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燁已經昏迷了十七個小時。
季嵐坐在醫療艙內，眼睛干澀發痛。她面前的生命體征監測儀顯示秦燁的生理活動極不穩定——心跳時而飆升至危險水平，時而幾乎停止；腦電波呈現她從未見過的異常模式，像是多個意識在爭奪同一具身體。
最可怕的是他胸口那塊紅色晶體。它現在明顯擴大了，像一塊丑陋的腫瘤突出在皮膚表面，周圍蔓延的紅色紋路如同蛛網般覆蓋了他半個胸膛。偶爾，那些紋路會突然發光，秦燁的身體隨之痙攣，仿佛在承受巨大痛苦。
季嵐輕輕握住他的手——那只曾經穩健有力的手，現在冰冷得不像活人。她自己的皮膚上，藍紫色紋路也在應激反應下微微發亮，與紅色形成鮮明對比。
“你必須回來。“她低聲說，聲音在安靜的醫療艙里顯得異常清晰，“我不會讓你變成那種怪物。“
沒有回應，只有監測儀持續的電子音。季嵐看向窗外的星辰——他們依然在向半人馬座α星前進，但速度因引擎損壞而大幅降低。按照當前航速，至少還需要五天才能到達目的地。而飛船上的生命支持系統，按照當前消耗速率，只能再維持三天。
時間不多了。
季嵐取出融合后的雙色晶體，它在醫療艙的燈光下閃爍著神秘的光澤。自從哨站回來后，那些聲音一直在她腦海中低語，變得越來越清晰。起初只是單詞和短語，現在已能組成完整句子。她不確定這是晶體在試圖溝通，還是自己的大腦正在崩潰。
[幫助][連接][危險][選擇]聲音再次響起，比以往更加連貫。
季嵐深吸一口氣：“如果你想幫忙，就告訴我該怎么做。“
晶體在她掌心發熱，一段信息直接流入她的意識——不是語言，而是一種認知：她可以嘗試與秦燁建立精神連接，進入他的意識空間，幫助他與紅色晶體對抗。
“就像...共享夢境？“季嵐猜測道。
[類似][不同][更深][風險]晶體回應。
風險顯而易見——如果她在秦燁的意識中迷失，或者連接被紅色晶體控制，可能兩個人都無法回來。但看著秦燁蒼白的面容，季嵐知道別無選擇。
“告訴我該怎么做。“她堅定地說。
晶體開始發出更強烈的光芒，藍紫色紋路從季嵐手臂蔓延至全身。醫療艙的燈光突然變得刺眼，然后完全消失。季嵐感到一種奇異的墜落感，仿佛被吸入一個漩渦...
然后，寒冷刺骨的風雪迎面撲來。
季嵐猛地眨眼，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冰原上。灰白的天空下，狂風卷著雪粒呼嘯而過，能見度不足十米。她低頭看自己——穿著厚重的極地防寒服，但奇怪的是，感覺不到任何溫度，無論是寒冷還是保暖服應有的溫暖。
“這是...記憶場景？“她喃喃自語，聲音在風雪中幾乎聽不見。
[秦燁的記憶][南極][任務開始]晶體在她意識中回應，盡管物理上它已不在她手中。
季嵐向前走去，靴子（如果這真的是靴子的話）在積雪上留下痕跡，但幾秒后痕跡就消失了，仿佛被重置的記憶。很快，她看到了其他人影——六個穿著同樣防寒服的人，正圍在一個冰裂縫邊緣。
其中一人轉過身，季嵐的心跳加速——是年輕的秦燁。沒有現在的沉穩冷靜，那個秦燁眼中閃爍著緊張和興奮，面罩下的臉龐因嚴寒而發紅。他正在對隊友說著什么，但風聲太大，季嵐聽不清。
她走近些，場景突然變得清晰，聲音也正常了。
“...信號源就在下面，約兩百米深處。“年輕秦燁指著冰裂縫，“指揮部說可能是個隕石，但有異常電磁讀數。“
“又是該死的隕石。“一個高大的男人抱怨道，聲音沙啞——是老鷹，但那時他的臉還是完整的，沒有可怕的傷疤，“上次在格陵蘭差點要了我的命。“
“這次報酬夠你買個小島了，老鷹。“秦燁笑著拍拍隊友的肩，“我們下去看看就回來。簡單任務。“
季嵐想大喊警告他們不要下去，但這只是記憶，已經發生且無法改變的事情。她只能看著隊伍開始設置下降裝置，一個接一個消失在冰裂縫中。
場景突然轉換。季嵐現在站在一個巨大的冰洞中，四周墻壁光滑得像是被刻意打磨過。探險隊的燈光照亮了中央物體——那不是隕石，而是一個完美的黑色多面體，表面反射著扭曲的人影，與柯伊伯帶的守望者哨站驚人地相似，只是更小，更...古老？
