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6章 參王隱

  • 百草游記
  • 光會說說
  • 9346字
  • 2025-07-10 14:47:28

深秋時節,長白山腹地已是一片蕭瑟景象,霜染層林,樹葉染上金黃與深紅,肅殺之氣彌漫在凜冽的寒風中,卷起枯葉紛飛,仿佛天地間都籠罩著不祥的預兆。這時,一則關于“千年參王化形,得之可起死回生、延壽百年”的流言悄然興起,如同野火燎原般迅速蔓延開來。獵戶們在山間小徑低語相傳,旅人們奔走相告,整個老林的千年寧靜被徹底打破,只余下人心浮動與暗流涌動。

老把頭張大山身披舊皮襖,腰纏一匝匝刺眼的紅繩,領著那伙放山人穿行于密林深處。他手中的快當簽子戳刺著腐葉,索撥棍橫掃過灌木,每個動作都透著蠻橫的貪婪。他嘶聲吼道:“快些刨!山神爺老把頭保佑,今日定要挖出那參王,一根須子也值千金!”放山人們眼神熾熱如炭火,口中雖念念有詞“山神爺老把頭保佑”,卻無人抬頭望天,只顧俯身刨挖,仿佛腳下每一寸土地都藏著黃金。一人喘著粗氣低語:“再深點,別漏了寶地!”紅繩在風中飄蕩,那象征“破規”的過多纏繞,顯露出他們對古老禁忌的蔑視,林間只回蕩著粗重的喘息和鏟土的沙沙聲。

錢掌柜與幾個彪悍打手緊隨其后,他們抬著沉甸甸的精鋼籠子,玉鏟在陽光下閃著寒光。他瞇著眼,對打手們呵斥道:“手腳麻利些!籠子金貴,莫碰壞了——這參王是咱賬簿上的大買賣!”亡命之徒在前開道,斧砍刀劈,所過之處草木盡毀,新生的嫩枝被碾作泥濘,驚起的鳥獸撲棱著翅膀倉皇逃竄,留下一片狼藉的土坑和折斷的樹干。錢掌柜嘴角掛著算計的笑,仿佛這片原始山林只是他賬簿上的一筆橫財,打手們獰笑著應和:“掌柜放心,這林子遲早是咱的!”

邪修黑煞獨行于陰影中,身影如鬼魅般飄忽。他手持一方古舊羅盤,指針在陰氣中顫抖,另一只手的攝魂幡輕輕搖動,帶起陣陣刺骨的寒風。他口中默念咒語,聲音如寒冰刺骨:“陰魂聚來,助吾攝寶!”專挑靈氣郁結的洼地,地面隨之滲出詭異的黑霧,手段詭譎莫測,連蟲蟻都避之不及。黑霧纏繞間,他低聲自語:“參王化形,正合吾道。”

趙小五緊跟在師父身后,腳步輕緩,心頭卻翻江倒海。他攥緊衣角,惶惑不安如潮水般涌來,輕聲呢喃:“師父這般毀兆,山神爺定會降怒的……”他看著被翻亂的老兆——那些前人刻下的標記已被粗暴抹去,聽著棒槌鳥反常的急促鳴叫“王干哥!王干哥!”,那聲音尖利如警鐘,在寂靜的林間格外刺耳。師父的狂熱讓他想起祖訓里的山神之怒,趙小五心頭劇震,腳步愈發沉重。

