖塞進他手里：“這個不膩，你嘗嘗。”

說完轉身跑進了宿舍，連門都沒關嚴，留了道縫。

唐三捏著那顆糖，指尖傳來糖紙的溫熱，他低頭看了看，又抬頭望向女生宿舍的窗戶，直到那扇窗的燭火熄了，才轉身往男生宿舍走。

而他沒注意到，老槐樹對面的矮墻后，三個腦袋正悄悄探出來，嚇得差點滾下去。

“我就說唐三肯定有貓膩！”馬紅俊壓低聲音，紅頭發在夜里格外扎眼，“大半夜叫今朝出去，居然是給她揉腳？”

“你懂什么，這叫兄妹情深。”奧斯卡推了推他的腦袋，眼睛卻瞪得溜圓。

“不過他那動作也太輕了吧？換我肯定直接把寧榮榮扛起來跑。”

戴沐白嗤笑一聲，抱臂靠在墻上：“就你？寧榮榮不把你筐里的石頭全倒你頭上就算好的。”

他頓了頓，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不過唐三那手法確實不錯，改天得問問他從哪兒學的藥膏。”

三人正嘀咕著，忽然聽見腳步聲，嚇得趕緊縮回頭。等唐三走遠了，馬紅俊才拍著胸口：“嚇死我了，差點被發現。”

“怕什么，咱們這是學習！”奧斯卡搓了搓手，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榮榮總說手腕酸，明天我也給她揉揉！”

“你拉倒吧，”戴沐白彈了下他的腦袋，“先把你那香腸的味道藏好再說。”

他說著，忽然挺直腰板，學著唐三剛才的樣子，慢悠悠往前走，還故意壓著嗓子：“竹清，出來一下，我給你看看手相……”

“嘔——”馬紅俊和奧斯卡同時做出干嘔的樣子，被戴沐白一腳踹在屁股上。

三人鬧哄哄地往宿舍走，卻沒注意到女生宿舍的門縫后，小舞正扒著門偷笑，還拽了拽旁邊的唐今朝：“你聽見沒？戴沐白他們學唐三呢！”

唐今朝紅著臉把她拽回來，嗔道：“偷聽別人說話不好。”

“這怎么叫偷聽，這叫觀察！”小舞盤腿坐在床上，粉色的長辮甩到胸前，“你看我，喜歡誰就直接說，直接抱，哪像唐三，給你揉個腳都得跑到樹上去，還偷偷摸摸的。”

唐今朝沒說話，只是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糖，又想起剛才唐三低頭時，月光落在他短發上的樣子。

小舞的喜歡像夏天的太陽，熱烈得能把人融化；可唐三的關心卻像春夜的風，明明無處不在，卻總藏在最輕柔的地方，不聲不響，卻讓人暖得踏實。

她忽然想起白天他把石頭挪走時，竹筐連晃都沒晃一下；

想起他給她扎丸子頭時，指尖避開了她最敏感的發旋；

想起剛才他把草鞋給她穿上時，特意把鞋帶系成了她喜歡的蝴蝶結。

這些藏在細節里的心思，像今天筐里的石頭，沉甸甸的，卻甜絲絲的。

唐今朝往窗外看了一眼，月光正好落在老槐樹上，枝椏間仿佛還留著剛才的薄荷香。

她笑著把被子拉到下巴，心想，明天可得早點起，趁唐三不注意，把他筐里的石頭再挪回來兩塊。

至于那三個在矮墻后模仿的家伙？大概明天又會被大師罰加練吧。

唐今朝想著，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在橘子糖的甜意里，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