“上帝啊...“隊伍中的地質學家輕聲說，“這不是自然形成的。“
“也不是人造的。“老鷹補充，謹慎地靠近，“看這些刻痕...像是某種文字？“
秦燁正用儀器掃描物體：“電磁讀數爆表了。等等...它內部是空心的！這里有個入口！“
季嵐想阻止他們，但記憶無情地推進。隊伍進入了黑色多面體，內部是一個完美的球形空間，墻壁上覆蓋著與守望者符號相似的圖案。中央懸浮著幾塊晶體——藍色、紅色和一種透明的白色。
“別碰它們！“季嵐大喊，當然無人聽見。
地質學家已經伸手去拿白色晶體。就在接觸的瞬間，他的身體突然僵直，眼睛翻白，然后開始尖叫！聲音不似人類，更像是某種機械故障的噪音。他的皮膚下出現藍色紋路，迅速蔓延全身。
“退后！“秦燁大喊，但為時已晚。
球形空間的墻壁突然滲出那種藍色黏液，如活物般撲向隊員。老鷹的腿被纏住，瞬間腐蝕穿透了防寒服！他的慘叫在封閉空間內回蕩。
混亂中，秦燁抓起最近的一塊晶體——紅色那塊——可能是作為武器，也可能是想保護它不被黏液污染。當他的手指碰到晶體時，它像融化的金屬一樣流入了他的手套！
場景再次變換，這次更加破碎混亂。季嵐看到秦燁拖著受傷的老鷹在冰隧道中爬行；看到其他隊員一個個被黏液吞噬或變成那種半機械怪物；看到軍方封鎖現場，將幸存者隔離研究；看到秦燁胸口的皮膚下，紅色晶體如寄生蟲般扎根...
[核心記憶][接近]晶體的提示將季嵐從血腥場景中拉出。
風雪再次包圍了她，但這次是在一個帳篷內。秦燁獨自一人，脫下上衣檢查胸口的晶體嵌入點。鏡子里的反射顯示紅色紋路已經擴散到肩膀。他表情痛苦，手里握著一把軍用匕首，刀尖對準晶體邊緣...
“不！“季嵐下意識沖過去想阻止，卻穿過了秦燁的身體——她在這里只是觀察者。
匕首刺入皮膚，鮮血涌出。秦燁咬緊牙關沒有出聲，試圖撬動晶體。就在刀尖碰到晶體表面時，一陣紅光爆發！匕首瞬間熔化，秦燁被沖擊波撞到帳篷另一側，痛苦蜷縮。
帳篷門簾掀開，一個軍官走了進來——季嵐認出他是聯合太空司令部的高級將領，曾在新聞中見過。
“我說過別嘗試移除它，指揮官。“軍官冷冷地說，“那東西現在是你的部分。軍方需要研究它與宿主的互動。“
“它在改變我。“秦燁艱難地說，聲音因疼痛而嘶啞，“我的夢...我的思想...不再是完全我自己的了。“
軍官無動于衷：“必要犧牲。你知道我們發現的是什么嗎？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科技突破。也可能是最致命的威脅。無論如何，我們需要了解它。“
“代價是什么？“秦燁抬頭，眼中閃爍著季嵐從未見過的脆弱，“我的靈魂？我的人性？“
軍官轉身離開前最后說道：“如果它能讓你更有效地保護地球，這些代價都值得。“
場景溶解重組。現在季嵐站在一個純白色的房間中央，沒有門窗，沒有明顯光源。房間另一頭，現在的秦燁跪在地上，紅色晶體完全暴露在外，無數細如發絲的紅色觸須扎入他的胸膛，與血管和神經融合。
在他面前，懸浮著一個由紅光構成的人形——沒有面部特征，但輪廓與秦燁驚人地相似，只是更加...完美。某種超乎人類的完美。
“放棄吧。“紅色人形說，聲音如同多個聲音的合成，“抵抗只會帶來痛苦。讓我們融合，你將超越人類的局限。“
秦燁抬頭，面容憔悴但眼神依然堅定：“絕不。我不是你的載體或傀儡。“
“頑固。“紅色人形伸出手，觸須突然收緊，秦燁痛苦地弓起背，“你體內已經有我的一部分。每次使用力量，都讓我們更接近。很快就沒有秦燁了，只有...進化版。“
季嵐再也忍不住了：“秦燁！“
令她驚訝的是，這次他似乎聽到了。他轉向她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希望：“季嵐？“
紅色人形也轉向她，雖然沒有眼睛，但季嵐能感覺到它在“看“自己：“啊，接收者。你不該來這里。這個宿主已經被標記了。“
季嵐向前走去，這次她的腳實實在在地踩在了白色地面上：“放開他。“
“或者怎樣？“紅色人形譏諷道，“你帶著那個不完整的碎片？它甚至不是戰斗型號。“它指向季嵐，一束紅光突然擊中她胸口！