桃夭與赤漣并肩踏入山林,甫一進入,便覺老林深處傳來一陣陣痛苦的顫栗,仿佛大地在無聲哭泣。桃夭沉穩地駐足,低聲道:“這震動透著不祥,必是災劫降臨。”赤漣卻輕盈地躍上一塊青石,活潑地笑道:“桃夭姐,別緊張嘛!這林子像老朋友在打顫,我嗅得到泥土的清新,自然自有它的節奏。”棒槌鳥忽地落在她肩頭,哀鳴聲凄切,似在訴說劫難。桃夭輕撫鳥羽,冷靜回應:“鳥兒在警示,我們得謹慎。”赤漣湊近鳥兒,輕松地說:“小東西,別怕,有我赤漣在,帶你看看熱鬧!”一頭母鹿悄然引桃夭與赤漣至隱秘的松林深處,赤漣蹦跳著跟隨:“鹿兒姐姐,路帶得真準,這山林我熟得很!”紅松無風自動,枝葉簌簌作響,如泣如訴。桃夭撫摸著樹干,掌心感受著那股微弱的脈動,她明白,山中至寶正面臨滅頂之災,那參王的靈性正被貪婪的人心撕裂,災禍源于無止境的欲念,如毒藤般纏繞著這片圣潔之地。她沉聲嘆道:“人心貪婪,毒藤纏身,圣地將毀。”赤漣靜立一旁,眼神中帶著天生的親近,輕松地擺手:“桃夭姐,別愁,我們妖類最懂草木的心語,輕松就能找出解決之道!”空氣里彌漫著草木的哀傷氣息。

幾對人馬在密林深處驟然狹路相逢,積雪覆蓋的冷杉枝椏被粗暴撞斷,發出刺耳的噼啪聲。一方是身著翻毛皮襖、手持索撥棍和紅繩的放山人,領頭的正是須發戟張的老把頭,他身后跟著趙小五等幾個面色惶惑的年輕參戶;另一方則是錢掌柜豢養的彪形打手,簇擁著裹在昂貴貂裘里的錢掌柜;而無聲無息從幽暗樹影中浮現的,是黑煞及其幾個籠罩在黑袍中的陰森身影。

“長白山的參寶,合該歸俺們放山的兄弟!”老把頭一個身材魁梧、滿臉橫肉的手下率先咆哮,唾沫星子飛濺。

“放你娘的屁!這寶貝是老子先瞧見影兒的!拿下!”錢掌柜尖利的聲音刺破喧囂,他身邊一個刀疤臉打手立刻獰笑著拔刀:“掌柜的發話了,兄弟們,甭跟他們廢話,搶!”

黑煞陣營里一個身形佝僂的隨從發出夜梟般的干笑:“桀桀...天地靈物,有緣者得之?不,是強者得之!”他枯爪般的手已按在了腰間的骨刃上。

殺氣騰騰的呼喝聲此起彼伏,徹底打破了山林的沉寂。三方人馬瞬間劍拔弩張,刀光映著雪光,眼神碰撞如刀鋒交擊。就在這緊繃的剎那,黑煞口中念念有詞,枯瘦的手指掐訣,一股濃稠如墨汁般的邪法驟然彌漫開來,帶著刺鼻的硫磺惡臭,迅速將整片區域籠罩在陰森黑霧里。這黑霧仿佛有生命,貪婪地吞噬著林間濃郁的靈氣,逼得那靈氣無處遁形。一聲微弱如幼獸悲鳴的啜泣響起,巨大紅松后,一個蜷縮顫抖的小小身影被迫顯露出真身。

那人參娃娃眼神純凈又驚惶,宛如初生幼鹿,其周身散發的蓬勃生機與璀璨靈光,如同晨曦破曉,穿透了那令人窒息的黑霧。這光芒讓所有目睹者瞬間瘋狂,貪婪的喘息聲混著兵器碰撞的刺耳回響,在山谷中激蕩。

老把頭眼珠赤紅如血,額角青筋暴起如蚯蚓蠕動,他完全無視了對面錢掌柜的威脅和黑煞的邪法,嘶吼著“鎖住它!別讓它入土!”,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撕裂著山林最后的寧靜。他不顧一切地拋出所有紅繩、快當簽子,繩索帶著破空聲,如毒蛇般卷向那纖弱的身影。他甚至粗暴地推開擋路的徒弟,掏出火藥筒,引線嘶嘶燃燒,“轟隆!”一聲巨響,炸開堅硬凍土,泥土碎石如雨點般飛濺,其中一塊狠狠擦過他自己的臉頰,留下血痕,他卻渾然不覺,完全背棄了放山人敬畏自然的根本,只剩赤裸裸的掠奪欲望,腳步踉蹌地撲向前去。

錢掌柜看到參靈真身,肥碩的身軀激動得劇烈發抖,臉上肥肉亂顫,狂喜地尖叫起來,聲音尖利得能刺穿耳膜:“活的!是無價寶!長生不老的機緣啊!夠買下半座城了!”他揮舞著戴滿金戒指的胖手,急促地指揮著:“快!快!把鐵網扛起來!罩住它!給老子抓活的!”打手們吼叫著,奮力扛起那浸透了黑狗血和朱砂的沉重鐵網,網眼在雪光下閃爍著邪異的紅光,狠狠地向參靈纖弱的身軀罩去。

一旁的黑煞無聲地咧開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無聲地獰笑著。寬大的黑袍在陰風中翻飛,如夜梟展翅。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揚起,祭出那桿纏繞著不祥氣息的攝魂幡。幡面黑氣劇烈翻涌,瞬間化作數條毒蛇般的漆黑觸手,嘶嘶作響,帶著刺骨的陰寒,閃電般纏向參靈,欲直接抽取其本源精元。陰冷的氣息瞬間擴散,周遭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出厚厚的白霜,枝頭冰晶叮當作響,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死亡寒意。

三方勢力瞬間混戰成一團,昔日因利益而短暫結伴的“同伴”立刻反目成仇。放山人甩出的紅繩絞住了沖在最前面一個打手的脖頸,打手眼球凸出,嗬嗬作響;老把頭手下揮舞的快當簽子帶著風聲,兇狠地刺向黑煞揮舞幡桿的手臂;黑煞的隨從則彈出淬毒的骨鏢,射向老把頭的心腹。那些用來采參、狩獵的工具,此刻全成了嗜血的兇器,刀刃相擊,火花在昏暗的林間迸濺。林間珍稀的草木被無數皮靴踐踏成泥,幽蘭的碎瓣混合著新鮮的血污,散發出怪異的甜腥。受驚的鳥獸發出凄厲的哀鳴四散奔逃。這片祥和的雪林之地,頃刻間化為血腥的修羅場,慘呼聲、瀕死的哀嚎與金鐵交鳴的刺耳噪音撕裂了冰冷的空氣。參靈在狂暴的圍攻中左沖右突,身上的靈光如同風中殘燭,被黑煞幡上涌出的黑氣不斷侵蝕,發出滋滋的聲響,如同油脂滴在火炭上。它拖在地上的根須疲軟無力,每一次躲閃都顯得愈發脆弱不堪,絕望的嗚咽幾乎被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徹底淹沒,每一絲微弱的掙扎都在消耗著它搖搖欲墜的生機。