劇痛席卷全身，季嵐跪倒在地。藍紫色紋路瘋狂閃爍，試圖抵抗入侵。她看到自己的雙手開始變得透明，仿佛正在被從這個記憶空間抹除。
“季嵐！“秦燁的聲音充滿驚恐。他掙扎著站起來，抓住紅色人形：“你敢傷害她，我就把我們兩個都毀掉！我發誓！“
紅色人形猶豫了，秦燁體內的紅光波動起來，像是內部斗爭。季嵐趁機集中注意力于雙色晶體，呼喚它的力量。藍紫色光芒從她體內爆發，與紅光對抗。
[聯合][對抗][現在]晶體傳達的信息清晰而急迫。
季嵐明白了。她強忍疼痛站起來，沖向秦燁。紅色人形試圖阻止，但被秦燁從內部牽制。當季嵐的手碰到秦燁肩膀時，藍紫色能量流入他體內！
紅色人形發出刺耳的尖叫，形態開始不穩定：“不！這個宿主已經被標記！他是進化計劃的一部分！“
“他不是任何計劃的一部分！“季嵐喊道，將更多能量導入秦燁體內，“他是人類！自由的人類！“
秦燁胸口的紅色晶體開始劇烈閃爍，觸須一根接一根地從他體內拔出。他面容扭曲著痛苦，但眼神異常堅定：“我...拒絕...你的...進化！“
隨著最后一聲非人的尖叫，紅色人形爆裂成無數光點消散。白色房間開始崩塌，季嵐感到那種熟悉的墜落感再次襲來...
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回到醫療艙，全身被汗水浸透。監測儀的警報聲刺耳地響著——秦燁的生命體征正在崩潰！
季嵐撲到床邊，看到紅色晶體已經完全脫離他的胸口，掉在一旁，暗淡無光。秦燁的胸膛上留下一個可怕的傷口，但不再有那些紅色觸須。他臉色灰白，呼吸微弱。
“不，不，不...“季嵐手忙腳亂地啟動醫療設備，為他止血，注射納米修復劑，“你不能現在離開我。不能在我好不容易把你帶回來之后。“
就在她即將絕望時，秦燁的手指突然動了。然后是他的眼皮。緩慢地，他睜開了眼睛——人類的、疲憊的、但清晰的眼睛。
“季...嵐？“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但確實是他。
季嵐的眼淚落在他的臉上：“歡迎回來。“
秦燁試圖微笑，但痛苦讓他皺眉：“紅色...晶體...“
“在這里。“季嵐指著床邊那塊不再發光的紅色晶體，“它不再控制你了。“
秦燁微微搖頭：“不...它從來不是...控制。是...交易。“
“什么？“
“給我力量...換取...融合。“秦燁艱難地解釋，“南極...它被設計成這樣。改造宿主...成為士兵。對抗...吞噬者。“
季嵐震驚地理解了：“守望者制造了這些晶體...作為生物武器？但它們太危險了！“
“絕望時代...絕望手段。“秦燁閉上眼睛，呼吸變得更加平穩，“現在...它死了？“
季嵐檢查紅色晶體：“看起來休眠了。但我不確定是否真的能'殺死'它。“
秦燁點點頭，似乎預料到這個答案：“引擎...黏液...“
“也休眠了。暫時安全。“季嵐幫他調整到一個更舒適的姿勢，“你需要休息。我們還有...其他問題要解決。“
秦燁已經再次陷入睡眠，但這次是自然的、療愈的休息。季嵐看著那塊紅色晶體，思緒萬千。如果這些晶體確實是守望者制造的生物武器，為什么它們對人類如此危險？是因為不兼容，還是...故意的設計？
那些在她腦海中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
[必要之惡][戰爭][犧牲][生存]
季嵐打了個寒顫。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窗外，星辰繼續它們的無情運轉。半人馬座α星在遠處閃爍，等待著他們的到來。而在某個更遠的黑暗處，吞噬者正在逼近。
季嵐看著熟睡的秦燁，做出一個決定：無論守望者隱藏著什么秘密，無論晶體有多么危險，她都會利用一切手段保護地球。即使這意味著與魔鬼做交易。
因為有時候，唯一能對抗怪物的...就是另一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