混亂的雪林間,人影瘋狂交錯晃動,兵器碰撞聲、憤怒的吼叫聲、垂死的慘嚎與野獸受驚的嘶鳴混雜成一片刺耳的噪音,寒風卷起雪塵,模糊了視線。趙小五在晃動的人影縫隙里,猛地瞥見了師父老把頭那張臉——那張曾經教導他敬畏山林的臉,此刻因極致的貪婪而扭曲變形,肌肉抽搐,汗水混著雪水淌下,嘴角咧出一個野獸般的、猙獰的弧度,眼中再無半分清明,只剩下赤紅的瘋狂。這陌生的恐怖景象讓趙小五心頭劇震。緊接著,透過刀光劍影,他又看到了蜷縮在巨大紅松盤虬樹根陰影下的參靈——那雙原本澄澈如山泉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最純粹、最原始的恐懼,瞳孔緊縮如針尖,小小的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就在這一刻,老把頭為了驅趕參靈或是單純泄憤,那沉重沾滿泥雪的皮靴帶著千鈞之力,狠狠踏下!“咔嚓!”一聲脆響,清脆得刺耳,一株尚帶著晶瑩露珠的幼苗參,就在趙小五眼前應聲碎裂,化為齏粉。那細微卻無比清晰的斷裂聲,仿佛也同時響在趙小五的心底深處,某種一直維系著的東西——對師父的敬仰,對放山規矩的信仰——徹底崩斷了,胸腔如遭重錘猛擊,一片冰涼。幾乎是本能地,他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低吼,笨拙地朝前挪動身體,腳步在雪地上拖出深深的痕跡,試圖用自己的后背擋住一支不知從何處陰險射向參靈心口的冷箭。“嗤啦!”箭矢貼著他的手臂外側擦過,棉襖撕裂,帶起一陣火辣辣的劇痛,溫熱的鮮血瞬間涌出,滴落在腳下潔白的雪地上,暈開一朵小小的、刺目如殘陽的血色紅花,腥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另一側,桃夭的身影如同雪地里悄然行動的靈狐,沒有高聲呼喝吸引注意,卻在極度的混亂中異常迅捷地穿梭,衣袂翻飛如無聲的蝶舞。她憑借對這片山林每一處溝坎、每一塊巖石的無比熟悉和過人的敏捷,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積雪覆蓋的堅實樹根或巖石上,無聲無息。手中的日月雙刀化作兩道守護生命的寒光,每一次精準地挑、撥、格、擋,都恰到好處地將射向參靈的致命攻擊挑飛——無論是黑煞隨從那泛著幽藍寒光、破空而至帶著腥風的毒鏢,還是錢掌柜手下弩手射出的、箭頭閃著致命寒芒的強勁弩箭。她的動作干凈利落到了極致,身形只圍繞著那瑟瑟發抖的小小身影閃轉騰挪,刀光只做防御,絕不主動出擊,像一道密不透風的堅韌屏障,任憑周圍喊殺震天,她的呼吸卻平穩如常,眼神專注銳利如鎖定獵物的鷹隼。

而在稍遠些、靠近林緣的地方,赤漣發出一聲低沉而極具穿透力的呼哨,聲音短促有力,巧妙地引導著一頭因受驚而狂暴沖撞的成年野豬,那野豬獠牙森白,呼哧噴著白氣,讓它橫沖直撞地闖入錢掌柜手下打手們勉強維持的包圍圈陣型。混亂的人影被這突如其來的巨獸沖得七零八落,人仰馬翻,哀嚎聲此起彼伏,雪塵漫天飛揚。就在趙小五捂著流血手臂、痛得倒吸冷氣的瞬間,一個沉甸甸的、用粗麻布縫制的小布包帶著勁風劃過一道低平的弧線,精準地落在他腳邊的雪窩里,布包粗糙卻厚實。是赤漣拋來的!趙小五瞬間明白,里面是止血療傷的“刺五加”葉粉,一股淡淡的、清苦的藥香隱隱透出布包。兩人目光在刀光劍影、雪塵彌漫的混亂中短暫交匯,赤漣眼中掠過一絲極其快速、不易察覺的贊許,嘴角幾不可察地微揚了一下,無聲地傳遞著一種“干得好,兄弟”般的認可,隨即他身形一轉,矯健如獵豹般融入混戰的人群,尋找下一個制造混亂的機會。

參靈被逼至絕境,周身靈光如風中殘燭般劇烈閃爍明滅,萬般無奈之下只得孤注一擲,引爆了自身積攢千載、幾近凝成實質的龐大生命元氣以求自保。這股原本蘊含無限蓬勃生機、足以滋養山川萬物、令枯木逢春的精純本源力量,此刻卻因被貪婪惡意強行激發和瘋狂掠奪,瞬間脫離了溫和滋養的本性,變得狂暴無比,化作洶涌的毀滅怒濤,以摧枯拉朽之勢席卷四方。

縱欲過度、身體早已被掏空如同破敗皮囊的錢掌柜首當其沖。虛不受補的他被這股沛然莫御的生命洪流狠狠沖入體內,那洶涌的能量根本不是他枯竭經脈所能承受,頓時口鼻鮮血如箭般狂噴而出,臟腑仿佛被巨錘反復擂擊;心跳聲如密集到令人窒息的攻城鼓點般在他胸腔內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劇痛之下他慘嚎一聲,肥碩的身軀像一灘被抽去骨頭的爛泥般滾倒在地,四肢失控地劇烈抽搐不止,華貴的錦袍瞬間被冷汗與血污浸透。

一旁正全力施展邪術企圖攫取元氣精華的黑煞更遭重創。那至純至正、蘊含天地生機的元氣對他而言無異于灼熱的烈陽真火,與他手中那柄以怨魂祭煉、纏繞陰邪煞氣的烏骨法器猛烈對沖,屬性相克如同沸油遇冰。只聽“咔嚓”幾聲令人牙酸的脆響,那柄視若性命的法器應聲崩裂,炸成無數裹挾著黑煙的碎片倒飛激射!狂暴的反沖力不僅狠狠重創了他苦修多年的一身陰邪修為,更如同點燃了火藥桶,引得他體內積壓多年的陰寒邪氣徹底失控,瘋狂反噬自身經脈。他只覺如墜萬載玄冰窟窿,刺骨陰寒由內而外爆發,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一口黑血夾雜著冰碴噴涌而出。

而經驗豐富、原本在外圍壓陣的老把頭同樣未能幸免。他只覺一股滾燙到無法想象、霸道蠻橫的“熱流”毫無征兆地強行灌入四肢百骸,這股力量非但沒有帶來半分滋養后的神清氣爽之感,反而像無數燒紅的鋼針在經絡中亂竄。周身堅韌的經脈如同被強行充氣的脆弱皮囊般鼓脹欲裂,劇痛鉆心蝕骨;眼前金星亂冒,頭暈目眩得連腳下堅實的凍土都仿佛變成了洶涌波濤,站立不穩踉蹌后退,枯瘦的身軀劇烈顫抖,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這狂暴無匹的力量由內而外地徹底撐爆,炸成漫天血霧。

參靈瀕死之際發出的那一聲凄厲悲鳴,飽含著千載修行毀于一旦的無盡哀慟與對掠奪者的滔天恨意,其靈韻瞬間穿透地層,與腳下沉睡的古老地脈產生了強烈而深沉的共鳴。整片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古老山林仿佛被這悲鳴徹底喚醒,帶著原始的怒意“活”了過來,向貪婪的入侵者展露出猙獰的獠牙:道旁虬結如龍的百年古松如同暴怒的巨人驟然蘇醒,沉重的枝干裹挾著風雷之聲猛地低垂橫掃,如同巨大的復仇臂膀,將幾個猝不及防、正欲撲上的追逐者狠狠抽飛絆倒在地,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看似堅實無比的凍土地面毫無征兆地劇烈震顫,隨即突然向下塌陷——那下方或許是廢棄多年、深不見底的熊窖或鹿窖——形成一個張著漆黑大口的死亡陷阱,瞬間將幾個來不及反應的倒霉打手徹底吞沒,只留下幾聲戛然而止、充滿極致驚恐的短促驚叫在空洞上方回蕩。幾乎同時,濃得化不開、帶著刺骨寒意的乳白色山霧毫無征兆地從地縫樹根間洶涌彌漫開來,頃刻間將整個血腥的戰場籠罩得伸手不見五指,濃稠的霧障隔絕了所有視線與方向感,濃霧深處只聞迷失者驚恐萬狀、彼此呼喚卻越離越遠的凄厲呼號,以及不知名野獸被激怒后充滿威脅的、低沉而近在咫尺的咆哮,令人毛骨悚然。而冰冷的山風亦驟然變得如同剔骨鋼刀,帶著砭人肌髓的恐怖寒意呼嘯著旋轉切割而過,無情地剝奪著貪婪者們殘存的體溫和那早已在詭異山靈反噬下搖搖欲墜的最后一絲意志。整座山,都在憤怒地咆哮。

在混亂與自然的懲戒中,狂風如同暴怒的巨獸般嘶吼,肆意撕扯著空氣,卷起漫天雪塵與枯葉。巍峨的山林劇烈震顫,參天古木在狂暴的風壓下發出令人心碎的呻吟,粗壯的枝干斷裂的聲響此起彼伏,宛如大地在劇痛中發出的深沉哀鳴。參靈,這位山林的精魂,深深看了一眼這片曾經無私養育它、如今卻因它的存在而慘遭蹂躪的土地。它的目光穿透彌漫的塵煙與硝煙,飽含著無盡的眷戀、深沉的痛楚,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它微微轉動視線,瞥向那個手臂被撕裂、鮮血淋漓卻依然如同磐石般倔強地擋在它身前的少年——趙小五。那少年眼神如淬火的鋼鐵般堅毅,盡管傷痛讓他臉色蒼白,身形卻未曾晃動分毫。緊接著,它的視線掠過混亂,投向在濃得化不開的霧氣中冷靜穿梭、與強敵周旋的桃夭與赤漣。她們的身影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的靈蝶,輕盈而迅捷,在重重危機中奮力為它撕開、守護著那一線微乎其微的生機。參靈的眼中沒有絲毫怨恨的火焰在燃燒,只有一種穿透靈魂的疲憊,以及一種如同山岳般無法撼動的決絕,仿佛它單薄的幻影正默默承載著整個世界的沉重與哀傷。

參靈的幻影在濃霧與自身逸散的靈光交織纏繞中,逐漸變得透明稀薄,輪廓如同晨曦中的露珠,在無人注視的寂靜里緩緩消散,最終無聲地融入了周圍翻騰的混沌之中。它沒有做出任何攻擊的姿態,只是靜靜地、帶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專注,將自身深處那部分永遠無法被暴力奪取的本源精元凝聚、剝離。這份凝聚著純粹生命與守護意志的精元,驟然化作一場帶著奇異清香的、肉眼可見的淡金色“光雨”,如同最溫柔的嘆息,無聲地、均勻地灑向這片被貪婪與戰火蹂躪得滿目瘡痍的土地。光雨輕柔地覆蓋大地,所到之處,焦黑龜裂的土壤奇跡般地泛起濕潤的綠意,枯萎倒伏的草木悄然挺立,舒展新葉,空氣中彌漫開一種純凈而強大的治愈氣息,仿佛無數雙無形的手,正在無聲地、深情地撫慰著大地的每一道傷痕。

光雨無聲地傾灑,覆蓋之處,生命奇跡悄然萌發:那些被踐踏得深深陷入泥濘、幾乎折斷的草木,如同被無形而慈愛的手輕柔扶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挺直了柔韌的腰桿,萎蔫蜷曲的葉片重新舒展開來,脈絡中流淌著新生的汁液,煥發出蓬勃盎然的翠綠生機。受傷的鳥獸,包括那只曾為桃夭引路、此刻正瑟縮在灌木叢中的母鹿,它們皮開肉綻的傷口在柔和光暈的籠罩下迅速彌合,血肉再生,驚恐圓睜的眼神漸漸平復,最終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與一絲對溫暖的依戀。甚至連那些在混戰中被暴力硬生生折斷、露出慘白木茬的古老樹枝椏,那粗糙猙獰的斷口處,也如同被注入了最純粹的生命之泉,奇跡般萌發出一簇簇嫩綠嬌弱的新芽,飽含著生命初生的柔軟與令人心折的堅韌。然而,這蘊含著磅礴無匹生機的神圣光雨,對于心懷貪婪者卻顯得無比吝嗇——錢掌柜、黑煞等人眼中閃爍著攫取的光芒,下意識伸手去抓、去觸碰那飄落的光點,掌心只傳來一絲轉瞬即逝的微弱暖意,如同幻覺,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截留、吸收其中哪怕半分精純的能量。

它純凈而固執,帶著參靈最后的意志,只屬于這片它用生命守護的山林,只滋養那些無辜的生靈。

光雨漸漸稀疏,終至完全散盡,如同最后一聲無聲的告別。彌漫整個山野、仿佛凝固般的濃重霧氣,也隨之開始緩緩地、不舍地消散、退去。參靈,那位沉默守護了這片雪域山林不知多少歲月的精魂,已徹底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在這片冰封的天地間存在過。只在它最后駐足、消散的地方,潔凈的雪地上,靜靜地殘留著幾片晶瑩剔透、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的參須殘影,它們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美麗得不似凡間之物。然而,這最后的印記也未能長久停留,轉瞬間,便被新飄落的、冰冷而溫柔的雪花輕柔覆蓋、掩埋,不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天地間唯余一片蒼茫的潔白。

凜冽的山風卷著雪沫,刮過崎嶇的山道。錢掌柜面如金紙,嘴唇烏紫,氣息奄奄,每一次吸氣都像破風箱般嘶啞艱難。他被僅存的幾個同樣狼狽不堪、身上掛彩的打手,用粗樹枝和破布條臨時扎成的簡陋擔架顫巍巍抬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倉惶向山下逃竄。

“快……快點……離開這鬼地方……”錢掌柜喉嚨里擠出微弱而驚恐的氣音,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劫后余生的恐懼和對失去一切的絕望。他腦子里一片混亂,只剩下一個念頭:完了,全完了……我的金子……我的富貴……都化成灰了……

抬擔架的打手們也是面無人色,其中一個喘著粗氣對同伴低吼:“都他娘的小心腳下!摔了掌柜的,咱們誰也活不成!”另一個則絕望地嘟囔:“人……人都死光了……這山……這山吃人啊……”他那曾經膨脹的富貴夢,連同那支浩浩蕩蕩進山的隊伍,已然徹底破碎,只剩下一片狼藉和深入骨髓的恐懼。

而黑煞則遭受了更可怕的反噬。原本精壯如鐵塔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形容枯槁,皮膚迅速干癟龜裂,布滿了蛛網般的黑色紋路,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瞬間抽干了所有生機。他感覺到力量正從每一個毛孔中瘋狂流逝,肌肉在枯萎,骨頭在哀鳴。

“不——!我的力量!我苦修多年的……”一聲充滿無盡怨毒與不甘的嘶啞怒吼從他喉嚨深處擠出,這聲音里沒有恐懼,只有被掠奪的狂怒和對天道不公的詛咒。“我不甘心……長生……我的長生……”這絕望的念頭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身體晃了幾晃,他最終踉蹌著撞開積雪的灌木,遁入深山密林深處,再無人知曉其去向,只留下一道迅速被風雪掩蓋的、扭曲的足跡。

老把頭張大山失魂落魄地跪在冰冷的雪地里,破舊的皮襖沾滿了雪沫和泥污。他失神地望著手中那幾根變得毫無靈性、黯淡無光、仿佛死去一般的紅繩,還有那根從中崩斷、豁口猙獰的快當簽子——這曾是他賴以成名、視若珍寶、吃飯的家伙事,如今冰冷地刺著他的掌心。

“山神爺……老把頭……我張大山……我對不住您吶……”他嘴唇哆嗦著,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滾燙的淚水混著雪水砸在冰冷的快當簽子上。“是我……是我貪心不足……壞了祖宗的規矩……沖撞了山靈……”巨大的悔恨如同巨石壓垮了他的脊梁。他畢生追尋的、傳說中能帶來潑天富貴的“大貨”,方才就在眼前咫尺,唾手可得,卻因為他被貪婪徹底蒙蔽了雙眼,鬼迷心竅地背棄了世代相傳的山規與對山神老爺的敬畏,最終什么也沒得到,連老本都賠了個干凈。

環顧四周,這片曾經慷慨賜予他生計、庇護他族人的山場,如今樹木斷折,泥土翻卷,雪地染污,滿目瘡痍,再也尋不回往日的寧靜與豐饒。“毀了……都讓我毀了……”他喃喃自語,短短一瞬,他仿佛蒼老了十歲,脊背佝僂得再也直不起來,整個人像被抽去了脊梁骨,只剩下一具被悔恨和絕望掏空的軀殼。

趙小五捂著仍在隱隱作痛、被包扎得簡陋的傷口,看著眼前在光雨滋潤下奇跡般重新煥發出微弱生機的草木嫩芽,心中百感交集。酸楚、憐憫、后怕,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交織翻涌。他望向師父那在漫天風雪中顯得無比渺小、佝僂、仿佛隨時會被風吹倒的單薄背影,眼神復雜難言。

師父……您這是何苦……他心底無聲地吶喊。對剛才那場血腥廝殺的深深后怕讓他的身體還不由自主地微微發抖。為了那‘大貨’,值嗎?命都快搭進去了……對師父今日的行為與未來該何去何從的迷茫困惑,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

他默默地彎下腰,忍著傷處的抽痛,在狼藉混亂、布滿腳印和血跡的雪地上仔細摸索,指尖凍得通紅。最終,他撿起一顆在方才激烈混亂中遺落、未被踩碎的普通老山參種子。小心翼翼地撥開冰冷的積雪和凍結的泥土,找到一處相對完好的地方,將它深深埋入土中,又用凍僵的手輕輕壓實。

“長吧……好好長吧……”他對著埋下的種子,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語。眼底深處,在那片混亂與灰暗之下,依然殘留著一絲未曾被貪婪和背叛完全磨滅的、對巍巍長白山最原始、最樸素的敬畏,如同深埋雪下的種子,等待著萌發的契機這山……終究是咱們的根啊……

桃夭獨立于高處一塊覆雪的黑色巖石上,凜冽的山風強勁地拂動著她素雅的衣袂,獵獵作響。她靜靜地佇立著,如同一尊玉雕,俯瞰著下方終于恢復死寂、卻已被戰火、邪法與人類貪婪刻下累累猙獰傷痕的莽莽群山——斷木殘枝、翻開的黑土、焦痕與血跡,在茫茫白雪中觸目驚心。遠處,棒槌鳥恢復了它那悠長而獨特的“汪剛——汪剛——”鳴叫,穿透了凜冽刺骨的空氣,一聲聲,回蕩在空曠的山谷,更添幾分凄涼。

“終究……還是留下了傷痕……”她心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緩緩攤開白皙的手心,一片在先前光雨紛飛時無意飄落、并被她悄然接住的淡金色“雪片”靜靜躺在那里。它薄如蟬翼,邊緣流轉著微光,散發著奇異而純凈、似檀非檀的清香,觸感竟帶著一絲奇異的溫暖,卻又同時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托著整座大山的嘆息。

她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近乎虔誠地看了一眼這片蘊含著山靈最后饋贈的金色雪花。山靈的嘆息……最后的饋贈……她鄭重地將其融入那個溫潤細膩、觸手生溫的羊脂玉瓷瓶中,小心翼翼地蓋緊。

做完這一切,她與身邊沉默守護的赤漣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讀懂了那份無需言語的決然。

“走吧。”她輕聲說,聲音清冷卻堅定。不再停留,她轉身,纖細的身影毅然決然地踏入了更深處、風雪更急、林海更幽暗莫測的茫茫白色世界。

長白山的冬,依舊冷冽刺骨,呼嘯的風卷起雪沫,覆蓋著一切痕跡與悲歡。

作者努力碼字中
主站蜘蛛池模板: 嘉定区| 永泰县| 武宣县| 山丹县| 左贡县| 方城县| 台安县| 蛟河市| 珲春市| 舞钢市| 右玉县| 大竹县| 昌邑市| 进贤县| 临潭县| 华坪县| 墨脱县| 双鸭山市| 涿鹿县| 中方县| 来凤县| 华阴市| 迁安市| 东至县| 赣州市| 黄大仙区| 永春县| 大理市| 聂荣县| 彩票| 都匀市| 安塞县| 安顺市| 炎陵县| 达州市| 孝义市| 吉木乃县| 和林格尔县| 灵宝市| 乐昌市| 沭阳县|